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黄帝是龙,李自成是龙,毛泽东也是龙……
这真是一块祥龙飞腾的土地啊。
文汇山
文汇山在延安大学的校园背后。从延大操场边的一条小路爬上去,蜿蜒几步,就能看到。
它只是一个小小山头,过去没有名字,只因著名作家路遥安葬在这里,它便得此名。有些地方因人得名,有些人物因地出名。路遥则与陕北是一体的,分不开的。
路遥墓在文汇山前,座东朝西。墓冢用他家乡的青石砌成,旁边一道高五米,长十四米的巨墙上,刻写着他生前的一句话: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
路遥是延大的学生,1972-1975年,他在这儿读书。山上有他躺过的草地,校园里有他坐过的石坎,墙壁上还应该有他办过的黑板报。
路遥的笔从没离开过黄土高原。成名作《人生》写于陕北,代表作《平凡的世界》仍产生于故土。每逢有大的构思,他都会回到陕北来完成。这里的窑洞氧气充足,土味浓厚,给他灵感,让他激动。他可以在半山上找间房子住下来,封闭自己进行写作,许多天不见人,只靠干馍和方便面充饥。写的兴奋时,吼着信天游跳起来;写到悲伤时,伏案泣不成声。一颗丰富的心灵,幻想着风雨无常的大千世界;一个阳刚汉子的精血气神,浓聚在沙沙作响的小小笔尖。最后,作品立起来了,他倒下去了。
路遥曾说:“今生今世我是离不开陕北了,每看到这里的一个草芽,一树桃花、杏花,我都会激动地泪流满面。”所以,当他身患重症时,仍然坚持回到延安来治病疗养。1992年11月17日他溘然长逝后,文友们按照他的遗愿,在这文汇山上安排了他的憩息地。
我将在山上采集的野花,默默地敬献在路遥的墓前。日近黄昏,可我不愿离去,就在石墩上坐下,凝望着对面凤凰山上空放射的彩霞,静默无语。
我想起社会的浮嚣,想起作家的劳动。我知道,路遥的一生坎坷曲折,渴望成名和渴望温暖是他终生的追求。可最后,他又得到了多少?他绞尽了脑汁,耗干了精血,终于写出名著,可逝世前,还在为装修旧房拉债。他离世后,生活在陕北山村的母亲日子困难,文朋诗友们还自发地进行捐助。吃的是草,吐的是奶,这就是作家;穿着布衣,织着锦绣,这就是作家;住着简陋小屋,建着精神大厦,这就是作家。有人唱一首歌,可以轻易致富;有人做一笔生意,能够随便发财;甚至有人说一句话,眼前财源滚滚。社会的天平为什么这般失衡?
日本学者安本实,曾在路遥的墓前泪流满面,说:路遥是中国文坛了不起的作家,他对文学创作的精神境界,令人钦佩。
也有许多大学生假期专程来到文汇山,在路遥的墓前深深鞠躬,表示读者对作家的敬仰。
人们心中有一杆秤,能够称出精神劳动者的重量。
作家永远活在他的读者心中。
脚下的校园里,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路遥是不寂寞的,有莘莘学子作伴,有黄土这个最温暖的归穴。
我站起身来,耳边仿佛突然听到路遥那粗厚雄壮的嗓音,他在唱:
一曲信天游
苦难不断头
揽紧裤腰带
哪管风雨骤
我紧了紧裤带,开始下山。
镰刀湾
镰刀湾这个名字,最先从影友口中听说。有一次小范围的展览,两张照片引起我的注意。一张拍的是一线蓝天,下边耸立着被夕阳映红的黄土断崖,崖下是流淌的小溪,溪边一群白羊在走牧,色彩很鲜艳,构图也完整,地方特色浓郁。还有一张是摄影者站在高处俯拍的黄土山脊,可能是早晨吧,刚升起的太阳明暗对比强烈,深处的沟沟壑壑全在阴影里,只有山脊被照亮,那红黄的山脊形若游龙,气势壮观。后来我问摄影者在哪儿拍的,他脱口而出:镰刀湾。
从此,镰刀湾在我的脑海中时隐时现。再后来不断听说,影友们又去了陕北、去了镰刀湾。于是镰刀湾的名字,在我的心中铭刻弥深。镰刀是劳动的象征,成熟的象征,收获的象征。那地方肯定有味儿了。
这次陕北之行,我抓紧时间去一趟镰刀湾。长途汽车过了安塞县城,沿着延河边的弯道行驶。河谷里有小树林,有蔬菜棚子,有一群群牛羊和唱歌的牧童。山坡上的大树挂着红叶,树下的浅草一片金黄。可惜是树太少,没有层林尽染的阵容,不过倒像星星之火,充满生机。
