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斯文在兹:《论语》讲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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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忧在“内”——《季氏》讲读(上)

上篇,卫灵公见了孔子就问如何排兵布阵。本篇开篇,就是季氏要对颛臾用兵。足见孔子生活的年代天下无道,礼崩乐坏,硝烟四起,此起彼伏。

对于部分权力的拥有者来讲,内心的贪婪与无安全之感,必将导致相信和依靠征服来满足自己的贪婪,化解内心的恐惧。事实上,征服的行径所起到的只是一种缓解作用,而不能化解。同时,内心的贪婪再次得到了成长,不夺取全部是不会满足的。所以,将征服当作解决问题的路径,并不明智,实在是一种偏激。偏激与膨胀的欲望互为助长,最终成为引发自身灭亡的唯一因素。以任何名义对他人、他物、他地施加强制性影响均违背了“道”。所以,灾难在很大程度上是某人自身邪恶行径带来的必然后果,充满着敌意与傲慢,而非人道与仁慈。此忧的确不在颛臾,忧在“内”,在萧墙之内也。

忧在“内”,需要安分守己。反之,将愈行愈远,祸及自身,危及子孙,殃及百姓。如何做到安分守己?离不开修身立德,尤其是有位的君子们更是当如此。当近益友,远损友;当有所戒,有所思;当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而那些志士仁人当侍于君子;当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还当学诗、学礼。

本篇的末章,讲的是邦君之妻的名制及称谓。有人认为本章比较突兀,显得没头没尾。有人怀疑此章为后人所加。也有人认为《论语》章旨无类可从者多收之篇末。还有更多的人心有疑虑,实在是不知道为何这样记,记于此。我们认为,这是《论语》编者的精心安排,和《论语》编排的内在逻辑一脉相承,和本篇的主旨首尾呼应。

关于“名制”,老子曰:“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人们经由“名制”来建制这个世界,如本章所言“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不知道这“名”起于何处。但“名制”既已构成,已经是定好了的名分,需要做的就是名实相符,当安分守己,守身待命。

若是违背了此,再回到本篇的首章,看看季氏的行为。他不能安分守己,结果就是忧在“内”,结局就是危及自身及子孙后代。许多事情,许多人,一旦不能安分守己,过了头,想回头都难。

深度精准地理解经典,需要对经典原文用心体会,还需要在多部经典之中合观参验,自然豁然开朗,忽逢桃花源。禁不住感叹《论语》编者的良苦用心,亦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问题索引——

季氏要对颛臾动武,孔子认为动不得,这是什么情况?

天下有道与天下无道有何本质的不同?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何为“礼乐征伐”?

同为乐,有所益之乐,还有所损之乐,你听说过吗?

孔子认为“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如何做到不失言?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什么?

在本章,孔子讲到“君子九思”;在《孔子家语》中,他讲到“君子三思”。二者有着怎样的联系?

孔子对自己的儿子有没有开小灶?有没有“异闻”?

本篇的末章,讲的是邦君之妻的名制及称谓,有人认为本章比较突兀,显得没头没尾。有人怀疑此章为后人所加。也有人认为《论语》章旨无类可从者多收之篇末。还有更多的人心存疑虑,实在是不知道为何这样记,记于此。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16.1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季氏:指季康子。

伐:征伐。

颛臾:国名,为鲁国的附庸国。

有事:用兵。

东蒙主:东蒙,即蒙山,在今山东蒙阴县。主,主持其祭祀。

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朱熹《论语集注》中认为:“社稷,犹云公家。是时四分鲁国,季氏取其二,孟孙、叔孙各有其一。独附庸之国尚为公臣,季氏又欲取以自益。故孔子言颛臾乃先王封国,则不可伐;在邦域之中,则不必伐;是社稷之臣,则非季氏所当伐也。”即颛臾本来就是属于鲁国的疆域,为鲁国的臣属。

