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人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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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社会生活(2)

据记载,出使美国的第一位中国外交使节某次被邀请出席华盛顿的一个招待会。那天晚上的主要娱乐内容就是举办舞会。中国的使节以毫不掩饰的惊讶之情看着眼前一队队精力充沛、情绪激昂、四处舞动的上层人士。他觉得他们的激烈运动和他们优雅、精制的奢华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位异国的外交官不得不转向他的朋友,问道:“这些贵宾为什么要做那些苦力劳动?他们为什么不雇用一个人来替自己这么做呢?”这个故事的真实性难以考证;但是即使它不是真的,类似的情形也会发生。它真实地反应了东方观念是如何看待我们西方人的社会娱乐的。他们的思想观念建立在完全不同的模式之上。

事实上,儒家思想是他们学习的唯一学派。最重要的,也是最首要的是,中国人必须做到品德高尚、举止端庄,表现出雍容华贵的仪容。快速行走是不合礼仪的,而奔跑行进则是道德堕落的表现。对他们来说,如果有人热衷于在打磨得油光闪亮的地板上旋转舞动无疑是神经疯狂的表现。如果男女之间进一步手臂缠绕着跳舞,那么按照中国人的风俗礼仪和道德观念来评价,他们的行为完全是与中国的传统道德和国民观念背道而驰的。中国女性不能够享受任何高尚的、名贵的乐趣,也不能像男人一样参加户外的、高强度的活动。

中国的绅士们可以相对自由地相互拜访、消遣娱乐。但是他们费力捏造的繁文缛节,就像其他章节描述的一样,极其麻烦,让人伤透脑筋。这些细节极端讲究主客之间的客套,婆婆妈妈的,反而破坏了会客间开诚布公的气氛,使它变成了一项沉重的负担而不是一件怡人的乐趣。

比如,你去拜访自己的朋友。你的朋友就会在家门口迎接你的到来,你们两个人要花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来互相谦让到底是谁先迈进门槛。其实,这绝对是一个事先确定了的问题,大家心里都明白谁最终会先进家门。同时,假如这样事先确定的“礼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当客人入座,都会不可避免地接到一杯茶水,在谈话的某一个时间和场合,双方都要注意自己仪表言谈的分寸,假如中国的社会交往都得包含这些内容,那么中国的社交活动就会很容易成为令人无聊而生厌的负担。这在中国这样的礼仪之邦是普遍存在的。

很多中国士大夫都有可观的、有关中国古代作家的藏书。文人和绅士们都能够怀着极大的兴趣、机智而渊博地谈论中国传统文化。他们中的许多人对于中国古代的瓷器、玉器、钱币、绘画等源自中国的文化进行过特别的研究,有着深厚的造诣。如果有其他人也精通这些领域,那些文人和绅士就会将之引为知己。当外国人与中国文人和绅士一起讨论这些学问的时候,他们很自然地发现自己处在绝对的学生地位,而中国朋友处于天然的老师的角色。他们会向外国人展示自己对这些领域的精深研究,会耐心地向客人和学生介绍自己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让自己的学生惊讶于自己的学问,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于西方价值观念根深蒂固的外国人来说,在他们找到与中国绅士接触社交的有效途径和睦相处之前,非常有必要开设特殊的指导性课程,学习掌握相关的经验知识。中国人和外国人需要宽容相待。我们双方的教育系统和课程是如此的不同,双方的思维方式存在差异,双方的价值观念、权威标准也建立在如此不同的基础之上。总而言之,双方会在许多事情上认为对方无知。大家只有通过缓慢的接触,逐渐建立相互之间的宽容,才能成为和睦相处的朋友。

曾国藩(1811-1872), 晚清重臣,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者,也被认为是近代士大夫的楷模

举个例子,我们应该很难相信一个在精神和道德哲学上能够正常、成逻辑思考的人会不知道地球是球形的;会不知道由纽约出发前往北京的旅客不管往西走还是朝东前进,最终都会到达目的地。遗憾的是,中华帝国内部就存在许多这样的人。人们也难以相信一个民族中有敏锐洞察力的政治家会既不知道万有引力,同时还确信日食和月食是由天狗试图尽力去吞食太阳和月亮导致的。但是在中国就是这样。最后令我们奇怪的是,一个人是写作的高手,文章优雅精练,享有盛誉,堪称大师,却可以对组成个人教育体系的最基础的内容一无所知。类似的个人在中国有很多。

