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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农家酒

去辽宁乡村农家做客,必是要饮酒的。

饮酒的器皿极其讲究。不用碗,也不用杯,用的是盅。倒酒有学问,主人右手擎酒壶,虔诚地躬过身,左手虚挡着倒酒。客人望着酒从壶里淌出,嘴里忙不迭地说着好了好了。主人坚持给你倒满,“倒酒不满,坑人不浅。”淳朴的农家人怕客人挑眼,显得格外热情。盅都不大,一钱一盅。并不是农家人小气,舍不得用杯用碗盛。酒是粮食精,饮酒得学会品,不能喝糟践了。一盅一般不一口喝掉,得分三口两口地抿。抿一口“滋呵”一声,酒的香醇吧咂得有滋有味。

农家最美的酒莫过于喜酒。谁家儿子结婚或者是打发闺女,不下请帖。派人捎信给亲朋好友,说声下月几日办事,都来喝喜酒。农家方言有意思,结婚不叫结婚,叫办事。办事必是要饮酒的,酒不是茅台酒,也不是什么名贵酒。都是一色的本地酿的小烧酒。别嫌价格便宜,酒可是纯粮食酿造的好酒。比外边卖的包装精美的酒喝着放心。喝一口,有一丝淡淡的酒曲子味道。头几口不习惯,喝着喝着就喝出了风情。有一股辽西红高粱的味道从心底慢慢地摇曳升腾起来。

农家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不怎么富裕。可待人接物却是热情有余的。农家管客人不叫客人,叫“客”(读且音)。“客”来了,一家子都高兴,寓意是“起来起来”,日子便会蒸蒸日上的。办事那天,不只是主人一家的事情。那是全村人共同的热闹。份子都得随,不过不在乎随多少,要的是一份走动,才显得日子有生气。一家子七八口,老鹰抬窝全家端。你别抹不开面子不去,主人是会生气的。去了都没外人,抢活干。劈柴的,洗碗的,烧火的,做饭的,最俏的活计就是烫酒。农家喝酒必是要烫的,夏天喝酒也是要烫的,从不例外。不过,很少有人在夏天办事,谈婚论嫁都往冬天腊月安排,平时农活忙,农人过日子知道怎么安排。

烫酒的在院墙下搭两块青石,底下烧红了几块炭火。拎一大片壶,里面灌满了酒。放火上烧,不一会儿,酒便滚开了。拎了片壶进屋,挨桌续酒。每桌都不剩酒,大家伙都很自觉。剩下的酒不能再喝,烫过的酒跑没了味道。所以大家伙喝差不多了,就掂量桌上的酒壶。想办法匀掉,喝个收杯酒。于是,便挨家匀。往往匀得不均不公,便重新再要一壶,直到喝得没有人反对为止。这样,就无形中喝过了量。明明能喝二两,一匀过了半斤。乐呵酒不醉人,喝完才知道破了纪录,美得真像得了金牌一样自豪。

农家的婚事不如城市的干脆快捷,讲究多。说起城市青年的闪电同居,身为农家所不齿。农家的后生受祖辈的影响,讲究明媒正娶。但绝不是包办婚姻,婚事都是可心的。大多是自由恋爱后,再托个媒人走走过场礼数。媒人的作用比以前小了,不必替男女双方掖着藏着。有个媒人双方的老人心里都有了底,就如城市的公证一样。婚事成了,还要过“换盅”这一礼节,顾名思义,“换盅”就是双方老人见面互换酒盅。儿女亲家第一次公开正式会晤,啥话也不用客套,都在酒里呢。一饮而尽的是彼此的承诺,一饮而尽的是农家的豪爽和真诚。

我是土生土长的农家人,却不善饮酒。在父亲眼里,我还是孩子。家里来人去客从不让我饮酒。我和妻子婚后要到岳父家生活,临走的那天,父亲破例在饭桌上多摆一个酒盅。我受宠若惊地望着面前的酒壶。父亲说:到你老丈人家好好过日子,记住,从今天起,你是大人了。说着,父亲示意我喝下那盅酒。我端酒盅的手在颤抖,我知道我喝下这盅普通的农家酒,就是远离故乡的游子了。我难舍难分的故乡情意不都浓缩在一盅农家酒里了吗?

后来,我在繁华的都市扎下了根。出入各种档次的酒店,饮过无数种美酒,可都不抵我喝过的农家酒香味绵长。我知道,并不是农家酒有多么好,而是我每每饮酒的时候,我心里都装着我可亲可敬的故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