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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阿尔戈的英雄们(6)

此后,他们坚持不懈地航行了许多日子,最后看到一座又长又高的岛,岛的远方是一片山地。他们搜索着,发现了一个港湾,就勇敢地驶了进去。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停了下来,犹疑不定。因为海滩上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城市,有庙宇、城墙和花园,山崖上城堡高高耸立,两边各有一个港口,入口处很窄,但里面却很宽阔。沿岸密密麻麻地停着无数高高的黑色海船。

聪明的舵手安卡伊俄斯说:“这是什么奇迹?我通晓所有海洋的一切岛屿、港口和河道。这里按理说应当是克尔希拉,只有一些粗野的牧羊人居住。可是,这些新港口和这些经过打磨的巨石建筑物是从哪儿来的呢?”

伊阿宋说:“他们不可能是野蛮人,让我们进去,见机行事吧。”

于是,他们把船划进了港口,驶入上千艘黑色船首的战舰之间,它们中的任何一艘都比阿尔戈号大得多,这些船朝向一个由磨光的岩石砌成的码头。他们惊异于那宏伟的城市——城中的房顶都是由黄铜磨光制成,大理石城墙绵长高大,上面竖着坚固的木栅栏。码头上全是人,有商人、海员和奴隶,他们在船只之间来来往往,做着交易。英雄们都自惭形秽,面面相觑,说道:“我们从伊俄尔科斯启航时,还觉得自己颇为壮观。现在在这座城市面前,我们看起来是多么渺小啊,犹如一只蚂蚁站在了一个蜜蜂巢前。”

这时,码头上的水手们粗暴地招呼他们:“你们是干嘛的?我们这儿不欢迎外乡人,也不欢迎海盗。我们只同自己人打交道。”

伊阿宋彬彬有礼地答话,说了不少恭维话,称赞他们的城市、港口和他们威武气派的舰队。他说:“你们肯定是海神波塞冬的后裔,海上的霸主。我们只不过是一群穷困的四海漂泊的水手,又渴又饿,精疲力竭。给我们一点儿食物和水吧,我们会平静地继续我们的航行。”

那些水手们笑着答道:“外乡人,你还不算傻。听你说话,像是个诚实的人,你会发现我们也是诚实的人。我们是波塞冬的后裔,海上的霸主。不过,你们还是先上岸来吧,你们会得到我们最好的款待。”

于是,他们蹒跚着上了岸,个个身体僵硬而疲惫,脸上的胡子又长又乱,两颊晒得黝黑,外套又脏又破,武器都被海水侵蚀得生了锈。水手们对着他们大笑起来(他们虽然胸怀坦荡,心地善良,却言语粗鲁)。有人说:“这些家伙只是些刚出道的水手,他们看起来好像一直在晕船。”另一个说:“他们划船太多,腿都变成罗圈腿了,走路摇摇摆摆像鸭子一样。”

听了这些嘲笑,性急的伊达斯就要殴打他们,但伊阿宋制止住他。一位个头很高、相貌威严的商界巨头对他们说:

“不要生气,异乡人,水手们肯定有点儿乐子。但我们会恰如其分而且友善地款待你们,因为异乡人和穷人都是神创造的。看你们的力气、身材和武器,不像是普通的水手。随我到阿尔西诺斯的王宫去吧。他是一位富有的从事海上贸易的国王。我们会盛情招待你们,然后你们可以说出自己的名字。”

但美狄亚躲在后面,浑身发抖。她在伊阿宋耳边低声说道:“我们被出卖了,即将陷入死地。我在人群里发现了我的祖国的人,披着钢制锁子甲的黑眼睛科尔斯基人,他们的穿着就像在我父亲的国家一样。”

“现在回去太晚了,”伊阿宋说。他对那商界巨头说:“好心的先生,这是哪个国家?这座新建的城市叫什么名字?”

“这里是菲阿西斯的国土,它为所有的神所钟爱。他们像朋友一样到这里来并同我们欢宴,在大厅里坐在我们的身旁。我们从里布尔尼亚到这里来,是为了躲避邪恶的独眼巨人族,他们抢劫我们——安分守己的商人,劫掠我们辛苦挣得的物资和财富,所以,波塞冬的儿子鲁西图斯把我们带到这里,并平静地死了。现在由他的儿子阿尔西诺斯和最聪颖的王后阿瑞特统治我们。”

