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楚湘读本(大夏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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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湖南少年(4)

唐继尧本是蔡锷的老部下,蔡进京前推荐唐继任云南都督。云南举义是大势所趋,滇军上下都拥护蔡锷,民心也是如此,他在当时的云南实在是一个众望所归的人。但他坚持所有布告都以唐为首,以表明自己志在讨袁,不争权力,自任护国军第一军总司令亲临前线。唐只交给他“三千羸师”,和不足两个月的给养。到后来已是“衣不蔽体,食无宿粮”。蔡锷屡次请求增援,唐总是空言搪塞,没有补充过一兵一钱一械。好在他誓师时就抱有必死之心,愿与民国共死生,所以能以孤军当大敌,他自认为“此次事业,较之辛亥一役,觉得更有光彩,而所历之危险亦大,事后思之,殊壮快也”。

袁世凯一命呜呼,战事也就结束了,奇怪的是唐继尧的援军反而陆续向四川出动。蔡锷在气愤之下致电责问,晓以大义。他哪里知道唐得到首义的美名,却抱着大云南思想,要把四川也变成自己的地盘。蔡锷的死使唐顺利成为西南大军阀,据说言谈之间“深以蔡死为幸”。

蔡锷心地光明、纯洁,生平不爱钱、不慕高官厚禄,他常说“人以良心为第一命,令良心一坏,则凡事皆废”。他反对帝制,争的不是个人权力,无非出于他的良心,出于他对艰难缔造的共和国的忠诚。但“对于责任,丝毫不肯放松”,他是近代史上难得的一个扎死寨、打硬仗的人。与唐继尧不一样的是他并不想把四川乃至西南据为己有,在那个有枪便是王的动荡乱世中,他是一个罕见的没有军阀思想的将领。陶菊隐说“自民国以来,武人解兵柄,棠爱犹存者,蔡松坡一人而已”。不幸的是当胜利降临的时刻,他已病入膏肓,这一年冬天他就在日本医院谢世,年仅34岁。他的早死是20世纪中国的一个重大损失。蔡锷的死让梁启超悲痛欲绝,梁在挽联中写着:“国民赖公有人格,英雄无命亦天心。”

孙中山致电黎元洪提议以云南起义日为中华民国的国庆日。六年以后,梁启超还在讲演中沉痛呼唤:“不死的蔡公啊!请你把你的精神,变作百千万亿化身,永远住在我们青年心坎里头。”蔡锷的精神的核心就是为四万万国民争人格,而不是为一己图私利。有了这种精神力量,他当年才会作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誓言,如果胜利则功成身退,不争个人的名誉地位;如果失败则献身祖国,准备牺牲,决不逃往外国租界,也不流亡外国,使国事更不堪问。这是以生命捍卫共和的誓言。我以为,在这块只问成败、不论是非,追逐权位者如过江之鲫的古老土地上,这几句话尤其值得大书特书。

在中国近代军阀多如牛毛的混战局势中,职业军人中竟然产生了蔡锷这样一个人格高尚、目光远大、让后人只能仰视的人物,是整个民族的大幸。我以为蔡锷本质上是一个有知识分子品质的人,作为梁启超心爱的弟子(即使在他声望如日中天之时,他对梁始终执弟子礼甚恭),他从小受过良好的人文教育,具有深厚的人文修养,共和观念早已渗入他的骨髓。这些因素对他作出重大的人生抉择至关重要。所以整个几千年的中国文明史中,只有他拿着枪说出了如此坚定的、带有人气的话——“为国民争人格”。

《湘江评论》创刊宣言

毛泽东

自“世界革命”的呼声大倡,“人类解放”的运动猛进,从前吾人所不置疑的问题,所不遽取的方法,多所畏缩的说话,于今都要一改旧观,不疑者疑,不取者取,多畏缩者不畏缩了。这种潮流,任是什么力量,不能阻住。任是什么人物,不能不受他的软化。

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最强。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

自文艺复兴,思想解放,“人类应如何生活”成了一个绝大的问题。从这个问题,加以研究,就得了“应该那样生活”“不应该这样生活”的结论。一些学者倡之,大多民众和之,就成功或将要成功许多方面的改革。

见于宗教方面,为“宗教改革”,结果得了信教自由。见于文学方面,由贵族的文学,古典的文学,死形的文学,变为平民的文学,现代的文学,有生命的文学。见于政治方面,由独裁政治,变为代议政治。由有限制的选举,变为没限制的选举。见于社会方面,由少数阶级专制的黑暗社会,变为全体人民自由发展的光明社会。见于教育方面,为平民教育主义。见于经济方面,为劳获平均主义。见于思想方面,为实验主义。见于国际方面,为国际同盟。

各种改革,一言蔽之,“由强权得自由”而已。各种对抗强权的根本主义,为“平民主义”(兑莫克拉西。一作民本主义,民主主义,庶民主义)。宗教的强权,文学的强权,政治的强权,社会的强权,教育的强权,经济的强权,思想的强权,国际的强权,丝毫没有存在的余地。都要借平民主义的高呼,将他打倒。

如何打倒的方法,则有二说,一急烈的,一温和的。两样方法,我们应有一番选择。(一)我们承认强权者都是人,都是我们的同类。滥用强权,是他们不自觉的误谬与不幸,是旧社会旧思想传染他们遗害他们。(二)用强权打倒强权,结果仍然得到强权。不但自相矛盾,并且毫无效力。欧洲的“同盟”“协约”战争,我国的“南”“北”战争,都是这一类。

所以我们的见解,在学术方面,主张彻底研究。不受一切传说和迷信的束缚,要寻着什么是真理。在对人的方面,主张群众联合,向强权者为持续的“忠告运动”。实行“呼声革命”——面包的呼声,自由的呼声,平等的呼声——“无血革命”。不至张起大扰乱,行那没效果的“炸弹革命”“有血革命”。

国际的强权,迫上了我们的眉睫,就是日本。罢课,罢市,罢工,排货,种种运动,就是直接间接对付强权日本有效的方法。

至于湘江,乃地球上东半球东方的一条江。他的水很清。他的流很长。住在这江上和他邻近的民族,浑浑噩噩。世界上事情,很少懂得。他们没有有组织的社会,人人自营散处。只知有最狭的一己,和最短的一时,共同生活,久远观念,多半未曾梦见。他们的政治,没有和意和彻底的解决,只知道私争。他们被外界的大潮卷急了,也办了些教育,却无甚效力。一班官僚式教育家,死死盘踞,把学校当监狱,待学生如囚徒。他们的产业没有开发。他们中也有一些有用人材,在各国各地方学好了学问和艺术。但没有给他们用武的余地,闭锁一个洞庭湖,将他们轻轻挡住。他们的部落思想又很厉害,实行湖南饭湖南人吃的主义,教育实业界不能多多容纳异材。他们的脑子贫弱而又腐败,有增益改良的必要,没人提倡。他们正在求学的青年,很多,很有为,没人用有效的方法,将种种有益的新知识新艺术启导他们。咳!湘江湘江!你真枉存在于地球上。

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已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顺他的生。逆他的死。如何承受他?如何传播他?如何研究他?如何施行他?这是我们全体湘人最切最要的大问题,即是“湘江”出世最切最要的大任务。

选自《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毛泽东(1893-1976),湖南韶山人。该文根据1919年7月14日《湘江评论》创刊号刊印。《湘江评论》是五四时期湖南学生联合会周报。毛泽东为主编和主要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