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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心涵万里山河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各种各样的生活和活法。但有一点应该是一样的,只要还有广阔的心灵天地,就能“不风流处亦风流”。

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付出你应该付出的,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以这样的心态,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间自由自在。除此而外,全是妄执。又何必苦苦追寻,孜孜不倦呢?

常听见说这个人心胸开阔,那个人心胸狭隘。这个“心胸”,说得更简单些,就是“心”。佛学所说的“心”,能感受一切,涵盖一切,当然也知道喜怒哀乐的“心”,不是五脏六腑中的心脏,也不是大脑,也不是眼耳鼻舌身意,更不是灵魂。若一定要讲,勉强可以说精气神的混合。不过,这样说依然是不准确的。因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汇,只能以“心”来表达。

每个人的“心”原本都是广大无边的,只因为被遮蔽而不能显现。又因为遮蔽的多少,才有了开阔和狭隘的区别。世间将其归结为性格,佛禅则归结为慧根。

禅宗始祖达摩面壁九年,等来了慧可(又名神光),慧可后来是禅宗二祖。慧可初见达摩时说:“吾心未宁,乞师为安。”其心终日不得安宁,请达摩使他安心。也就是请达摩给他解说宗教第一义,使得自己不再困惑不安。

达摩说:“将心来,吾与汝安。”把你的心拿来,我替你安心。

慧可说:“觅心则了不可得。”要我找那个心,那是不可能找到的。

达摩说:“为汝安心竟。”我已经为你把心安好了。“心”不可得,又怎么能安?明白这一点,就是“安心”。

慧可当下开悟,明心见性。他开头说的那个不安的“心”,只是因为没有彻悟,没有得到佛法而心绪不宁,并不是本自清净,又能生万法的心性本体。

若说只因达摩这一句话,慧可就能明心见性,那也太简单了。慧可从小就博览群书,儒、道无不纯熟,尤其是对老庄思想特别精通。在此基础上,才开始读佛典,依宝静禅师出家。出家后,遍学大乘小乘佛法。但他始终觉得还没有达到最高境界,没能透彻佛教第一义。也就是说,他明白佛学即心学,可还不明白心是怎么回事,没有明心见性。只是依宗教仪式在读经修行。直到三十三岁,宝静禅师对他说,少林寺来了个达摩大士,你去找他吧。他这才投到达摩门下,得以彻悟本心。

若没有二十多年的学习求索,无论达摩怎么给他安心也是安不好那个“心”的。

这就是禅宗的安心法门。无心可觅即心,无心可安即安。

此后再有人问什么是“心”。心在何处?心像什么?禅宗所有大德都只有一个回答:“说似一物即不中。”

六祖慧能对弟子们说:“我有一物,无名无字,无头无尾,无背无面。众人还知否?”

弟子神会说:“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

慧能说:“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做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茅盖头,也只是个知解宗徒。”

从概念上说,神会回答没有错。慧能却批评他以后有个茅庵,向人说法,也只会对人解说概念。概念谁都清楚,证悟到了,才是明心见性。否则,明心见性,见性成佛也太容易了。就好像许多道理我们都知道,但没有经过历练,没有恍然大悟之前,都不属于自己。

辛弃疾《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下片写道: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

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秋夜梦醒,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就是能见度极好的白天,谁的眼睛能看见万里江山?再说,眼睛只不过是个镜头,并无识别记忆的功能。这万里江山只能在心里。

《楞严经》云:“心精遍圆,含裹十方。”所谓十方虚空,依佛学概念,即十方佛土,十方大千世界。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是一个小世界。一千个小世界,佛学称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称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称一大千世界。十方大千世界,才是十方世界,十方虚空。换言之,虚空有多大,心就有多大。虚空无边无际,蕴涵无数个宇宙。心宇之大,无可计量。而我们的肉体,只不过是心里一点一滴。心如果是大海,肉体只不过是大海里的一个泡沫。

这是佛教和其他宗教的又一大区别。其他宗教认为灵魂在肉体内,佛教否认灵魂,也没有心在肉体内外之说。心就是全部,全部就是心。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关于心的廓然广大,佛门有“芥子纳须弥”之说。芥子,一粒草子。须弥山是佛山,高广无可比拟,又称须弥山王,山中之王。芥子纳须弥,如以空论,好理解。一切性空,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都无不可。若以真心论,以世间语论,就难理解了。

九江刺史李渤问庐山归宗智常禅师:“教中所言须弥纳芥子,渤即不疑。芥子纳须弥,莫是妄谈否?”

智常禅师问:“人传使君读万卷书籍,还是否?”

李渤答:“是。”

智常禅师又问:“摩顶至踵如椰子大,万卷书向何处着?”从头到脚这么点体积,万卷书往哪儿放?