车到镰刀湾是下午。只见这是一个两山夹峙下的山镇,路边的窑洞房比较整齐,街上的群众也不少。因为这是安塞去靖边的必经之路,所以显得有点儿热闹。离开大道,走进镇后的村子,才发现这儿的农家很古朴,窑洞虽旧可干净,木格窗子上贴着剪纸,院子里有老树、有石磨、有农具;也有自行车、摩托车和电视天线。镇后的延河静静地流淌,牧人赶着羊群正涉河回家,鞭声吆喝声羊哞声响成一片。河边的柳树排列整齐,延伸到遥远的峡谷中去。
看完街景,天色已晚,镇上没有国营招待所,只有几个私人办的家庭旅社。挑了一家进去,有窑洞,还有一栋三层楼房。谈好价钱,主妇问:住窑洞还是住楼房?我回答说住窑洞。于是,主妇将窑洞里收拾了一下,放进了我的行李。
镇上有好几家餐馆,有炒菜的,也有专做面食的。随便地填了肚子,就回去睡觉。
窑洞里的土炕很宽大,很暖和,在山野的气息和五谷的香甜中,睡梦酣畅。
我把手机上的闹钟调到6点,第二天早上,铃声准时响了,我翻身下床,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拎起摄影包出了窑洞。
天色渐亮,我穿过街道,来到小镇的北头,那儿有一条小路通往东边的山顶。穿过小学校的操场,就开始撅起屁股爬山。路窄,山陡,斜着上行,爬一段,得休息一下。7时许,终于上到了山顶,这时,太阳也刚好冒出来,用它无边的光芒涂抹着山川。此刻,光线柔和,透亮清晰,明暗有致,反差合适,并且四面都有可拍的风景,我的兴奋随着照相机快门的响声而加强。
山顶上比较平缓,黄土地圆圆地起伏着,在最高处长着几棵树,显得卓立潇洒,独具风姿,有一种苍凉的美感。
山坡上沟壑很深,从上往下线条率直,仿佛用刀雕刻出来一样粗砺大气,纵横齐整。沟沿上长着一道道红色的小枫树,像点燃的一丛丛火焰,热情强烈。
突然,我的取景器里出现了一个赶毛驴的小伙子,他们从很远的山梁上翻过来。我的镜头跟着他们移动,在黄土高坡的中央,我按下了快门。山是那么深厚高大,人与动物是那么细微渺小,对比鲜明可又充满力度。
山下的镰刀湾镇升起了炊烟,有牛羊出圈,有小学生走出窑洞,新的一天已经开始。站在山头上,任晨风吹佛。望着身边这些极具黄土高原特色的山势地貌,望着脚下这个充满人气、生气和庄稼味儿的小镇,我明白大家青睐它的原因了。
极目眺望,我知道,在离镰刀湾不远的北方,在层层迭迭的山峁深处,还有一个闻名的芦子关。这是陕北的一座名关,也是延河的发源地。它在唐代就是军事要塞,宋朝时是通往西夏的咽喉,有“延州锁钥”之称。可惜是此关已废,遗迹难辨。
出了芦子关就到了塞上,就到了沙漠地区。
我也匆匆下山,告别镰刀湾,继续我的行程。
米脂婆姨
米脂是出美女的地方,已系公认。
这有历史做证。中国的四大美女之一貂蝉,就出生在米脂。她的男朋友吕布,则是相邻的绥德县人,于是“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句民谣,成为中国民间审美的一种标准。米脂婆娘身上体现的是健康的、活泼生动的美。她们头发浓黑而喜欢梳长辫子,眉色重且睫毛长,鼻梁挺,嘴形好看,身材修长匀称,性格开朗热情,天生的能歌善舞逗人喜爱。
近些年来,常有画家的摄影家去陕北采风,到米脂寻找美女来做他们笔下和镜头中的模特。个别幸运的如愿以偿,可大多数则有所失望、怎么看不到长得好看的姑娘呀,是谣传吧!后来一打呀,原来那些成年的女子大多都去外地工作了。现在乡里只能看到一些未成年的正读书的美人胚子。
到一定的时候,大城市就会来人将她们招走。这亦是一种认同的方式。
如今已不是封闭的孤芳自赏的年代了。米脂婆姨的美,正在扩大范围和影响。
曾经有人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一次,一位陕北籍的领导在西安的“杂粮餐厅”吃饭,那领导指着穿梭往来的服务小姐说,最漂亮的那位一定是陕北人。大家起哄不信,便差一位年轻人去巴台打问,果然是来自米脂的姑娘。
这是真实可信的,因为米脂婆娘身上除了美,还有不甘平庸的,勇于开创生活领域的性格。
在李自成行宫的后院,布置着一个“米脂妇女革命史迹展览”,陈列有近百位现代革命以来的米脂女性的事迹和照片,望着那些面容清丽、气质卓越的肖像,我真正感受到了米脂婆姨那种外表与内在的统一的美。
抄下几位有代表性的人物名单:
