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斯文在兹:《论语》讲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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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人能弘道——《卫灵公》讲读(下)

15.13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本章接着上章而言。有如此多的近忧,本质还是源于“知德者鲜矣”,源于好德者不如好色者多。还是要讲,好色,天然本性;好德,学习与修养的结果。二者有时近在咫尺,有时远在天涯。

15.14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窃位:身居官位而不称职。

在孔子眼中,臧文仲是失职的。知贤贵在举贤、用贤,可是他知柳下惠之贤,却并没有给他安排合适的位置。

15.15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真正的贤达之人贵在知贤、举贤、用贤。若是“贤者”不被知,除了客观的原因,也要从主观上反省。一个人若是能做到责己厚,责人薄,凡事有着“求诸己”的态度与思维模式,则远怨。此处的远怨,即指远他人之怨。同时,若是通过自省,无愧于天理人心,自己心中亦无怨悔之结。

15.16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泰戈尔在《飞鸟集》中说:

“可能”问“不可能”:“你住在什么地方呢?”

“不可能”回答道:“在那无能为力者的梦境里。”

不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办,一切都不可能。孔子说对于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终是无能为力。

15.17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小人闲居为不善就是如此了。他们整天聚在一块,张家长李家短,指点人,论是非,就是不关涉道义,流言多由此而起。他们还专好卖弄小聪明,祸事亦多源于此。这种人真的是难以教导。

15.18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上章言小人的特性,本章讲君子的特征,这就是《论语》的思维模式,从正反、反正两个方面驾驭与导向。君子以义为本质,以礼行事,以谦逊的态度来表达,最终成就于诚信,赢得他人的信任。这是真正的君子。

15.19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病:动词,以……为病,意为以……为忧,以……为不足。

上章表达了君子的特性,本章就要对照标准进行自省。君子以没有达到君子的标准为忧,并不忧虑别人不了解自己。一名君子“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此思维模式是一以贯之,可以互为作注。

15.20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疾:痛恨,讨厌。

没世:死亡之后。

称:称颂。

上章言君子并不忧虑别人不了解自己。别人不知自己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因为不了解,还有一种情况是自己本就是无所作为,庸庸碌碌。很明显,孔子所言“君子不病人之不己知”是指第一种情况。但是对于一事物、一理论,当“正”产生的时间,“反”就同时产生。孔子怕人产生反的误会,本章接着言“君子痛恨死亡之后其名声不为人们所称颂”。孔子欣赏“在其位,谋其政”。一名君子有位,应该有为,应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如此者,则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自然声名为人们所称颂。尧、舜、禹、成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等,人们至今还在称颂。

15.21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如果讲呼吸代表着生命,请问谁在关照呼吸?如果讲心跳代表着生命,请问谁是心跳的听众?”奥修如是说。在纷杂的世事中,在紧张忙碌的工作、生活中,在纵横交错的种种关系中,有种关系甚为微妙,就是人和自己的关系。了解他人可以称得上是智慧,而了解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明通达。战胜别人算得上是有力量,可是真正的强者是指能够不断超越自我的人。人需要反观,对自己有个观照。孔子文化讲求“反求诸己”,凡事都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讲求“修己安人”,先做好自己;讲求“自知自省”,在对自己的反观中认知、省察、超越。自己是原点,亦将成为终点。君子就是如此求诸己,小人相反。

15.22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矜:大。此处引申为端庄、庄重。

孔子认为,一名君子应该庄重矜持而不争,合群而不结党,不搞宗派。这是为人之道,更是为政之道。

“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即为中。

15.23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也是中。但是,这一点要求较高,需要君子保持高度的觉知与理性。

15.24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子贡问孔子,有没有一句话、一个理念,可以信奉一辈子。孔子回答得更简单,不要一句话,一个字就足够了,这就是“恕”。关于“恕”,最精准的表达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关于“恕”道,在《孔子家语·三恕》中,孔子说:

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亲不能孝,有子而求其报,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顺,非恕也。士能明于三恕之本,则可谓端身矣。

在孔子心中,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端身,也就是正己。自身正,方可处事正,事事正。端身正己的重要法则就是奉行“恕”道,其中有三个基本立足点:

