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天赋石嘴山
19946800000020

第20章 小说(5)

(五)

自从娜仁图雅把她小妹介绍给我被我弄哭撵了回去,我就知道迟早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她那么宠爱她小妹,一定会找我算账的,找吧,反正老子是骟马的鸡巴——摆设。我用袍子角擦去泪水,在草地上四仰八叉地睡展了,决心任凭你说下个大天来也不理你。娜仁图雅一下马先把马嚼子提出来放开让马儿吃草,看我满面通红地睡在草丛里,以为我睡着了。可能怕我中暑吧,只听她叹了口气,脱下袍子来架在我头上方的两株红柳上,然后紧挨着我的头坐下,一只手撑着袍子角儿挡住太阳。心头一热,迷开眼偷偷一看,如今奶着孩子的娜仁图雅有一种少妇特有的风韵,贴身小褂下翘翘的乳峰是两个致命的诱惑。现在那两只肥硕的诱惑就悬在我头上,她一只手给我遮着阴凉悠闲地看着周围的马群,看来她骑马走了很久才找到这儿,热得两颊绯红,还在微微喘息,浑身散发出一股股奶香味儿。

遮住阴凉睡在大草原中央的花丛中真好,周围香香的,还有娜仁图雅浑身散发出的奶香味儿,不敢睁眼,怕看见那对想死人的乳房,现在,她只穿件小褂。那是我从少年起至今梦中的圣地,现在她们颤颤地就像一对白鸽并排蹲在我头顶上方,心蠢蠢欲动,天哪,真好闻!一只丰盈柔软的手从脸颊上轻轻抚过,一年多来焦虑无助的恐惧辛酸从骨髓里渗出,溢出眼睛又流进耳朵里。我侧侧脸紧贴在我心中圣女的手上,哽咽撞击着胸艟,她发现我醒了,抖了一下,见我的脸已经枕到了她的手上就没把手抽走。我如儿时跟别人打架打输了扑进额吉怀里,满心的委屈决堤而出,哭得像个没出息的孩子,听娜仁图雅缓缓说话。

别哭,巴特尔,你伤心我就更难受了,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你可能还恨我。可你要知道,在你扎冈察时,他已经在我身上半个小时了。那回是我自愿的,我是个女人,从二十四守着一直守到二十九,我受够了。自当姑娘起结了婚,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怀上,不但没有孩子,从四年前狼扑到炕上惊了德班,我连个女人也做不成了。你们都以为德班打狼卖皮子是因为爱钱,你不知道,他宁愿被咬掉双手也不愿被废了,黑夜他苦的拿头撞墙,张嘴咬我,可他就是起不来,什么都吃了,喝壮阳酒吐过血,灰心了进林子里不开枪往狼群里冲,几次九死一生都被黑马救出来,他进老林子找死,可黑马不让他死。牧场上的男人们都知道德班废了。四年多来有多少男人引诱过我,为了德班的面子,我都骂了他们,动手的就被我刺伤,冈察肚子上被戳过一刀。谁也不知道这四年来我靴筒里插把短刀干什么。说真话那更多的是为了管住我自己!一个女人能有几天年轻,你说,就为了他的名誉?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每一个黑夜都是一层炼狱,他爬在我身上急得发疯,用嘴用手用头,恨不能搁全身,可他就是不行,他把我咬得遍体青伤红印,全身是血。折腾够了光着身子跑出去跪在雪地里拿头撞地,把自己的头发都快揪光了。我熬不住了,真的,我受够了,我不怕人知道。你想,发大水了,他叫都没叫我就自己逃走了,我恨他薄情。房塌的时候我爬上门前的干草棚子,四面都是大水,无边无际,没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我害怕极了,大声哭,没一个人理我。当时冈察游来了,他缠着追了我四五年白挨了一刀,洪水和死亡来临的时候,丈夫和牧人们都逃光了,在生死关头,他来救我,我想坏人也有讲情意的时候。他说只要我满足了他,他马上跟我一块儿去死。水那么凶,我以为就要死了,我给了,真的,我全给他。反正干草棚子一倒就淹死了,不如痛痛快快的做一回女人就死吧!快完事了,我问他牧场上怎么突然发了大水?

他说就为了得到我,他从昨天天一黑就在纳林河岸上决了三四道口子,就为了逼走牧场上的人们得到我。我一听气呆了,恰巧你捅了他一刀,他一头扎进棚子下的水里。可你跳过来跺断了棚子架戳在柱头子上,等我把你抱下来,柱头上全是血,当时我吓哭了,脱下你裤子一看血肉模糊,扯下袍襟把你包好,刚抱起你,干草棚子被灰马拽塌了,你那黄马扑上来咬住你袍子把你救走了,我一看你已经得救了,反正也干了对不起你德班哥的事,这时候一死也干净。在我沉进水里的时候黑马游来一口咬住我头发往外拖——我的心一沉:德班死了,我清楚,德班要是活着那黑马一步也不会离开他。过了一会儿追上了黄马,我从水里把你的脸翻上来,呼和巴雅尔派的人也赶来了。

