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厨房门口。
炊事员贴在墙边晒着太阳。
纳实在拿着一张报纸向这边走来,大老远他就打着招呼:“师傅,我打糨子来了。”
炊事员懒洋洋地,眼也没睁,嘴中应着:“面在案板上哩,不过你要少舀点。”
纳实在把报纸一扬进了门,同时留下一句话:“不多,就一小包就成。”
案板上放着半盒灰白的棒子面。
纳实在将报纸往案板上铺好,将盒子中的面全部倒出来,将包打好,按了又按,包了又包,捧着出了门。
17.土房子内。
炉子打好了。
纳实在正用瓦椤纸条压着窗户上翘起的报纸。
他钉完窗子又将剥下的几张报纸钉在了自己铺边墙上。
他用一把干草引着火,骤然从炉膛中冒出了一股烟气。
纳实在把劈好的干柴塞进炉膛中。
炉火燃的极旺。
他抱着胳膊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一把洗得干净的铁板锹放在了炉口上。
纳实在解开纸包抓了把面放在盛着水的罐头筒中。
他调好面糊倒在了烤热的铁锹上。
锹上顿时升起一股白气。
面糊糊均匀地平摊在锹面上,而且不住地冒着气泡。
不久,一张棒子面饼烤成了。
纳实在揭下面饼,又往锹上倒着面糊。
纳实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面饼……
纳实在在炉旁吃了好几张之后,略为显出一点饱相。
突然,他双手抱着头哭了起来。
许久,他才起身,用袖口拭着眼泪。
纳实在包好棒子面。
他把纸包挂到了墙上。
一望无际的高原泛着柠檬色的光彩。
脱了叶子的白杨挺着光秃的树杆。
远处的贺兰山起伏连绵。
18.饲养场粪场。
农民们正在翻粪。
郝队长拄着铁锹站在肥堆上。见纳实在向这边走来,他老远就喊了起来。
郝队长:“家收拾好咧?”
纳实在:“收拾好了。”
他走进人群之中,人们好奇地望着他。
郝队长:“那你跑来干啥。”
纳实在迟疑着,咕噜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我想找点活干。”
郝队长一听,咧开布满胡茬的嘴笑道:“好!其实就应该这样。嗯,你刨粪吧,刨下来让那帮女人砸。”
纳实在一听懵了,他有点急促不安地挠着头皮,迈着碎步走到女人中间,不知所措地愣着。
女人们新奇地望着他这副样子。
一个女人——丁玉莲有点关切地说:“你拿洋镐刨吧,刨一块咱砸一块。看你瘦鸡猴似的,刨不了太大的,你就刨小的,也别太累了。”
纳实在有点感激地望了那女人一眼。
丁玉莲却只顾埋头翻着粪。
纳实在:“队长,我还没有家伙哩。”
郝队长一听顿时呵斥起来:“那你是为啥家伙来的,吃席还带个手绢哩。”
这句话顿时惹的女人们浪笑起来。
纳实在被笑得更加举手无措。
丁玉莲掏出一串钥匙递给纳实在:“嗯,你到我家去拿,门背后头有一把哩。”
纳实在接过钥匙,瘦黄的面孔满是感激。但又有点窘迫不安地愣怔着。
郝队长:“队里也不方便做饭,以后你就到她家吃吧!”
一个妇女趁机打笑:“好找着呢,就是门口挂国际饭店的那一家子呀。”
丁玉莲回头笑骂着:“你这贱熊门口才挂招牌哩。”
丁玉莲(关照地):“喏,就在西边第一个房子第一个门,好找着哩。”
19.丁玉莲家
干净的院子。中靠墙边码着一大堆发黑的木柴。
纳实在开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一座火炕就占了大半个空间。
墙边垒着一个用炕面子隔成两半的栀子形的土台子。
台面上以罐头瓶为中心对称地陈列着两个铮亮的瓷瓶。
锅台上放着一口盖木盖的铁锅。
室内简洁干净。
纳实在从门背后拿上洋镐,锁门而去。
20.粪场。
纳实在低着头将钥匙还给丁玉莲。
随即刨起了粪。
丁玉莲:“门锁上了?”