其一,作为臣子不去敬奉君主,恪尽职守,却要求下属履行职责,非恕也;其二,作为子女不去孝敬父母,却要求子女报哺乳之恩,非恕也;其三,作为弟弟不去敬奉哥哥,却要求弟弟顺礼相待,非恕也。

一个核心,就是希望别人做到的,自己要先做到。立住了三恕之本,就是“履行职责,事上使下;孝敬父母,父慈子孝;敬兄顺弟,兄友弟恭”。

这“恕”道,看着简单,好像是老生常谈,可若是将老生常谈的话题落到实处,则会产生巨大的威力。关于“恕”道,不仅东方人信之,西方人亦奉行。

18世纪,中国的“五经”由旅行家马可·波罗,顺着做生意的商船,顺着传教士、商贩,传到欧洲,法国的《人权宣言》中就写入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1993年,《世界伦理宣言》也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纳入其中。

当今,世界文明面临着更多的多元与转型,人文危机、道义危机、公正危机并存,召唤东方文化的复兴,奉行“恕”道,或者是应对时代危机的最佳呼应。

15.25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试:用。此处引申为考察,验证。

斯民:这些人。

读本章,知孔子评价人之谨慎。无论是诋毁一个人,还是赞誉一个人,都需要客观、公正。孔子说如果是自己所赞誉之人,一定是这个人的所言所行,自己都进行了认真的考察、验证。这些人,都是因夏、商、周三代圣王直道施行天下所培育而来的。

孔子自身也是这样一个人。

15.26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

史之阙文:史书中因为存疑而保留下来的文章。阙,通“缺”。

上章的本质是孔子在誉三代的“直道而行”,但是于今已经人心不古。孔子感叹,感叹史书中存疑的文章,他还能够看到,就是源于“直道而行”。关于“直道而行”,孔子做了个比喻,“有马者借人乘之”,对于自己不能驯服的马,就让给能驯服的人。留阙,为的是守先待后,这是真正的求真。

但是这种精神,今天已经没有了!

15.27

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真正的求真已经没有了,人们已经迷失于“巧言”之中。巧言的坏处就是乱德,人们分不清东西,混淆了是非。听巧言,源于外。对于内在的要求,孔子担心一个人容易“小不忍”,逞一时之快,就败坏了大事情。

15.28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孔子的方法论是“实事求是”,尤其是关涉对人的评价更是如此。只有实事求是,才有客观中正,才是负责的态度。所以,无论是对于大家都厌恶的人,还是大家都喜欢的人,孔子认为都不能盲从,一定要进行审察,有自己的判断。

审察的方法就是“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这样几个方面结合起来,一个人的全貌就会有一个立体的展示,最终“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对于一个人的举止言行,进行条理性地分析并详细明辨,做出真正的判断,透过现象把握本质。

15.29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永远是天地间最灵动的要素。将“道”发扬光大是人的职责与使命。

15.30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本章是孔子对“过”下的定义。看来,当人初次犯错的时候,孔子的选择是要给其改过的机会。过而改之,就不是过了。对此,子贡曰: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可为本章作注。

15.31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终日、终夜即为从早到晚。不食、不寝,干什么?苦思冥想,胡思乱想,结果是越想越想不明白,实在是没有任何好处,不如去学。

不是想明白了才去学,而是学着学着就自然想明白了。不是要等到心静后才去读书,而是书读着读着就自然心静。

15.32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馁:饥饿。

谋道不谋食,不是否定食;忧道不忧贫,亦非赞赏贫。而是在道与食,道与贫之间有个因果关系。有是因,才会有是果;有是因,必然有是果。谋道,忧道是因。奔着结果而努力,奔着食而去,结果却是:耕也,有时也要饿肚子。

所谓耕也,并不是单指耕田种地,更是喻指将一份工作当成是养家糊口的工具。既然仅仅是一个工具,那么在一定程度上糊弄糊弄便可以应付。有了糊弄、应付之心,自然是做不好,自然“馁在其中”,饥饿、困穷在其中。

所谓学也,也并不单指读书、学习。学也,即为学道也,即为将一份工作当成是一份事业。为践行道而努力,可以全力以赴,不计付出,不求所谓的功劳。如此向学,如是谋道,自是食在其中,禄在其中。通过学来实现自我的完善、自身的健全,这才是成功最为必要的条件。明达于此,自是当忧道不忧贫。