中国的士大夫阶层一直由通过各级科举考试的文人(literary graduate)组成,喜欢辩论。他们拥有自己的逻辑系统,他们的结论往往建立在我们有时看起来是古怪的甚至是荒唐的基础之上。士大夫们思路严谨,能够迅速抓住对手逻辑中的瑕疵,大加利用。他们完全遵照于儒家先贤的著作,不折不扣地执行。多数情况下,士大夫之间的辩论总是能达到大家都大致满意的程度。因为他们对热点讨论的话题和原则都有着相同的认识基础。正是因为这一特性,士大夫之间的谈论有着特殊的意义。这可以告诉我们这些文人和绅士是如何思考的,他们是如何漠视已经确定的普遍原则的,他们多大程度上迷信书本。

我认识一位中国著名的学者,他在朝廷支持下享有很高的地位作者所说的“学者”很可能是官方的宗教人员,比如道士、法师、喇嘛或萨满教的巫师,而不是学者--译者。。这位大学者奇怪地宣称狐狸神通广大,能够按照它自己的意愿随意转变人形。我为此与他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的争论。我们就这一诡异而滑稽的话题经过了长时间的辩论,但是我们最后谁都说服不了对方。正当大家都精疲力竭的时候,我的这位朋友兼敌人突然说:“好吧,我告诉你一件发生在北京的真事,看你能如何解释?其实你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非常了解。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英国公使馆的一名士兵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听到公使馆的院落里有狐狸的叫声。他马上重新穿戴好,抓起来复枪,告诉妻子说自己要去杀死那只狐狸,就出了房间。妻子听到丈夫的来复枪声响起后片刻,就陷入了睡眠之中。当她第二天上午醒来的时候,发现丈夫还没有回到房间里。不一会儿,两名士兵将自己丈夫的尸体抬进了房间。尸体躺在月桂丛中,脑袋被子弹射穿了。他的来复枪就在他的旁边,但是却丝毫没有狐狸的痕迹。现在,你打算怎么解释呢?”我的对手胜利在望似的继续说:“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呢?那个士兵在那些月桂中间追逐那只狐狸,眼看就要抓住狐狸了。那只狐狸看到自己就要被抓住了,于是双眼灵光一闪,马上变成了一名男子,从那个可怜士兵的身上夺过来复枪,用他的武器在他的脑袋上开了一枪。之后,狐狸变回了狐狸,迅速跑掉了。这样的事实难道还需要争辩吗?”

说完,他得意扬扬,信心十足地笑着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这件事情的确在北京城流传很广,但是我不能同意他的结论。我的回答是,而且回答也只能是唯一的:狐狸变成人,以及之后的行为都不是真的,仅仅是推想而已。我想,那天晚上,那名士兵手脚趴在月桂丛中,悄悄地、匍匐着、接近那只狐狸。但是马虎的他将来复枪潦草地拖在自己的背上,不知道枪口朝上,而且正对着自己的脑袋。恰巧,一枝月桂枝挂响了扳机。枪走火了。士兵应声倒在了地上,脑袋被子弹打穿了。来复枪就势滑到了身旁。

争论就此结束。每人都不能用自己的观点说服对方。这位学者在自然历史方面的知识是稀奇古怪的。但是他依然是一位聪明、敏锐、心胸开阔的政府官员。

中国人的客厅和书房都布置得非常精致优雅,尽管在我们看来并不是那么的舒适。让我们重新回到中国社会对家族女性实行的严格隔离的话题。当客人接近主人家的客厅或者书房的时候,一定要使自己的到来让房间里的人们知道。比如客人可以咳嗽一声,以便房间里的女性有充足的时间在你到来之前回避开。中国家庭普遍重视儿子,对他们引以为豪。客人来访的时候,儿子可以在场。家长们总是轻描淡写地介绍一下儿子,说些“犬子愚钝”,“孺子不可教”之类的客套话。显而易见,这些话只是掩饰家长们的自豪与骄傲的托词而已。如果可能的话,抓住与已为人父的中国人交往的要点,与之建立良好关系的捷径就是去拜访他,当着他的面欣赏、夸奖他的儿子。