“锁上了。”纳实在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然后拼尽力气抡镐往粪堆刨去。
一个妇女看着纳实在一副羞涩的模样,故意调侃地哼唧道。
[歌曲:
你就到
尕妹妹的那个门上就浪三趟呀
不见我的尕妹子长了个好呀好模样呀]
丁玉莲一听,转过身去拍那妇女身上扬起了尘土。
丁玉莲:“你这个尖嘴婆,嘴咋这么长唦,我非把你撕烂不可。”
那妇女也不住地还着手:“就是嘛,好呀,好模——样呀。”
妇女们停下手中的活计不住地笑着,看着她们二人调笑对骂。
纳实在惊愕地抬起脑袋向前望去。
丁玉莲两条长辫子不停地在背后摇晃,线条优美的屁股上因补着一块很好看的补丁而显得更加优美。
纳实在眼前一亮。
纳实在狠劲地刨着,一会儿脚下就堆了一大堆。
丁玉莲望着纳实在那副玩命的样子,忍不住痴痴地笑了起来。
丁玉莲:“看不出你个瘦鸡猴,力气倒不小,你慢点刨不行嘛,谁又没看着你,你真是个傻瓜瓜。”
纳实在不好意思地停住洋镐,抬头莞尔一笑。
21.买大喜威武地赶着马车来。
他坐在车辕上,用鞭杆拔着马头,嘴中不住地吆喝着牲口:“吁,喔,缩——缩,哎。”
他刚停好车,没料郝队长却走到了他面前。
买大喜一愣,赶忙跳下车来。
郝队长冷冷地问道:“驴下的,咋这会儿就收工了。”
买大喜(躲闪地):“牲口好像乏了,队长。”
郝队长眯缝着双眼:“是牲口乏了还是你乏了,嗯?”
买大喜:“嘿嘿……”
牲口软榻的嘴唇抿着地上的草沫。
买大喜尴尬地立在马旁,低头望着脚面。
郝队长(暴跳如雷地):“你是要我和你算账是不是!现在你就把牲口栓了,今夜黑,你若是砸不下二车粪咱再说话。”
农工们听着哈哈大笑起来。
买大喜忍俊不禁地卸了车,把马赶进圈中。
一会儿,他拿着把十字镐从屋里出来。
买大喜:“刨哪块儿呢?”
郝队长跺了下脚:“唉,就刨这吧,这地有块大疙瘩,我吭哧了半天也没吭哧下来。”
买大喜束了下腰带,朝手心啐了两口:“你走开,看我的。”
言毕,使劲刨了起来。
“熊!没有起色的货。”
丁玉莲见此情景,忍不住低声骂了两声。
纳实在顿了一下,使劲将一大块粪土砸碎。
丁玉莲轻巧地几下就把粪翻到了远处。
纳实在笨拙地抡着镐。
丁玉莲拄着锹把,神态惺忪的样子。
她盯着前方,是充满向往的眼神。
忽然一首凄恻、哀婉地歌从她口中传了出来。
[歌曲:
我唱个花儿你不要笑
我解个心中的急躁
我心里急躁我胡喊呀——
哎——你当我是高兴地唱哩。]
郝队长扛着锹在粪堆周围转悠着。
丁玉莲和几个妇女倒的粪堆明显比别人大的多。
郝队长停在粪堆前,满意地端详了半天。
然后习惯性地向西天望去。
天际,夕阳将落在群山之中。
橘红色的晚霞把大地映衬的一片金黄。
22.收工路上。
郝队长弯下腰跺着鞋上的灰尘。他朗声喊道:“收工喽。”
正在干活的农工们一听齐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一阵噼噼啪啪地弹灰尘声后,大家七零八落地散开向各自家中走去。
纳实在提着镐走到正在操铁锹的丁玉莲面前。
他征询地问道:“今天太感谢你了,就让我帮你把镐带回去吧。”
丁玉莲不解地抬起头来。
她诧异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
她倔强地翻了纳实在一眼,有点慌乱地夺过洋镐。
丁玉莲:“快拿来吧你,瞧你这个瘦鸡猴,你还是照料你自己吧!脸都发灰了。”
纳实在被抢白的愕然呆立在那儿。
