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天赋石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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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说(11)

出事儿是在半夜的两点,老张给蜂窝煤炉子添了两次煤,在外面转了三圈,回来后靠在墙边抱着炉子烤火。虽然还没立冬,这两天来了寒流,树枝和门外苫着的帆布被风刮得啪啪响,伴随着寒风低沉的怒号。老张觉得眼皮很重,像有两只手在往一起拉。有那么一阵子,老张迷糊着了,不久又被后背的一股子冷气给惊醒了。老张把酸涩的眼睛使劲睁开,站起身子活动活动,跺跺脚。前两日看天气冷了,老张曾向老板建议买一个炭火炉子,老板一听就睁圆了眼睛,“配啥配,配上让你整夜抱着炉子睡觉是吗?”老板的话很尖刻,可尖刻得又那么有道理,自己拿了别人的钱,总不能抱着炉子睡觉吧。老张又一次出了门,四处看了看。在一个材料堆上,他看到放在那里的材料缺了一个豁口,老张的心里颤了一下,他连忙跑到围墙边,用手电筒一照,见有一个人抱着什么东西在往墙边移。老张拿着铁管子在一堆废铁上敲了几下。那贼停下手四处看了看,又继续挪着脚步。老张背心有点凉,可想到对老板的承诺,还是一蹦子跑了过去。“把东西放下,把东西放下!”老张边喊边跑。他跑过去了,见那贼也放下东西直起了腰,比他高出一个头,虎视眈眈地望着他。老张的腿软了,“放下东西赶紧走!”老张说。只见那贼对着墙头一招手,墙头又跳下来一个贼,两个人一下就围了上来,老张想跑,却被那俩贼给掀翻了。“就是这个老怂,老坏我们的好事,撂倒他,让他躺半个月!”老张已经蒙了,只觉得拳脚落到了他的身上,有一个贼使劲用脚踢他的下身,老张觉得一股酸痛的感觉迅速弥漫他的全身。那只脚似乎不知道他的疼痛,只一味的踢来,老张觉得自己由疼痛逐渐麻木,最后就失去了知觉。

老张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他是被一泡尿憋醒的,他瘪一瘪肚子想尿出来,觉得下身钻心的疼,疼得浑身出汗。疼痛过后肚子舒服了一些,原来他的下身插着导尿管,老张想动一动,浑身酸痛异常。不一会儿,老张见老婆拎着一暖瓶水进来。“娃他妈,我这是在哪?”他的一句话把老婆吓了一跳。老婆本来是要把暖瓶放在床头柜上的,瓶子就一下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碎响。“你醒了,你可把我给吓死了!”老婆一下奔到床头,红肿的眼睛里泪水瓢泼般流了下来。“你整整昏迷了三天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我和孩子可咋办呀!”老张脑袋蒙蒙的,对发生的事情记忆很模糊。他伸出一只手摸着老婆的脸:“哭啥,我不是好好的吗?”老婆的情绪却停不下来,哽咽了起来。

老张一直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身子逐渐好了起来。唯一不舒服的是小便时,下身老疼。老张在卫生间仔细看过,他的卵子包包不见了,下面只是一圈新缝的针印印。他好几次想问老婆,又没好意思问。后来他问了栓子,栓子一脸的惊讶,“你个老怂,你不知道啊,你的卵子让贼给踢坏了,你现在成太监了。”栓子的话没说完,老张就觉得心口像有一口热血噎着他,脑子一阵发麻,“不!”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那声音在医院的楼道里回响不绝。

出院那天,老板把他们两口子叫到了一个小饭馆,酒菜上来,老板说:“今天咱们好好坐一坐,老张出事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好好说说话!”老张木木地坐在那里,这些天来他都这样,丢了魂似的。老张的老婆是个聪明人,她嘴里不停地感谢着老板,感谢老板给出了医药费,感谢老板这些天对他们两口子生活的照顾。

老板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老张是为了给我看工地受的伤。现在病也看好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吧,你们提个条件。”

老婆看着老张,说实在的这么多天他们老想着身体的事情,还真没想过以后到底怎么办。老张面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又抽动了一下,忽然说:“老板,你说的让我当食堂管理员的事情还算数不?”

老张的话把老板给说愣了,老板以为他们会提出要很多钱的补偿的,为了价格他们还要争执一番的。老板说:“你看,是个这,我看你们两口子都是好人,我就不遮着掩着了。不管怎么说人是受到了伤,要不我给你们一些补偿,以后这个事情就跟我没关系了;要不老张继续留在我这干,我给他安排一个轻巧活,不过因这次伤造成的后遗症我再不负担!”