后来呼和巴雅尔对我说:德班是为救牧场死的。他们在纳林河边看到德班决开对岸的堤坝,“轰隆”一声塌进决口里连人带马都被冲走了,黑马追出一里多找不到又冲过河来回牧场上找。冈察被你一刀扎下水,后来他从水底冒上头来,肩上露着刀把,求我拉他一把,可我刚给你包扎好,你又昏迷不醒,只能流着泪看他被大水冲走了。灰马一见他被冲走嘶叫着扑过去,缰绳拉塌了干草棚子,灰马被压进水底下去了。当时他真不该拴它,本来灰马可以救出他的。我看他干了对不起草原的事,怕男人们等他伤好了找他麻烦,就是德班也会杀他,流落异乡去了。

水退以后,呼和巴雅尔派全牧场的人找德班找不到。第二天他让人们看天上什么地方有兀鹰就到那里去找,第三天人们从二百多里的乌苏图找到了你德班哥。衣服给水扒光了,一手紧握着铁锹,兀鹰黑压压围成一片,可黑马转着圈儿又咬又踢,抬回来我给他穿袍子时浑身好好的。他的脸在笑,他跟黑马开了个玩笑,他也跟我和全牧场的人们开了一个玩笑。四年了,他怎么想方子找死,黑马都不让,这回如愿了。他把苦难留给了我,黑马前天也在他的坟上绝食死了,我把他俩埋在一起……走吧,都走吧!留下我一个熬着,娜仁图雅哭得气都上不来,哭够了她幽幽地说:和冈察那次,我怀上了,三个月前生下来,为了纪念德班,我叫他“乌苏图”,希望他长大成为德班那样的草原雄鹰。巴特尔,不要三心二意,我小妹真爱你呢,从去年纳达慕大会上看你摔跤她就爱上了你,你不该伤她的心,她还小,以后会懂事的。你该让着她点儿!

“滚,你滚!”我伸手把娜仁图雅推倒。我从小崇拜的仙女竟让那日驴的上了,他妈的,我想杀人!

娜仁图雅爬起来在草丛中吵起来:你难受,我们就好受了?看你整天提着个酒瓶往死里喝,我们不心痛啊?为啥灌酒?心里有苦说出来,干吗一个人挺着,怎么都是一个德性啊!我们看着心疼又帮不上忙。你看人家朝格图、乌日楞、高布泽博哪个没媳妇?至少已经有姑娘相好上了,就剩下你孤魂野鬼满草原晃荡我们不心痛吗?你别烦,我又不是不知道,打小你成天追着看德班骟马,我就知道你爱我。小孩子家的眼睛不会骗人。可我比你大这么多,你怎么不明白,我是你德班哥的老婆。再说我小妹那么爱你,她早就跟我说了。赖住我要我领她认识你,再说我小妹多漂亮,从小全家人宠着,送给你你不爱她不说还欺负她,那天你怎么弄她了?她跑回去哭得话也说不出来,哭到半夜爬在我耳朵边说你睡过她就不要她了。她说反正你睡了她,就在湖边,你们先耍了水,后来就在草地上……她非嫁你不可,她说你不要她她就死,我想送她回家她也不走,她就要等你,你看你干的这叫啥事儿!小妹是全家老小的眼珠子,又长得招人疼,如今给了你你弄得她整天哭鼻子,你让我这当姐的咋办?

听得我都气笑了:这都哪儿跟哪儿,你妹是个好姑娘,说小也都十七大八的人了,怎么这点子事也掰不开,我从受过伤就再没起来过,她以为只要两个人一抱就成了?告诉她没事儿,放心回去找个好小伙儿过日子吧,我不能害她。

娜仁图雅愣了半晌:原来是这样,那次的伤不是老喇嘛给治的吗?不是都治好了吗?你——别灰心,巴特尔,能治好的、你知道德班前些年到处找女人为啥吗?心火烧的,十几年前他在大雪地里救过一个快冻死的延福寺的老喇嘛,老喇嘛临走告诉了他一个秘方:把紫河车、肉苁蓉、淫羊霍、菟丝子和驴卵子搁火炉上焙黄研成末,在腊月初六子时用人奶冲好服用,力大如牛。当时我俩没孩子他没法儿搞到人奶,就掺了牛奶喝,吃了那药那些年真把坏事做绝了,把周围牧场上的多少姑娘肚子给弄大了,我知道你们大家都恨他,谁知道最后狼害惨了他,那药他还留下一些,就缺一味紫河车,我也搞到了焙干研好了,往起一搀就全了,也不管他腊月不腊月……嫂子一定治好你,等治好了和小妹好好过日子。我问紫河车是什么,她满脸通红啥也不说。剩下的日子,每天看着几百匹油光水滑的马儿甩着尾巴嗞拉嗞拉啃草,我不知道自己该咋办,德班当初是怎么处治自己的?太阳落山以后,还就这么白不刺拉地回去,就这么没滋没味地活着?德班哥,德班哥,你教会我骟马,今天你教教我怎么死吧……