夫子:指季氏。

周任:古代的一位史官。

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使出自己的才力,担任相应的职位,不能胜任则辞职。

相:扶持,辅佐。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老虎、犀牛从笼子里跑出来,龟甲、玉器(前者一般用于占卜,后者一般用于祭祀,代指重要的礼器)在匣子里毁坏了。兕,犀牛。柙,用以关押野兽的木笼。椟,匣子。

固而近于费:固,城郭完整坚固。费,季氏的私邑。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寡,民少。贫,财乏。均,各得其分。安,上下相安。不怕土地和人民少,而怕不公平;不怕财富匮乏,而怕不安定。

萧墙:借指内部。萧,古代宫室内作为屏障的矮墙。墙,屏也。君臣相见之礼,至屏而加肃敬焉,是以谓之萧墙。

孔子生活的年代天下无道,礼崩乐坏,诸侯混乱,硝烟四起。上篇《卫灵公》,卫灵公见了孔子就问如何排兵布阵。本篇开篇,就是季氏要对颛臾用兵。

就此事,冉有、季路这两位孔门政事科的代表,被孔子猛批。首先要说一说颛臾的事情。孔子说,过去先王曾让他主持东蒙的祭祀,而且已经在鲁国的疆域之内,是鲁国的臣属,为什么要讨伐它呢?不该讨伐!

这个道理冉有、季路是懂得的。所以,冉有完全将责任归于季氏,是季氏所欲,我们两个人都不想。好像这样一讲,就能把责任推得干净。但这样的理由糊弄别人尚可,孔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孔子对冉求举了个例子:以前有位史官,名叫周任,他说:“尽自己的才力去担当相应的职务,实在不能胜任就辞职。有了危险不去扶助,跌倒了不去搀扶,那还要辅助的人干什么呢?而且你说的话错了。老虎、犀牛从笼子里跑出来,龟甲、玉器在匣子里毁坏了,这是谁的过错呢?”

孔子的这段话听起来很含蓄,又是史官,又是老虎、犀牛,还有龟甲、玉器,但指向更加清晰,直指本质,一句话“干不了就辞职”。若是在位,就要清楚自己的职责。听到孔子这样讲,冉有知道完全推卸责任,实在是说不过去,干脆明说他认为冠冕堂皇的理由。

冉有说,现在颛臾城墙坚固,而且离费邑很近,费邑是季氏的封地。现在不把它夺取过来,将来一定会成为子孙的忧患。

冉有终于说了实话,他不仅是为季氏找借口,还在帮着季氏谋划。孔子当下就急了,说:君子痛恨那种不肯说自己想要那样做,而又一定要找出理由为之辩解的做法。对于诸侯和大夫,不怕土地和人民少,而怕分配不公平;不怕财富匮乏,而怕不安定。有了公平,也就没有所谓贫穷;大家和睦,就不会感到百姓少;安定了,也就没有倾覆的危险。如果做到这样,远方的人还不归服,就用修治仁义礼乐的政教招徕他们;他们来了,就让他们安定下来。现在,仲由和冉求你们两个人辅助季氏,远方的人不归服,而不能招徕他们;民心离散,你们不能保全,反而策划在国内使用武力。只怕季孙的忧患不在颛臾,而是在自己的内部!

对于部分权力的拥有者来讲,内心的贪婪与无安全之感,必将导致相信和依靠征服来满足自己的贪婪,化解内心的恐惧。事实上,征服的行径所起到的只是一种缓解作用,而不能化解。同时,内心的贪婪再次滋生,不夺取全部是不会满足的。所以,将征服当作解决问题的路径,并不明智,实在是一种偏激。偏激与膨胀的欲望互为助长,最终成为引发自身灭亡的唯一原因。以任何名义对他人、他物、他地施加强制性影响均违背了“道”。所以,灾难在很大程度上是某人自身邪恶行径带来的必然后果,充满着敌意与傲慢,而非人道与仁慈。此忧的确不在颛臾,忧在“内”,在萧墙之内。