老婆又看看老张,老张眼睛里涌出了泪水。老张说:“我的身体废了,回家也干不了农活,就留在你这里当管理员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老板喝了两杯酒,先走了。老张两口子坐在桌前,老婆说:“老张,吃,吃点,天大的事情也得吃饭!”老张拿起筷子,把菜翻腾了几下,又放下了!老婆忽然哭了,“你这不吃不喝可咋办呀,不管咋说这日子总得过吧!”老张把老婆揽到怀里,老张说:“娃他妈,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老婆忽然放声痛哭。老张替她擦着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流。

星星点灯

白远志

三轮蹦蹦车再也爬不动了,实际上是海花子早就熄了火,一直任由三轮车滑行在光秃秃的山冈上。眼前的视野开阔极了,只是此刻,暮色更紧地笼罩荒原,车上的丁丁寻思为啥就晚夕了呢!就不能永远都白天……

就听老李哥惊诧一般喊,“到——喽!下车。”

荒原的宁静被打破了。海花子就像是拉着一车物什,这会儿都活转过来。十几号人发出了一片嘈杂声,纷纷跳下车,又由于血液的暂时不畅,下了车的人不得不缓慢地像残疾了一般适应着脚踏土地之后的极其不适。

老李嗨嗨地喊,“哎哟我的妈哟!腿折了吧,咋这么疼……海花子这孙子就不说开慢点,把人活活往死整。给我根烟……”

海花子点燃吸了一口,蓝蓝的烟雾吐出来一大半说:“睡你们家可舒服呢,就是儿媳妇骂球的不行,想吃人家闲饭,哼!门都没有。”

老李接过了烟,也是狠狠吸一口,感觉那玩意现在比饭都香,幽幽喷着一嘴烟雾说“哎,你咋说对了。到了我们这把年龄,哼,饭好吃,脸难看,难呀!”

海花子不知是疼他还是恶心他,老了老了,就跟文物古董一样,能给你一碗饭吃就烧高香了,还管人家脸色。你看你,老怂一个还想做啥子嘛!是不是还想娶个老婆子?

海花子什么都干,倒腾文物古董,贩运羊绒羊毛羊皮,经营过发菜、野菜,向制药厂推销过蒲黄、黄疸籽、苁蓉、锁阳……总之什么赚钱他就干什么。现在又拉人捉蝎子,不愧是行家里手,说出的话也是圈里的行话。一听娶老婆子,老李就笑个不停,老婆子已死多年,他确实梦想续弦一个,并不是没有合适的,更重要的是钱!一提钱,老李也是一脸感慨。成就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正想歇缓一下喘口气,现在倒好,孙子争气考了个重点大学。大儿子和儿媳好容易凑足开学学费,他也一次性给这个唯一争气的孙子掏了三千,其他孙子们就不干了,来他这爷爷跟前直嚷嚷。他说:“你们也别嚷嚷了,谁考上大学,我照样给他掏三千……话是说了,也是他这做爷爷的瞅不上其他的孙子,谅他们也没那个能耐。他大可以不必把曾经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但大儿媳好像立功授勋一样,真一半假一半指着上大学的儿子向公爹要钱。他现在有心不管,挪到二儿子或者是三儿子那吃住,儿子们倒也孝顺,但媳妇们不干了,放出话说谁花了爹的钱谁养活。”等于是把门封死了,老李叫苦不迭,后悔咋就没防这一手呢!思索再三,一拍大腿说“尸求,钱是人的命,命是狗的球,在家待着不如出门挣钱去,省得看儿子儿媳脸色……”

太阳像是被大山嚼得就剩下少半拉时,山冈荒原就有了一股丝丝凉气。霞光告别似的最后扫射着荒原上的一切生灵,包括老李,老李就刚强的以为自己真是这世间的主人。他发现那娃还痴呆地坐车上就喊,“丁丁,到了,到地头了。再坐海花子又收你钱了,赶忙下来。”

海花子也就仔细端详着慢慢腾腾下车的丁丁问老李:“老怂,在哪又拐带人家娃?还没来得及出手吧……”

老李沙哑着嗓子苦笑着说:“嘻,咋能坏那良心。是他在银川车站先赖上我……我这人命苦心肠软,临到了又摊上这么个娃,一见面就管我叫哥。”

海花子像是很欣赏似的把个丁丁瞪得特不自在,丁丁就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举手投足都加着小心,知道是在说他,心里苦得厉害,一汪泪却是堵在心上。丁丁六年级了,但爹只要一有两个钱就去赌,就冲着丁丁他爹好赌这一条,丁丁在学校的日子可想而知。平日就像打了号的羊,连同学们都日脏他恶心他,他还哪有心思上学,到学校简直犹如受刑。一天,他走在上学的路上,村里外出打工的蹦蹦车见是他一个人就慢下来,火链子喊道:“丁丁,还上啥学,走,跟我们出去打工……”

人家也可能是一句戏言,丁丁当真了,说“停下,我去……”

