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基隆狭窄的街道,车子已来到滨海公路,也许是时候尚早,大地犹卷着蝉翼般的白纱,吐纳海潮的气息,山峦上,三月的风,起得更早,正披着新衣试春去;远方,无数的船影,正浪起潮落地编制美的画面。
然而,景色虽好,却无法长时间吸引我,因为此时的我正在思索另一场景——迎神赛会。
长久以来,我对迎神赛会中的乩童即有几分迷惑,这次赶着回来,也是希望通过迎神的仪式,多收集些乩童的点滴。
或许是迷信,或许是担心此次观察有所失误,我居然也跟着大伙一起净身、膜拜、穿起干净的衣服来。三时许,三山国王庙已挤满了看热闹和朝圣的人群。庙前的一堆木炭则在嘈杂声中烧出一片火光;庙前几座光亮的神轿微露出耀目的灵彩,数十位裸着上身、缠着红头巾的抬轿者,正为神轿做最后的打点。
树下,对三山国王颇为了解的杨老先生,趁着这个空档侃侃的述说着陈年轶闻:“我小时候,常常听老一辈人在讲,三山国王化作白身,骑白马,拿宝剑,英勇杀生番救人啊!村里的人为了感谢他显灵,所以每年抬轮轿答恩。听说有一年请王公的时候,神轿起轮起得太厉害,竟然连轿带人,飞过十几公尺的溪水,然后就没影了,一个多礼拜,轮轿才回家。不信,你们回去问你们阿公就知道了。”
正当杨老先生口沫横飞之际,迎神赛会已经开始了,杨老先生马上闭口静观,一副颇为虔诚的样子。初时,抬神轿的壮丁还能神色自若地轻轻摇着神轿,但是渐渐的,他们露出了控制不住的样子,神轿也在此时剧烈地摇动起来,并往火堆直冲,一遍又一遍地试验,直叫我以为那火红的木炭烫不着那肉做的脚板。突然,领头的那顶神轿,飞也似地奔向庙旁的大道,接着一顶又一顶的神轿鱼贯而出,瞬间庙前只剩下焚香的人群。就在此时,身着红肚兜,手持利剑、令旗的乩童出现了。他口中喃喃有词地东跃西闯、上踢下滚,并做一连串伤害性的表演,如挥剑刺身、以针贯臂等,弄得满身是血,颇为骇人。
六时左右,神轿又一顶一顶地鱼贯回来,看那些壮丁姗姗的步伐,心想这一躺不算短的奔驰,必定也相当累人吧!暮沉了,迎神赛会也曲终人散,庙场顷刻间只剩下几个疲惫且满身带血的人影,陪着大地一起谢幕。
奇异的神媒——乩童
乩童,在现代人的眼中,无疑带有浓浓的神秘色彩,而老一辈人则视他为神的代言人,他们相信乩童是神仙下凡来普渡众生的灵体,透过神的传授,乩童可做出超出能力的事情,比如开号方笺、刀剑不伤、指点迷津、驱邪降魔等。
然而,站在医学的立场,则无法苟同此种论调。精神医师克利·贝洛认为,乩童做法是一种类似“人格解离”的状态(personality dissociation)。因为在发作时,意识会出现短暂的恍惚状态,于是平时的人格即受到压抑或解离,而为另一个仰慕的人格所取代(如保生大帝、陈靖姑、哪吒太子、关圣帝、孙悟空等),但在作法完毕,意识清醒之后,发作时的一切皆不复记忆。
此外,在乩童的世界里,精神科医师也发现了一些令人不解的现象,比如说,就从未听说乩童借玉皇大帝的灵体而指点人迷津的。根据此现象,精神医师做了多年的研究才发现个中真义。其实,乩童通常只会找民间传说,或自己耳熟能详的神加以附体,至于他们不熟悉的神(如玉皇大帝),就不知如何揣摩起,这就是玉皇大帝不常出现于乩童世界的主要原因。
也有人以怀疑的口吻问到:“乩童弄得全身血淋淋的,会不会痛啊?”精神科医师认为,当乩童由人格转为神格后,精神会随之而进入恍惚或催眠状态,因而促使神经末梢的痛觉传达趋于迟钝。再者,他们的意识虽然朦胧,但是潜意识却依然清晰,因此,当他们举起刀剑做自杀性的攻击时,往往能拿好力道,不至于伤害太深。
变相的精神医生
不论乩童是人格解离,亦或神的代言人,我们都不否认,其具有心理治疗的功效。记得小时候常听妈妈说一些乩童的神奇事情,于是我便把乩童和万能连接在一起,直到高中一年级,邻家的李嫂罹患肺癌求诊于乩童失败后,才打破这根深蒂固的观念。纵然如此,并不表示乩童就一无是处,毕竟本质上,担任神媒的乩童,仍具有心理治疗的疗效。根据克雷曼的资料,在抽取的19个案例中,有16个表示乩童治疗有效(英美科学性精神医疗的有效率也不过60%),这么高的“有效”率,就连精神与心理辅导中心,也难望其项背。
精神科医师特瑞(Torrey)在一篇《民俗医疗与精神科医师》的比较研究报告中则指出,乩童的神疗是一种心理治疗,其具有“数语见效”之妙。特瑞同时表示,乩童在从事医疗时也和精神科医生一样,具有以下几项要素:与被治疗者具有相同的信仰、相同的时间观,具有让患者信服的特质,患者有求治的欲望等。
此外,乩童和精神医师也具有颇多相似之处。比如,精神科医师问诊时,身着白袍,墙上挂着“仁心仁术”
的匾额:而乩童则是身穿着道袍,挂着“神威显赫”的旗帜。基本上这就象征着权威,目的在于取信于患者。
再换个角度而言,乩童对于一件事,以至于一场病的诠释,都是取之于民众所熟悉的,诸如死去的亲属作祟、风水不好等,此种说法民众多半可以接受,也很清楚该如何补救,因而对民众的一般心结,颇能产生拨云见日之效。何况乩童那种亲切的问诊及指点迷津的方式,也正是现代科学性精神医疗所欠缺的,这也就难怪有很多民众舍科学而就神学了。
再说,文化变迁本是个渐进的过程,传统文化绝不是骂它两句“神棍”、“迷信”、“无聊”即可消声匿迹的。
从这些事实来看,我们绝对不难思索出乩童为什么能在科学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原因。当然,我们并非鼓励以民俗医疗代替科学的疗法,而是希望科学医疗能够深入地探讨民俗医疗存在的原因,进而将科学与民俗加以融合,建立一套真正属于我们的精神医疗体系,如此,才是全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