高佩兰(1903-1976)教育家,创办了米脂第一所女子学校。
杜瑞兰(1913-1996)革命干部,1985年任省政协副主席。
龙祥斋(1910-)中国中医研究院院长。
杜岚(1914-)澳门著名教育家。
杜锦玉(1926-)著名歌唱家。
曹相如(1918-)培华女子大学董事。
贺抒玉(1928-)著名作家、编辑家。
高亦兰(1932-)清华大学教授。
常建荣(1939-)秦腔演员。
高振美(1940-)画家。
井梅(1932-)舞蹈家。
她们中间有女干部、女英雄、女劳模、女知识分子、好媳妇、好致富带头人等等,总结语里说:米脂妇女勤劳勇敢,聪明贤惠,忠贞善良,端庄俊逸。并将貂蝉称为:东汉末年的巾帼英雄。
看完展览,我意识到:过去大家对米脂婆姨的认识太肤浅、太不全面、太注重形象、也太世俗了。
她们身上有大美,这是陕北土地赋予她们的特质。
米脂婆姨的风流、风情、风格、也给枯黄干燥的陕北高原增添了一股丰润的、艳丽的色彩。
杨家沟
一条细路在黄土沟壑里钻来拐去,路断的时候,杨家沟就到了。在远处,根本瞧不见这里还隐藏着个大村子。及至走到头,拐过山弯后,突然一个村子闪在眼前。但见一面陡峭的山坡上,一层一层密密麻麻排列着错落有致的窑洞,中间有主道与支道连接,台阶拾级而上相互勾通。要进村,必须经过山门,才能去各个单元性的庄园。在干旱贫瘠偏僻封闭的高原看见这样一个很有气势的山村,让人心中格外振奋,禁不住要叹道:这儿真是藏龙卧虎啊。
杨家沟以前叫扶风寨,寨中近百个石窑院落大多建于明清时期。地虽隐蔽,可富及四方,原来寨中居住的多是有钱人家,他们的土地散布于周围很远的山山岭岭,每年秋天,杨家沟最热闹,四面八方的佃农赶着驴马前来给地主送租粮。社会制度虽然已变迁,但这个高原山村的富丽气象还在,村中现有农民1000余人,鸡鸣犬汪孩子哭闹,弥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杨家沟被远地人所知晓,还是20世纪40年代。具体说,即1947年11月20日,毛泽东带领的中共中央前委转战陕北,到这儿住下来,一住就是4个月,在这儿指挥了解放战争的战略进攻,后党史上称之为伟大的转折。1948年3月21日,全国大局初定,毛泽东才离开杨家沟从吴堡的川口东渡黄河,进入华北。
毛泽东住过的窑洞在村后的山顶,那是一个地主的庄园。这庄园整齐高大,门洞上镶嵌着“新院”字样,里面干净清爽,窗户及窑门带着西方风格。原来这庄园的旧主人是留学日本的新派人物,并且专攻建筑学,他自己在故乡设计建造了这个坚固大方的多用石材的漂亮住宅。
毛泽东在这儿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前委扩大会议,对土地改革及解放战争等问题做了重要报告,据记载,周恩来、任弼时、彭德怀、贺龙、陈毅、林伯渠、陆定一、习仲勋、杨尚昆、李克农、陈赓、胡乔木等领导人参加了会议。
毛泽东住过的窑洞炕上有一张普通的小木桌子,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伏案挥笔,思考写作。仅“毛选”四卷中,就有11篇著作写于此处。
庄园的外边山崖上,有一个向前突出的山包,叫“观星台”。站在台上,能够眺见远方起伏的沟壑与山梁的走向,脚下坡沟里的村庄及烟火似乎可以盈揽在怀。
据说,毛泽东常站在土台上遥望良久,目光穿透云雾投向南方广阔的大地。他那首著名的诗词《沁园春·雪》就构思于此。
可以想见,1947年陕北高原上那个寂静的冬夜,他在窑洞里写累了,就披上大衣步出庄园,来到观星台上休息。他一边抽烟,一边凝望天上的星斗,任雪花打在脸上,任寒风撩起衣角,他的心中热浪起伏,万千浮想变做精练的诗句脱口而出……
扶苏墓与蒙恬墓
一绢伪诏,断送了两个人的性命。扶苏是秦始皇的长子,蒙恬是秦朝大将军。
两个人都是有功之身。扶苏聪明正直,眼看就是接班人,可他反对父王的“焚书坑儒”,便被发配到陕北高原来驻疆。蒙恬更是战绩辉煌,他北逐匈奴,修直道,筑长城,卫国守土,忠于秦王,但他毕竟远在边塞,不明朝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