他们穿过广场,一路走来时更是惊讶,在蓝色头发的海洋之王波塞冬的美观的神庙前,沿着码头整齐地排放着巨大的缆索、帆桁和桅杆。广场四周,造船工匠劳作着,像蚂蚁一样数不胜数。他们搓绳索,劈削木料,打磨长长的帆桁和船桨。米努阿的英雄们默默地走过整洁的白色大理石街道,最后来到阿尔西诺斯的王宫前,这时他们尤为惊异。高大的宫殿在阳光中闪着光,从门槛到最里面的内室,墙都镀着黄铜,宫门都用银和金铸成。门口两侧蹲着黄金铸的活灵活现的狗,它们永远不会老去或死掉。它们是赫淮斯托斯在他冒着浓烟的莱姆诺斯的熔炉里铸造出来,送给阿尔西诺斯夜间看门用的。宫殿里面,两厢靠墙排满了宝座,上面铺着富丽有光泽的披肩。菲阿西斯的商界巨头们自豪地坐在上面又吃又喝,他们常年在那里宴饮。每一个磨光的祭坛上,都站着一个穿着熔金服装的男孩,他们手持火炬,整夜都为客人们照明。房子周围坐着五十个女仆,有的在磨面,有的在纺纱,有的在织布。当她们投梭子的时候,双手迅速地穿梭着,就像簌簌抖动的白杨树叶子。

宫殿前面是一个大花园,外面有围墙,里面种满高大的果树,有灰橄榄树、甜无花果树、石榴树、梨树和苹果树。它们一年四季结果。在更远的一端,是色彩缤纷、常年鲜花盛开的花坛。两道美丽的泉水喷涌流淌,一道流经花园的地面,一道从王宫的大门下面流出去,为整个城市供水。上天给予智慧的阿尔西诺斯如此贵重的礼物。

他们走进大厅,看见阿尔西诺斯像波塞冬一样坐在宝座上,身边放着黄金的权杖,身穿黄金做的笔挺的衣服,手里端着一只雕花的高脚杯,在向商界巨头们敬酒。他身旁站着聪明可爱的王后阿瑞特,她斜倚在一根柱子上,梳理着金色的头发。

这时,阿尔西诺斯站起来,欢迎他们,叫他们入座宴饮。侍从们给他们搬来了餐桌,摆上了面包、肉和酒。

而美狄亚却哆嗦着向美丽的王后阿瑞特走去,跪拜在她的膝前,抱住她的双膝,边跪边抽泣着说道:

“美丽的王后啊,我是你的客人。我以宙斯——祈求的仪式起源于他——的名义恳求你,不要把我送回我父亲那里而悲惨地死去,让我走自己的道路,承受我的苦难吧。我不是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和羞辱了吗?”

“陌生的少女,你是谁呀?你祈求我是什么意思?”

“我是美狄亚,埃厄忒斯的女儿。今天我在这里看见了我们国家的人。我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要把我带回去,用一些残忍的手段处死我。”阿瑞特皱了皱眉头,说:“侍女们,把这位姑娘带进去,让领袖们做出决定吧,不该由我做决定的。”

阿尔西诺斯从宝座上跳起来,说道:“异乡人,说吧,你们是什么人,这姑娘是谁?”

伊阿宋说:“我们是米努阿的英雄,这位姑娘说的是实话。我们就是赢得金羊毛、名扬四海的人。我们历经人所未见的磨难后,从海上来的。我们出发的时候人很多,回来时却没有几个,我们失去了很多尊贵的同伴。所以,让我们平安地离去吧,就像让你的客人平安离去一样。这样,全世界的人都会说,‘阿尔西诺斯是一个公正的国王’。”

阿尔西诺斯皱着眉头,站在那儿陷入了沉思。最后他说:“假如这件已经发生的事不曾发生过,我会对自己谈起这一天,说:‘声名远扬的阿尔戈英雄们成为他的客人,对阿尔西诺斯和他的后代都是一件荣幸的事’。但是,这些科尔基斯人像你们一样也是我的客人。他们带着他们所有的战舰,在这个月一直守候在这里,他们已经搜遍了希腊所有的海域,没有找到你们。他们既不敢走得更远,也不敢回家。”

“让他们挑出最优秀的几个,我们会和他们战斗,一个对一个。”

“我的客人不能在我的岛上打斗。如果你们走出去,他们的人数比你们多。我会公平处置你们之间的分歧的,我知道怎样做是正确的,并会依此行事。”

然后,他转头对那些巨头们说道:“这件事推迟到明天再谈。今晚我们要宴请我的客人,听他们讲所有漂泊历险的故事,以及他们是怎样从大洋来到这里的。”

于是,阿尔西诺斯吩咐仆人们把英雄们带进去,给他们沐浴,换上衣服。英雄们看见热水时都很高兴,因为他们很久都没有洗澡了。他们洗净了手脚上的盐渍,给自己从头到脚都抹上了油,梳好金色的头发。然后,他们再次回到大厅。商界巨头们都站起身向他们致敬。每个人都和邻座交头接耳:“难怪这些人赢得名声。虽然他们经历了多年的磨难,经过了许多可怕的风暴,但现在他们站在这里,多么像巨人、提坦或者从奥林匹斯山下来的神啊。当他们在很久以前,正值青春年华,从伊俄尔科斯启航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啊。”