李渤信服了。

更进一步说,万卷书中,包含天文地理,历史政治,诗文哲学,上下几千年,纵横亿万里,这一切一切,不都全在心中吗?若按比例,何止是芥子纳须弥呢?这是智常禅师依俗情,方便说法,人人都好理解的。

《维摩诘经》中说,维摩诘的居室里,聚集了来自十方世界,无数的佛祖菩萨,可小小的居室一点也不显拥挤。再来多少人,依然非常宽敞,空间绰绰有余。隐喻的是心,心是永远不会拥挤的。

说来说去,对于“心”无边无际的辽阔宽广这一点上,世出世间的认知是一致的。而这无边无际的辽阔宽广,就是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有的心性,也叫做本来面目。

不用扯得太远,只说万里江山,那是个怎样的概念!风起云涌,高山流水,春花秋月,落日朝阳。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天地竞自由。

住在城市,周围不断有高楼大厦耸起。遮住了青山绿水,遮住了蓝天白云。我们虽有意见,但却无可奈何。那本不属于我们个人。可我们很多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把只属于自己的万里江山遮蔽了,甚至丢失了。

都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心也一样,又不一样。心不仅要“有容”,更要“无住”。所谓“无住”,就是破“我执”,不执着于“有”“无”。心涵万里山河,不执着于万里千里乃至一粒尘埃。一切来去自由,无遮无碍。如果用于我们的生活,可理解为不要执着于“我”,执着于我想、我要、我有、我说、我比别人怎么怎么样。把“我”无限地放大,偏执于“我”,万里江山就全被微小的“我”遮蔽了。顺其自然,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该有的时候有,该无的时候无。这就是心的无穷妙用,无我而一切全归于我。

北宋苏辙(苏东坡弟弟)《墨禅堂》诗,是送给一个禅画大师的,那画师的画室名“墨禅堂”。诗说:

此心初无住,

每与物皆禅。

如何一丸墨,

舒卷化山川?

一滴墨,化开来就是壮丽秀美的山川。他似乎有疑问,其实是反证。心涵万里江山,所以才能“舒卷化山川”。如果有“住”,就化不开了。使墨化为山川的,不是墨而是心。心有多大,那那一滴墨就可以化作多大的空间。他自己提问,自己回答了。

我们都生活在滚滚红尘之中,必须面对许多烦恼,那很正常。但许多烦恼并不来自外界,而是来自“我执”。种种“我执”,俯拾皆是。

有一首禅诗说:

古人得之便休休,

青灯茅屋百不求。

遮眼漫把黄卷展,

不风流处亦风流。

这是出家人的追求,他们一生都在回归属于自己的无边广阔的心灵天地,得到了便一无所求。读经也只不过是消遣,遮眼而已,因为他们无牵无挂。我们当然不可能那样,我们还有许多牵挂和责任。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各种各样的生活和活法。但有一点应该是一样的,只要还有广阔的心灵天地,就能“不风流处亦风流”。

南唐李后主有词句说,“千里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千里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万里江山呢?别时容易,见时就更难了。李后主的千里江山,是被赵匡胤一统了。我们每个人的千里万里江山,却是被我们自己的尘埃给遮蔽了。

有的人或许终其一生,心里只一个“我”字,再无一点空隙。别说千万里,一尺也没有。令人窒息,太累了!

到最后才明白,失去纯净美好的心灵世界,就一切全都失去了。得到再多,能比得上万里江山的辽阔瑰丽吗?

所罗门王临死前交代,在棺材两侧开两个孔,将他安放时两手伸出。他就这样,伸着空空的双手,归于一坯黄土。他在告诉后人,“我什么也带不走。”

唐代法眼文益禅师有一首诗,抄录于下。

拥毳对芳丛,由来趋不同。

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

艳冶随朝露,馨香逐晚风。

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

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付出你应该付出的,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以这样的心态,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间自由自在。除此而外,全是妄执。又何必苦苦追寻,孜孜不倦?

而那苦苦追求的心,已不是无边广大的心性本体,而是另一个分别心、虚妄心了。

古人以为,通禅理则脱俗。所谓脱俗,也就是大器。万里山河即心,心涵万里山河,想作小器状也难。

之所以说诗文书画的创作,写什么,画什么,该怎么写画,纯属作者个人的事,正源出于心涵万里江山。一切都在心里,还用问写什么画什么,怎么写怎么画吗?要问也只有问自己,心里是否装得下什么?天地在心里,善恶也在心里。

慧可对达摩说:“我心未宁,乞师为安。”一经达摩点拨,慧可悟出了。他悟到的就是此心不可得,不可人为的去安,但莫污染。一切全收,一切不留。一切全收,因为心的博大。一切不留,因为心的纯净。

达摩将衣钵传给慧可,是为禅宗二祖。

后有一个居士,年逾四十,来礼敬慧可说:“弟子身缠风恙,请和尚忏罪。”我身染风湿,应是罪孽深重,请大德为我洗清罪孽。

慧可说:“将罪来与汝忏。”

居士说:“觅罪了不可得。”

慧可说:“与汝忏罪竟。”

这番忏罪,一看就知是当年达摩安心的翻版。心涵三千大千世界,大千世界中的善善恶恶,自然包含其中。心生则罪生,心灭则罪灭,既然觅罪了不可得,也就无罪可忏悔了。

心涵万里山河,只是说心量广大,包容一切,不要只在山河两字上做文章。但能悟出这个,便得大自在,便是不风流处亦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