16.2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陪臣执国命:大夫的家臣把持国政。陪臣,即家臣。

孔子追求天下有道。若是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此为政出一门。礼乐是以德治国的具体化,是建章立制,也是为政以德以法。但制礼作乐并非每个人都能够做到,子曰: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制礼作乐者,必定是德位兼备之人。这样才有权威,才被人敬畏,才可执行。如果大权落入诸侯、大夫、陪臣手中,失去了权威,则会引起动乱,就会出现无道的局面。

对内治国、制礼作乐是如此,对外征伐也是如此,要符合一个“义”字。古代的明王不到万不得已,不动用战事,一定要有所征伐的情况是“道之所废者”。需要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时,王者就要行动,“诛其君而改其政”,对于百姓是“吊其民而不夺其财”,不但没有惊扰,更多的是抚慰,百姓自然如春苗迎雨,欢心喜悦。这就是“王者之征”。

如果天下无道,诸侯、大夫、陪臣虽僭其位,却不会长久。且权力越下坠,影响力越弱。礼乐征伐出于诸侯,传到十世很少有不失掉的;出于大夫,传到五世很少有不失掉的。天下有道,国家政权就不会落在大夫手中。天下有道,老百姓也就不会对国家政治议论纷纷。

16.3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禄:爵禄赏罚等权利。

去:失去。

逮:及。

五世:鲁自文公薨,公子遂杀子赤,立宣公,而君失其政。到孔子讲此话时,经历了鲁宣公、鲁成公、鲁襄公、鲁昭公、鲁定公,共五世。

四世:到孔子说此话时,经历了季文子、季武子、季平子、季桓子,共四世。

三桓:季孙、仲孙、孟孙。

本章接着上章的话题继续谈。上章谈理论,本章谈理论在现实中得到征验。

鲁国国君失去爵禄赏罚的权力已经有五世了,政权落到季氏等大夫之手已经四世了,所以三桓的子孙也即将衰微了。既然是“礼乐征伐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已经过了四世,当然接下来就要面临衰微。事实也是如此,阳货很快就要夺权。

16.4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便辟:好行小道,巧于躲避。辟,通“僻”。

善柔:善于和颜悦色地骗人。

便佞:惯于花言巧语。

两月相映为朋,同志曰友。两个月亮交相生辉,相互映照,一幅宁静、美好、祥和的画面就浮现在了我们面前。天上有个月亮好理解,可地上怎么会有月亮呢?地上的月亮是天上月亮的映照。朋友,也是自己的映照。

如果自己的心是美好、圣洁、善良的,所看到的月亮、所拥有的朋友也是晶莹剔透的。

孔子爱憎分明,对于交朋友这件事情,有他明确的观点,“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好朋友有三种,不好的朋友也有三种。

其中,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

一曰友直:正直、刚正不阿,表现的是力量和勇气。

二曰友谅:善于原谅、宽容、展现的是信心与激励。

三曰友多闻:昭示的是格局与视野。

不好的朋友也有三种,孔子称之为“损友”。“损”这个词用得好,是“损”,而不是坏。前三种朋友是受益,而这三种朋友却会使自己受损。

一曰友便辟:好行小道,巧于躲避。这种人可能足够聪明,但尽是些小聪明,投机取巧,对于应该的付出、责任,巧于躲避,和这样的人交往,自然好品行会受损。

二曰友善柔:当面奉承,背后诋毁,两面三刀。这样的行径,只会带来无尽的伤害。

三曰友便佞:花言巧语。好听的话人人乐于听之,可是好听的话如果与善良相伴,就是真正的好,给人以力量。如果失去了善良的根本,仅仅是投人所好,就成了花言巧语、心怀鬼胎、善于扯谎、不择手段的小人。

在益友之中,人们并肩而行,共同见证潮起潮落,以欢乐、健康滋养生命的根系;在损友之中,人们相互蔑视,又相互奉承,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但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吝惜在别人面前各自匍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