娜仁图雅来了,下了马什么也没说只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子包,打开只见里面一个羊脂玉瓶儿,一拔塞子,一股子膻腥味儿扑人,我一躲,“听话,不吃药哪能治好。”我一张嘴被她托住后脑勺倒了满满一嘴干面子,呛人极了。我干呕一声,她跪在草地上一手捂住我的嘴一边拍我的背,“水壶呢”她焦急地转着到处找,我指指草丛里的空酒瓶,忍着不呕了,可那一大口干面子在嘴里泡大了,噎出眼泪来。娜仁图雅急了,边安顿我边使劲拍我的背,两只肥硕的奶子湿津津地在我胳膊上跳,看我脸都憋紫了,使劲儿要挣脱她,她一把捂住我的嘴“巴特尔,听话,别睁眼,千万不能吐了,张嘴。”一张嘴,一股焦甜醇香的奶水滋进来,随后一只肥大的奶子塞进嘴,我嘴里呜噜着推了一把又紧紧搂住她的后腰贪婪地吮吸起来,好不容易把那一口世界上最难吃的药咽下去,娜仁图雅又换了一只奶颤声地问,咽下去了吗?我摇摇头狠吸了几口,她的身体一阵战栗,我把头拱进她怀里猛咂几口,她忍不住呻吟起来,猛然推开我,涨红了脸慌慌张张掩好衣襟骑马走了。我两耳轰鸣一直傻坐到繁星满天,马群早就回牧场去了。一道露水闪划过,草原上一片诡秘的蓝光,衣服湿了,我麻木了,不知道今天白天都干了些啥。露水更重了,青草拔节长得吱楞楞响。袍子被露水打的湿透了,黄骠马回到牧场又像狗一样嗅着味儿找回来了,我木呆呆地骑上马回牧场去,下半夜,快到了。月光下洁白的蒙古包,牛羊安详地反刍,像小雨洒过沙滩……远处还响着哀婉的马头琴声:“南方飞来的小鸿雁啊,不到长江不回头!蒙古民族的嘎达梅林,为了草原人的幸福……”是呼和巴雅尔,只有他会唱这古老的歌谣。难道这睿智的老人也有心事吗?下马一看又翻上了马背,怎么会走到了德班牧场呢?

在这个骚动不安激情冲撞的夏季,我吆着马群扎在遥远的天鹅湖畔。娜仁图雅每天到了服药时就骑马来到我的身边。我再不倒牧场了,每天急切的盼着她的到来,如千年干旱的戈壁盼望天赐的雨水、天、地、草原、马群。一切都不存在了,马群有吃也吃不完的青草,天鹅湖又近在眼前,渴了它们就自己去喝。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了。娜仁图雅,娜仁图雅,现在,我只知道你。当药快吃完时,我已经再也离不开她了,你就是我的归宿,我的坟墓,别丢下我啊!可我发现她也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每回药还没咽尽她就猛地一把推开我,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烂了。

“要不,明天让小妹一起来?”“不,让人看我这么大人叼个奶头,我不吃药了!”她一想也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好在也没几顿了!”我一听充满了惆怅。这恶心的药倒进嘴里之后才有最高的奖赏,可后来的几天我发现倒进嘴里的药面儿连小半口也没有了,其实头天晚上吃上一大口也就吃完了,这一天当我正在吮吸时她突然跪倒在草地上死死抱住我的头,浑身打摆子一样颤抖得不能自制,我猛吮几口想放开她,她还是没能忍住呻吟开了——几年前乌日楞、高布泽、朝格图、乌力吉几个人在纳林河里比大小,公认说我最有资格得到娜仁图雅。童言无忌,那可真是个咒语啊,过了不到一年,发大水那次,她在干草棚子上救我脱掉裤子看到了我,真是不可思议……想得忘情了一咬,娜仁图雅尖叫一声把我扑倒在草地上。如山洪暴发,我猛地跳起来,俩人像两匹急红眼互相剥皮的狼,一把撕掉对方的袍子扑在一起。祁连雪山崩塌了,皑皑白雪扑展在额济纳草原上,雪山下面是幽深激荡的峡谷,娜仁图雅,洪水决堤了;娜仁图雅,白云轰隆隆从高天滚过。“进来!”随着她一声嘶声的欢叫,我长驱直入……

筏子客的女人

马丽华

这中午,太寂静了。老鹰在辽远的空中飞翔,也拉长了声音叫着,那叫声听上去让人感到很孤单。

河滩上并不空旷,长满了茂盛的草和黑豆的青苗,是望不到边的绿,在风中起伏着,像绿色的海。但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太阳都晒化了,仰头看不见它的轮廓了。女人到河滩上,对着那望不到边的绿海,敞着嗓子“嗨!嗨!”叫了两声,算与河滩打了个招呼。

有个小划子泊在那边湾里,一直在那里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