23.土房子。
大家围着了火炉子闲谝着。
中年汉子顾自把盛着水的脸盆放在了炉口上。
“他妈的,这下可好了,有热水洗脚了。”
其他人扫兴的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老上海:“这个农场大着哩,从北向南分散着十几个队,两个队之间就相隔十几里路远哩,而且五谷乱杂,从哪来的人都有哩。”
五大三粗的汉子:“听说山脚下有个队管的可严了,人是只进不出,这才可怕哩。”
中年汉子:“嗯,这里既有本地人,也有从陕西、青海跑来的盲流,支边青年,复员转业军人,当然劳改释放犯也大有人在。”
老上海:“唛,这比劳改队还复杂哩。”
“赶快离开这里。”中年汉子把棉裤挽的高高的,正坐在土坯上洗着脚。
他鼓动说:“劳改队还有期哩,待在这儿简直是无期,比他妈劳改队还劳改队哩。”
众人赞赏地点着头。
中年汉子他们几个摆弄着手中的工具。
纳实在才发现似的喊道:“哎呀,这炉子怎么裂缝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听赶紧跑过来一看:“怎么,真裂缝了,这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刚出劳改队,又进阎王殿哩!”
老上海:“大家都不会弄,我看还是得小纳留下吧,等会向队长请个假吧!”
24.院子里。
纳实在将水倒在了堆好的沙土里。
他慢腾腾地和着泥。
郝队长挟着把锹匆匆向这边走来。
纳实在打着招呼:“队长来了。”
郝队长边答应着边进了屋。
纳实在忙搓上一锹泥跟了进来。
郝队长挟着锹围着炉子里外左右地打量了半天,把锹放在了地上,烤起了火。
郝队长咂着嘴,不住地翻烤着两只手。
郝队长(惊奇地):“日怪,你还会打这样的炉子,又省料又简便,火还这么旺,真日怪。”
纳实在(无所谓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还是在劳改队时跟一位大右派学的。”
“日怪,真是日怪。你们这些右派,嗯!其实竟是些能人哩。”
郝队长感叹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咱这达的人就不成,老几辈子咋想,现在还咋想,炉坯黄泥糊的和城墙一样哩,烧死还透不出个热气咧。”
这时,热火烤的郝队长鼻涕眼泪流出来,混在一块堆在了嘴唇上,他随意地抓了一下,放在两手中间搓了几下,仍旧伸手烤着。
郝队长壮实的身躯上套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干部服,粗糙的大手上裂着口子,纵横交错地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欣赏沉醉的表情。
纳实在:“队长,要是你家的炉子不好烧,我就帮你打一个吧。”
郝队长(平淡地):“不用,我家烧的是柴灶,谁烧得起煤炭。咱这里你没见家家户户都架的是柴灶嘛,又做饭又烧炕,方便着呢。我的炉子是喜喜子弄的,也好使着哩,那狗日也有点能哩。”
纳实在一听顿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买大喜是干部吗,那副样子,我们还以为是干部哩。”
“屁干部!”郝队长淡淡地一笑:“他是去年开春才从陕北跑来的,也是个实诚人,有点爱跳腾。劳动嘛,到是一把好手,我就是看重他这一点,嘿嘿!”
