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济人利物非吾事,自有周公孔圣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类的箴言都是教人安分守己甭管闲事的。的确在中国农耕社会,闲事可不是轻易能管的。一不小心别说好心没好报,能不惹上一身忙烦就己万幸。象李四出门在外,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精神诚然可嘉,但有那个手段吗?没那个手段可就惨了,既帮不了别人的忙,又赔了自己。轻则挨一顿暴打,重则缺胳膊少腿,回家后还不能讲。“谁知道他在外面是怎样惹事生非的,活该”。这还不算冤,要算冤还数人家设好了圈套让他往里钻,他满腔热血地冲过去,正中人家下怀,宰他没商量。
“人在对面,心隔千里”,诸如李四的事谁晓得是真是假?所以,老成持重之人身在江湖都晓得闲事少管,明哲保身。
还有王二不在其位,欲谋其政。不错,他是出于公心,但谁理他?谁听他呀?在编的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何况是他。再说“允许他谋其政,还要我在其位的官干嘛?莫非是请他来证明我食肉者鄙?他要来帮忙帮闲还可以商量,管闲事没门。如果他硬要狗打耗子也行,进来试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咆哮公堂、聚众闹事、蛊惑人心、目无尊长等莫须有的帽子,随便弄顶给他戴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关他个三年五载,看他还敢么!怎么他不服?想去告?哼!官官相卫,怕他个球”。唉!想想也是,官府有权有势,王二他在野之人,胳膊能拧得过大腿?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明哲保身吧!
王二不谋其政,问问乡里乡亲的事,总可以吧?那也不行!谁能担保他不会搞串联,不煽风点火,不搞地下组织。做草民的应该清楚,我当官的最乐意你们个个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彼此互不信任,互相防范,一盘散沙,走不到一起,才便于管理,便于我从中谋利。
原来如此,这闲事还真不能管,应该明哲保身。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是能管,王二他在野之人也没那个精力。自家的油盐酱醋谁来管?吃了上顿想下顿。你们说指望官府,想都不用想,那些狗娘养的民之父母说起来爱民如子,实际上平时除了征收苛捐杂税外啥也不管。一有外敌入侵,大大小小的民之父母早抛下子民跑得精光不论,反倒过来责怪我们老百姓缺少爱国主义热情,不讲究气节,真是其有此理!身在这样的社会,不明哲保身行吗?
25、斗智不斗力
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讲:“中国人的贪利之心是不可想象的,但法律并没有想去加以限制,一切暴行获得的东西都是禁止的,一切用术数或狡诈取得的东西都是许可的”。
不少人觉得孟德斯鸠先生的话未免武断,委屈了我们。我大大的不以为然,翻开中国农耕社会几千年的历史陈账,可有一点冤枉了我们?从庄子生活的时代起就有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感叹。窃钩者因为有暴力倾向,所以要杀头,不比窃国者凭的是智慧,不但不会被杀,而且要受到全体人民的顶礼膜拜。
中国有句跟孟德斯鸠的观念相差不多的俗语是“打死人偿命,哄死人不偿命”。如果允许打死人不偿命,那谁都可以和官府动手动脚,基本的社会秩序则无法维持。如果规定哄死人要偿命,那统治集团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试看那些登上龙椅的君父,夺得厚禄的高官,有几个不是惯于搞阴谋诡计、玩权弄术的高手?
中国人对智斗的热衷,也在于中国农耕社会是一个讲究忠孝,讲究顺从,压抑个性的社会,这样的社会制度无疑会引起被压迫者的不满。但被压迫者不满归不满,若要付诸行动,还得反复掂量:官府既有文治又有武功,明目张胆地跟他们诉诸武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借助于智斗,正面不行从反面,明的不行来暗的,硬的不行用软的,方有扬眉吐气的可能。于是乎借刀杀人、趁火打劫、无中生有、隔岸观火、笑里藏刀、混水摸鱼、金蝉脱壳、偷梁换柱、过河折桥、调虎离山、欲擒故纵、破釜沉舟、满天过海、美人计、反间计、苦肉计、空城计等计谋智术被广泛应用于各种各样的争斗场中,愈演愈烈,经久不衰。
所以,中国人在名利场上的较量,大多会采用智斗而绝少采用武斗。尤其是在暂时弱小者一方,弱者跟强者争斗,硬碰硬肯定不行,明智的做法应是兜个圈子,绕个弯儿,想个法子,再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身处这样的氛围,如果谁不分对象,不分场合地坚持诚实守信,那一定要大吃苦头不可。
楚汉相争时,有万夫不挡之勇的项羽曾希望和无赖出生的刘邦单挑,话音刚落,就被刘邦以一句“吾宁斗智不斗力”回了个干净。在刘邦看来,好勇斗狠,那是头脑简单的赳赳武夫们干的粗活,档次低,咱堂堂伟人要玩就玩智慧,才够档次,够水平。
英雄豪杰多奇智,不爱斗力爱斗智。喜爱斗智未必是坏事,但喜爱斗歪门邪智,斗阴谋诡智则肯定是坏事。
26、静为美
提倡以静为美的价值观,从稳定农耕社会政治的角度讲作用有两条:
一它是推行封闭政策的必然要求,它与图安稳,明哲保身的价值观互为支持,目的都是为了使愚民百姓彼此隔绝开来被分而治之。因为仅仅把他们封闭在一个小小的圈子内还不够,还要让他们确立起怕管闲事,求安稳,懒得走动的理念,这才是治本之策。否则,他们还会蠢蠢欲动,惹事生非。李大钊先生就曾痛心疾首地提出:“东人求治,在使政象静止,维持现状,形成一种死秩序,稍呈活动之观,则诋之以捣乱”。
二是降低愚民百姓对物质消费的需求,增强他们对物质诱惑的抵御能力。诸葛亮在他的《诫子书》中有:“静能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智,非宁静无以致远”之说。《增广贤文》中也讲:静中观物动,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忙处会偷闲,闲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的功夫。其出发点都不外乎引导世人做超凡脱俗,少食,最好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以尽可能多地将财物奉献给喜欢多多益善的尊长。
手段老道的统治者和他们的帮忙文人,为把愚民百姓培养成死人多口气的静物,便精心炮制出“和为贵,静为美”的价值标准,胡扯什么:“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把静与文雅、文质彬彬强扭在一起,并坚持从娃娃抓起,要小儿“沉静立身,从容说话”;还大吹特吹静的功效,宣称静可以制动,柔可以克刚;且煞费苦心地搜罗出:平沙落雁、远浦归航、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古寺晚钟、渔村落照所谓的山川八景,用艺术的手段去深化民众对静为美的理解。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在统治者和他们的帮忙文人的艰苦努力下,中国农耕社会的愚民百姓,终被驯服成一个个低眉顺眼,小心下气,唯唯诺诺,安安静静的好男人、好女人。为形象化地展示统治者创造的丰硕成果,我谨借鲁迅先生在《从孩子的照相说起》一文中的一个片段供世人欣赏:
“中国和日本的小孩子,穿的如果都是洋服,普通人实在是很难分辨的,但我们这里的有些人,却有一种错误的速断法:温文尔雅、不大言笑。不大动弹的是中国孩子;健壮活泼,不怕生人,大叫大跳的是日本孩子。
然而奇怪,我曾在日本的照相馆里,给他(周海婴)照过一张相,满脸顽皮,也真像日本孩子;后来又在中国的照相馆里照了一张相,相类的衣服,然而面貌很拘谨、驯良,是一个道地的中国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