必须说明的是,在中国,外国人与本地人的社会交往都是严格限制在同性之间。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令人遗憾的事情。在中国人转变社会交往的观念和习俗,在一定程度上顺从于西方的利益、规则、观念之前,这样的情况不会有所改观。但是这样的改变是急不来的,卤莽的激烈的变革的结果可能适得其反。迄今为止,在中国举办的所谓的“国际集会”(international gathering)都是沉闷乏味,极其无聊的。从社会学角度看,它们缺乏只有女性参与才能带来的优雅、柔美、机智、灵动等美感。人们还需要以极大的耐性和充满哲学的思考去容忍它们的存在。或者可以这么说,我们希望这些现象不要长期存在,不要总是让这些现象长期为我们的宴会和交谈添加令人捧腹、招人厌烦的成分。

清末中国人的家庭聚餐

在中国人为外国人举办的宴会上,客人们不可避免地发现自己处于中国主人的控制与布置之下。中国的饮食文化与他人是如此的不同:上来的每一道菜都稀奇古怪,整个饮食文化与西方都截然不同。这样的宴会在外国客人看来既单调乏味,又因为自己的无知、不知所措而充满滑稽气氛。这些客人们在自己的国度里可能是优雅的美食高手。来中国后,面对以奇怪的方法烹制的、用奇怪的方法进餐的奇怪的食物,这些美食家都成为了进餐时胆战心惊的小学生。比如说,一位美国人在中国的餐桌上可能为了用筷子夹住自己的碗的边缘的一粒米饭而绞尽脑汁,满头大汗。他可能会在回美国后,邀请之前的中国主人来自己家里做客。看到客人经过无数次的努力仍然用不好刀叉后不得不放弃,改用大自然天赐的十指的时候,我的这位美国同胞也许会得到报复的满足。

招待外国客人总能使人发现许多乐趣,并从中得到一些感悟。我有幸在北京招待过一位尊贵的朝鲜客人。他是朝鲜内阁大臣之一,此刻作为朝鲜每年朝觐中国皇帝的使团领队来到北京。这位外交官容貌威严、富有教养,给人英明能干的感觉。由于在学术和文学方面的渊博知识和精深修养,他在当时享有很高的声誉。也就是在那个冬天,他第一次看到了照相机,并尝试着拍摄了自己的第一张照片。同时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煤油灯,完全不相信煤油是从地底下开采出来的说法。最后,他也从未看过西方的建筑,更谈不上涉足其中。我们房间里的摆设和布置在他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当这位朝鲜客人坐到装有弹簧的软椅上时,他马上跳了起来,完全不复往日的威严与仪容。我为他和他的同事举办了一场餐会。我发现这两位尊贵的朝鲜客人开始的时候可怜兮兮地看着餐桌上其他人的举动,再小心地模仿他们温和但不熟悉的动作和餐桌礼仪进餐。不久两位客人向我解释,希望自己能够按照朝鲜的饮食礼仪来进餐。这些朝鲜礼仪初看起来非常有趣,后来却出人意料,失去了控制。

每位朝鲜客人都将自己的随从召唤进来,每一个随从都站到了主人的椅子后面。这些随从并不能参加餐会的任何活动,只能机械地站在主人身后。初期他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主人赴会的装饰,作为证明主人等级和尊严的必要的标志。然而他们的位置不久就证明是能获得实际的好处的。当朝鲜客人在享用了自己中意的菜肴后,他会将自己盘子里剩余的或者手上空闲的食品,绕过肩头递给自己的用人。那些随从就可以享受这些食品。以鸡肋为例子。当主人将骨头上还粘有一些肉末的鸡肋骨递给用人的时候,随从会将骨头啃得干干净净,再郑重其事地扔到地毯上。

这显得非常有趣,当然我们的地毯肯定不会这么认为。遗憾的是,我的报应一会儿就来了。在一个倒霉的时刻,金洪基(Chin Hong Chi)阁下将自己剩下的一根硕大无比的法国芦笋的茎干递给自己的用人。之前,金洪基主人已经效仿西方绅士的吃法将芦笋消化过一遍了,似乎吃得挺满意。但是那个可怜的佣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勇敢的随从试图将这个奇怪的食物咀嚼吞咽下去,结果弄得满脸乱七八糟,不堪入目。我不禁觉得非常抱歉,是我的原因导致他失去了东方礼仪。这位朝鲜随从离开的时候可能对西方人相当不满。西方人竟然会将玉米秸秆用水煮一下浇上黄油就端上餐桌,招待客人。他还会惊讶于西方人的牙床的力量和牙齿的锋利,他们竟然将那样坚硬、毫无希望消化的植物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