然后,他们出了门来到花园。商业巨头们说:“诸位英雄,跟我们赛跑吧,让我们看看谁的腿脚更灵便。”

“我们不能跟你们比赛跑步,我们的腿还没从海上的奔波中恢复过来,还很僵硬,而且我们失去了两个腿脚麻利的同伴——北风的儿子。但不要以为我们胆怯,如果你们想考量我们的力量,我们可以和世上任何人比试射箭、拳击和摔跤。”

阿尔西诺斯微笑着回答道:“我相信你们,勇敢的客人。你们有修长的四肢和宽宽的肩膀,在这方面我们怎么都不能跟你们比。我们这儿不爱好拳击或者开弓射箭,而是喜欢宴饮、唱歌、弹琴、跳舞和赛跑,在海滩上舒展四肢。”

于是,这些快活的商业巨头们在那里跳舞、赛跑,直到日暮时分,才全都回到木厅里。

他们饮酒吃肉,使疲惫的精神得以舒缓。后来阿尔西诺斯召来一位传令官,命令他把琴师带过来。

传令官出去了,叫来琴师,牵着琴师的手把他领了进来。阿尔西诺斯为他切了腰部最厚的一块肉,递给他,说:“高贵的琴师,为我们唱支歌,让英雄们高兴一下吧。”

于是,琴师弹琴唱歌,舞者也以奇特的体态舞了起来。之后杂技演员表演了他们的技艺。英雄们又一次大笑起来。

“英雄们,说说看——”阿尔西诺斯问道,“你们航行游历四海,见识过所有国家的风情,可曾见过能与我们这里相媲美的舞者,听到过这样的音乐和歌唱吗?我认为我们的歌舞在这世上是首屈一指的。”

俄耳甫斯说:“这样的舞蹈我们从未见过,你们的歌手是一个幸运儿,因为太阳神福波斯肯定亲自教过他,不然他就是某位缪斯的儿子。我也是缪斯之子,也曾经唱过一两次,尽管不像他唱得那么好。”

“唱给我们听听吧,尊贵的异乡人,”阿尔西诺斯说道,“我们会给你贵重的馈赠。”

于是,俄耳甫斯取出他神奇的竖琴,为他们唱了一支激动人心的歌。歌唱他们从伊俄尔科斯开始的航行,他们的历险,他们怎样得到金羊毛,还有美狄亚的爱情,她怎样帮助他们,同他们一起浪迹天涯海角,以及他们遭遇的来自怪兽、巨岩和风暴的种种骇人的危险。最后,阿瑞特的心软了,所有在场的女人都哭泣起来。那些商业巨头们站起来,每个人都离开黄金的宝座,拍着手喊道:“向在未知的海域航行的高贵的阿尔戈英雄们致敬!”

俄耳甫斯继续唱着,唱的是他们越过死气沉沉的北方大陆,穿过无边无际的外海洋,去西方仙岛的旅行;还有塞壬女妖、锡拉以及他们所有奇异的见闻。一直到子夜悄然过去,天光放亮,而那些大人物们却没有丝毫睡意。每个人都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那里倾听着。

最后,俄耳甫斯唱完了,他们都沉思着走了出去。英雄们则在外面空旷的长廊下,在甜美宁静的夏夜里,躺倒睡觉,阿瑞特早就在那里为他们铺好了地毯和毛毡。

阿瑞特尽力为美狄亚向她的丈夫恳求,因为她的心已经软了。她说:“神会惩罚她,我们没有这个权力。毕竟,她是我们的客人和我的哀恳者,而祈求是宙斯的女儿。再者,在他们共同承受了所有的苦难之后,谁敢把男人和他的妻子拆开?”

阿尔西诺斯微笑起来:“那个游吟诗人的歌把你迷住了。可我必须记住什么是正义的,因为歌曲不能篡改正义,我必须忠实于自己的名字。我被称作阿尔西诺斯,是‘有坚毅观念者’之义,我要成为真正的阿尔西诺斯。”不过,尽管如此,阿瑞特仍旧恳求他,直到使他回心转意。

于是,第二天早晨,他派一名传令官把那些巨头们召集到广场,说:“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但是你们要记住一点,这些米努阿人住得离我们很近,我们经常可以在海上遇到他们;而埃厄忒斯却离我们很远,我们只听说过他的名字。那么,我们开罪哪一方更安全呢,是离我们近的人,还是离我们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