15.33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本章阐述智与仁、庄、礼的关系。智,是一个人高级的灵性;仁,为一个人高尚的人性。在灵性与人性的关系中,孔子的观点十分明确:没有人性,是谈不上灵性的。即便是以灵性来企及、实现了某个目标,终是因为人性的缺失,虽得之,必失之。如此看来,智慧的确是弥补不了道德的缺陷。

若是一个人既仁且智,既有高级的灵性,又有高尚的人性,但在面对百姓的时候,失去了庄敬与庄重,就不会被人尊敬。如此看来,希望得到别人的尊敬,首要自尊自敬。所以,孔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君子不重则不威”。做到这些,还有一项要求,与静态的庄敬互为补充,还有动容周旋皆符合礼,从容中道。如此才会尽善尽美。

15.34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小事不聪明,大事不糊涂。没有小聪明,却有大担当,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是家国延续之脊梁,当是可大受之君子。小人反之,没有大担当,满是小聪明,关键时候易于掉链子,不能让他们担当重任,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智者知人,知人方可用人。

15.35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蹈:践,踏。

上章言君子可以大受。一名君子最大的担当还是要“仁以为己任”。对于“仁”的重要性,孔子选择了水火来做比喻。水火对于人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的。但还是有更重要之事,即奉行“仁”道,对于自我的觉知,对于人性的觉知。

水火利于人,但也会害人。在一念之间,能不能把握好方向盘,是不是行使在轨道之上,关键就看心中的那一颗仁心,能不能奉行仁道。在“仁“的轨道上行走,向哪走,都是四通八达,条条大路通罗马。反之,若是脱离了轨道,列车的速度越快就越危险。

15.36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孔子崇尚“让”,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让。比如面对责任与使命的时候,在需要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总之在践行“仁”的过程中,都是“不让”的,即使面对自己的老师,也可以向前靠一靠。

15.37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贞:指言行一致。

谅:墨守,信而不知变通。

一名君子坚定地奉行正道,但并不求必然被人信任、理解。如同荀子所言:

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

15.38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本章,即为对上章的进一步说明。君子奉行正道,到了事君的层面就是:敬其事而后其食,就是先事后得。一旦做事是奔着食而去的,或者对于工作认为自己是不得不做的,恶果就要滋生。

15.39

子曰:“有教无类。”

类:等类,贫富、贵贱、智愚的差别。

正是源于有教无类,所以看起来孔门弟子多,亦为鱼龙混杂。为什么会这么杂呢?在《荀子·法行》篇中,南郭惠子就这个问题问过子贡,子贡回答说:

君子正身以俟,欲来者不距,欲去者不止。且夫良医之门多病人,栝之侧多枉木,是以杂也。

君子要做的就是端身正已,履行使命。那些来求学的人,来者不拒,大门永远是敞开的。那些想走的也不阻止,强扭的瓜不甜,为何要勉强呢?况且良医的门前多病人,矫正曲木之器的旁边多弯木,所以夫子的门下鱼龙混杂啊。

就是这兼容并蓄,就是这“有教无类”,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由“血而优则仁”到“学而优则仕”,产生了由“野人”到“君子”的嬗变,更多的人看到希望,更多的人可以出彩。向孔夫子致敬。

15.40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上章言有教无类。需要注意的是,不是讲到有教无类,就代表没有底线。本章就讲得清楚,“道不同,不相为谋”。速度不是问题,但方向绝对不能含糊。选学生当是如此。不仅仅是选学生如此,择友、择事均如此。

15.41

子曰:“辞达而已矣。”

若是做到了道同,其他的就是“辞达而已矣”。言辞只要能够把意思表达清楚就行了,行动能够代表内心的意志就可以。

15.42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师冕:乐师,名冕,古代的乐师一般是盲人。

某在斯:列举在座之人告之于师冕。

本章就是行动能够代表心志的范例。盲人乐师冕前来相见,孔子细心地关照他。遇到台阶,提示他;到了座位旁,告诉他。等大家都坐定,孔子将在座之人一一告诉他,某某在这里,某某在那里。

众人相会,当是论道。子张要打听打听论了什么。孔子说,是的,这就是相师之道。按照礼的要求,关照他人,本身就是道。原来,真正的道不在于论了什么,而是在于奉行怎样的道。如孔子所言,是“相师之道”,此乃人能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