郝队长从地下抓起铁锹往背后一夹:“行,不谝了。也别太热了,小心着凉。”
纳实在目送郝队长身影消失在巷道里。
他三下五除二把早已准备好的铁锹放在了炉口上。
他往锹上倒着面糊糊。
他开心地吃着饼子。
[男中音:
这个如此落后、粗蔽的环境,忽然让我感觉到了一种非常模糊的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是那么熟悉,亲切和温暖。然而为了生存,我必须设法去填饱肚皮。]
25.土城子。
一个坐落在旷野的土城子。
围着土墙上开着一个大洞。
一条白色的小路直通其间。
营子周围稀疏地长着芨芨草在随风摇曳。
纳实在背着个背篓好奇地游逛着。
几个农民从旁边走过:“破城子有啥好看的。”
纳实在咂着嘴:“这是哪个朝代的啊。”
老乡用一种瞧不上的口吻说:“这地方叫省嵬城,西夏时的。”
纳实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26.土屋内。
大地铺满洁白的雪花。
铅灰色的天空,雪花悄无声息飘落。
纳实在在网套中挣扎着。
一个硕大的充斥屏幕。(幻觉)
纳实在小心慎微地坐在旁。(幻觉)
[画外音:“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搅你的。”(幻觉)]
中年汉子的声音:“吃吧,都啥时候了谁不饿呀。”
中年汉子矜持地拿着半块黑面饼。
大家都不解地望着他。
他却将饼投向了睡在纳实在身边的老上海。
正补袜子的老上海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我不饿,啥也没干,你吃吧。”
中年汉子:“吃,吃,没关系。饼子是不烫你的嘴的。”
老上海一听急了,忙捡起饼扔给了中年汉子。
老上海:“噢,你吃,你吃。”
中年汉子:“吃吧,你看你这个人,啧啧。”
老上海:“还是你自己吃吧。”
两人就这样扔来扔去,谁料饼最后竟落到了纳实在的草铺上。
中年汉子:“啧,我让你吃你就吃吧,半块饼子又不是啥值钱东西。”
老上海既不言语,也不动手,只是用一种惊恐的眼光望着躺在纳实在脚旁的饼子。
室内空气沉闷,大家都沉默着。
纳实在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室内所有的人都停了活计,注视着饼子。
中年汉子小眼睛中闪着浑浊的光,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土房子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透过窗户的雪光衬的屋子十分明亮。
每个人都泥塑般的呆坐着。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同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歌声。
[歌声:
姐儿早上去看郎
三尺白绫包冰糖
跟的小郎不中用啊
转过身儿好凄凉——哎呀!
初三早上去看郎
小郎躺在牙床上
双手揭开红绫帐啊
小郎脸上赛金黄——哎呀!]
忽然脚步声和歌声在门口消失了。
土屋子里的人放下紧张的神情,侧目向门口望去。
门“呀”的一声被推开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进屋中。
丁玉莲一蹦一跳的站到了门槛上,她双手挟在门框上探头探脑地向屋内张望着。
屋内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丁玉莲笑眯眯地:“嘻,你们谁是会唱诗的右派。”
中年汉子露出羡慕之色:“干啥。”
丁玉莲:“找他干活去哩。”
中年汉子顿时现出不无快活的神色向墙角一拨:“哎,纳实在,叫你干活去哩。”
纳实在缩在网套之中,疑惑地:“是找我吗?嗯,今天有什么活。”
丁玉莲咯咯地笑着:“我一猜就是你,都说你炉子打得好,叫你给打炉子去哩。”
纳实在一听马上缩进了网套。
他难为情地:“嗯,你先走吧,我穿好衣服就去。”
丁玉莲打量了纳实在一眼,嘻嘻地一笑:
“那你快点,我在家等你,嗯——我家你总还认得么。”
她欠了一下身子把门拉上。
随即路上又传来了她的脚步声和歌声。
中年汉子有点幸灾乐祸地问纳实在:“咋,你还不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