火链子才说:“哎你还当真了……”早有人伸手将幼小瘦弱的丁丁拉上车,满车人嘻嘻哈哈穷开心。有的让放下去,赶紧叫上学去;有的说丁丁也不小了,下头还有几个弟妹,哪轮得上他上学,打工是正主意,可就是家里不知道。开车的火建云气这车人不正经,索性加大油门,车的排气量更大更响更快。车子呼啸起来,路上就无端地产生了飙风。车上人见车主是真生气了,但谁也不敢喊停,都怪火链子多事,火链子说:“这能怨我吗,哎你们谁爪子长拉他上来的……”没有人承认,任由蹦蹦车风驰电掣地飞跑在柏油马路上。路边的一切也飞速向后,丁丁的意识也渐渐迷茫消退。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车上的这些人要去做什么。车子足足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徐徐滑行停在一座高架桥下的小镇子里,火建云头发被风吹成灰刺猬,冲着一车人发火说:“看你们把这娃咋办吧!”说完径直进了饭馆。

一车人僵直地坐着未动,都边看街景边等待火建云出来看这火还怎么发。老半天了,有人打破寂寞说,“大不了他把我们送下,掉转头再带回去。”

丁丁突然惊醒,说:“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们打工。”

“你这娃犟啥么,这么丁点,人家谁要。我给你车费钱你急忙回去,不要让你妈着急。”火链子虽然这样还是自认倒霉,都是他一句话惹下的麻烦,一边掏钱也就把丁丁从车上放下来。其他人也劝,“娃子,你还太小,等你再长几年我们再带你去。坐车小心,去路那边坐是朝我们那回去的。千万不敢坐错方向……”

丁丁突然又变得很听话,默默走过马路,举目看着街景,看着蔚蓝而十分熟悉的天空。这地方真大……两个年轻男女穿着时髦,搂搂抱抱从他面前过去了。村人的蹦蹦车不知何时已经开走,他全然不知。街上空旷寂寥,对面一张布幔下,几个年轻人在打台球,丁丁爱看。因为学校旁边就有一张台球桌,只是可可那小子连球杆都不让他们碰一下。

两个年轻人显然是在赌球,点子还不小。丁丁看得很过瘾,这盘球打得快,一个小子接连十杆都不进球,啪地摔了球杆,骂着他妈的……自认倒霉给对方掏了十块钱,台球桌空了。丁丁也很丧气,怎么就不打了呢!突然一辆大客车徐徐停下来,几个人刚下车,丁丁意识到自己该上车回家了。女售票员嘴里习惯性地说着,快上,小兄弟。伸手将他缒一把,丁丁上去了,也就随手将手里钱递给售票员。那女的点完说,“刚好!”

当然,丁丁是不知道的。刚才蹦蹦车停的地点正好是到银川的中间地段,而火链子给的钱是刚好能让他到家的钱。两截路途一样票价也一样,错就错在丁丁既不问这车是去往哪里,售票员只管拉人,丁丁被台球桌吸引过来已经站错了站点。上了车,车上没几个人,丁丁找个位子坐上大客车。可比蹦蹦车舒服多了,丁丁一阵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还梦见自己逃学被老师罚站,心想,我不是不上学了吗……

“哎,醒来啦!到站了,到站了。”

丁丁被女售票员搡的醒转来,发现车里已经空无一人,自己迷迷瞪瞪走下车。车站上人影憧憧,拥挤不堪,这是哪里……脑子立刻清醒,心想,坏了,坐错车了……

再找那辆漆有天豹的客车,好家伙,车站里拥挤不堪的车辆漆有天豹的不在少数,丁丁彻底傻眼了……

已经是晚上九点,往家乡方向去的车开走了好几趟。丁丁手里分文没有,谁也不愿拉他。他就使劲哭喊,人家越怀疑他是个小偷是个叫花子,越不让他上车。有人还说些难听话:“全他妈这世上的渣滓,小小年纪就学会丢咱社会主义脸……”

丁丁最后也不哭不闹了,一个人过去卧在墙角,直愣愣发呆。他发现城市的灯火映上高天,星星也少,寂寥得可怜,远不是自己家乡夜晚的星空。大厅里好多椅子,被出行人挤占着,他不想也不敢过去跟人家抢。现在他是这世上最倒霉最可怜的娃,仔细捋今天一整天的经过,简直令人不可思议。我上学走得好好的,怎么就鬼使神差上了蹦蹦车……逃学了,老师会更失望,妈肯定在家里头着急……这时,肚子不是一般的饿,而是非常饿。他已经顾不得想妈想学校了,学校对他已经失去吸引力。大家包括同学都拿白眼看他,他早就想辍学。

清晨,丁丁再次被惊醒。大厅里的人还是不见少,只是人们大多熬不住,在椅子上打迷糊盹。丁丁感觉饿得难受,就到处瞅,终于瞅见空地上有个什物,赶紧连滚带爬将那什物拾起来,原来是吃剩下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