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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序(14)

她凝视着自己的身体中的血渍,这是她自己身上的血,但是血腥味却使她难以忍耐她回想着那女孩的声音,偶像,谁是谁的偶像,我是那女孩的偶像,那谁又是我的偶像呢?她来到浴室,她知道倘若那个女孩现在见到她的模样,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那么这个女孩一定会掉转身向着另一个地方——跑去,或者;避开她,那么女孩绝不会再次对征丽说:“你是我的偶像。”所以,当那个女孩说出你是我的偶像时,征丽是因为害怕自己,或者害怕那声音而回避了她的声音……她太需要浴室了,她需要水龙头里如甘露一样的水,她需要那个古老的词汇——洗澡,征丽太需要把血渍、绝望和颤抖在洗澡水中冲刷干净了。她的肉体是美妙绝伦的,所以她做了模特,她知道这一切,同时她知道她的肉体是危险的,可以说她的肉体存在着,就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所以,征丽不再感到肉体是一种悄无声息地正在轮转的唱片,而是一种令她迷惘的飘忽在体内的血腥味。

活下来,但仍然得活下来,征丽洗濯了那些血迹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到墓地上去看望坠楼自杀的罗开韵,不能回避的是罗开韵的死亡已经加重了征丽的思想负担。她想如果自己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罗开韵:“你强奸了我。”那么罗开韵绝不会自杀。九月底的一天上午,征丽来到了一家鲜花店,她想给罗开韵带一束鲜花去,她站在鲜花店旁边,由于到处是花篮,她的目光恍惚着,持续一分钟后她递给小姐一百元人民币带走了一只盛簇着玫瑰的花篮。她对自己说我还是要送给罗开韵玫瑰,也许他是爱我的,也许他果真是爱我的。那么,为了感谢他这份情意,所以我送给他一只盛满玫瑰的花篮。

她没有想到她会在墓地相遇到罗眉,罗眉远远地就看到征丽走来了,她的目光注视着征丽,待征丽踏着潮湿的泥土路向她走近时,她向征丽点了点头。她懊悔地在心里叫道:“罗开韵,你为什么要死。”想来想去,她不知道到底是罗开韵伤害了她,还是她伤害了罗开韵。总之,墓地已经在身后了,罗开韵已经不会再变成那个在十六岁时送给她镜子的男人。征丽离开墓地时,她告诉自己:作为一个女人,你又作为罗开韵的朋友,他送给了我一块镜子,我却给了他一块墓地。这种难以置信的对比使征丽在这一年感受到了在积着厚厚的灰尘中间——自己无法再追究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对谁错了。所以,她决定遗忘。

征丽开始了她漫长而艰难的遗忘生活。她必须遗忘两件事,其一,是向天喻留给她的那个孩子,那个已经流产的孩子使征丽在长时期内的身体都极度紧张,她原来想她把那个孩子留下来,所以,遗忘这件事与自己的肉体有关系,因为血液是从她子宫里流出来的,她在遗忘之中,感受到了肉体似乎是一种渗入在现实之中的细胞,而现实正在用一切力量扼制着这些细胞的侵蚀。其二,她必须忘记罗开韵,罗开韵是什么人,他是征丽一生中极为重要的男朋友,他是送给征丽镜子的那个人,从十六岁开始,因为有了他,征丽就有了一面属于自己的镜子,也就有了令她惬意的镜子中的另一个自我,所以,罗开韵从那时候就是征丽比较信赖的男朋友,我们分析一下罗开韵,他犯了三个错误,第一次错误就是在征丽最喜欢他时他放走了征丽;第二个错误就是他的婚姻,他不该轻易与另一个女人结婚;第三个错误就是温泉度假村,他对征丽的感情突然上升,他将多少年积蕴下来的全部情感集中在他的手臂上,他从服务台攥走了征丽,又没有经过一番情感的表达急于想把自己的情感耗尽,所以这激怒了征丽,征丽把他的第三个错误总结为“你强奸了我”。所以,征丽要遗忘掉罗开韵的同时,肉体也在经历着罗开韵的三个错误,她在遗忘之中虽然已经原谅了罗开韵的三个错误,但是她却不能原谅自己对罗开韵的伤害。征丽是一名模特,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躯体就是她的世界,她用自己敞开的躯体跟世界会晤,她也同时在用自己的躯体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她在遗忘中与世界见面,她上街购物、到美容院、到游泳池去,她在遗忘中会有新的朋友,她是一个活着的女人,她在遗忘中体验到的另一种东西就是,如果你想遗忘你的痛苦、烦恼的话,那么就到生活中去。生活对于征丽来说是时装、朋友,是荡漾在眸子深处的新的秘密。她又开始了大量地购物、大量地挥霍手中的金钱,除此之外,她认识了朱平的朋友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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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星期日,孔长来找朱平,恰好碰到了散步回来的征丽,孔长是第一次来找朱平,所以,看得出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朱平住哪里,他在楼下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孔长走上前刚想开口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愣住了,孔长说:“你是不是叫征丽?”征丽抬起头来看着这位个子高高的男子说:“不错,我就是征丽。”征丽看了她一眼,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便说:“找我有事吗?”“哦,我本来是来找朱平的,朱平是我的同学,好多年未见面了,我刚从外省调回来……”“朱平家在对面那座公寓。”征丽用手指了指,孔长便点点头说:“谢谢。”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征丽并不知道孔长的姓名,她也没有对孔长留下多少印象。

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朱平有一次来找征丽,他说有些事得与征丽商量。经过时间的流逝,征丽对待朱平的态度完全改变了,也许是朱平住在很近的地方又没有来打扰征丽,反而使征丽对朱平产生了好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朱平再一次给予了征丽足够的时间去改变她以往对他的印象,实际上征丽对朱平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只是她多年以前不能容忍朱平腋下的那股异味。现在,征丽既然已经平静了,没有再把朱平当做自己的情感上的朋友。那股异味也自然远离她而去。朱平这次来是给征丽介绍他的同学孔长,朱平说孔长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征丽没有想到朱平来是为这件事,她也根本不知道孔长是谁,便拒绝说:“我不知道你的同学孔长,也不想现在就嫁人,他三十五岁了没有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朱平说:“孔长说他见过你,他来找我时,他在楼下与你说过话。”“哦,朱平,我真的还没有想到要跟谁结婚,你就告诉他我不同意就行了。”征丽侧过身去:“朱平,我对你的同学孔长没有什么印象,你不要对我再提这事件了。”话说到这里,孔长也就来敲门来了,征丽把门打开看到孔长时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他们对一个女人感兴趣时,最伟大的想象力就是抱着鲜花出现在一个女人门口,而全世界的女人都容易被那个男人手中的鲜花所吸引,而不是为这个男人的到来而惊喜,在这个空隙中,送鲜花的男人就走进了女人的房子里去。征丽愣住的那一刹那,孔长已经将手中的那束黄色的玫瑰交到了征丽的手中,事情发生在一刹那间,征丽完全是不知不觉地就主动地接受了孔长送给她的礼物。所以,朱平的同学孔长也就顺其自然地走进了征丽的生活中来。

征丽确实没有考虑过婚姻的事情,尽管她已经二十八岁了,有时候她独自坐在屋里,她也感到自己的生活太寂寞,除了自己大量地购物和去挥霍金钱之外,她自己似乎被自己关在一间笼子里。这个笼子并不是社会的笼子,也不是情感的笼子。更不是婚姻的笼子,而是美貌和肉体的记忆给她带来的笼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孔长医生带着那束艳丽的黄玫瑰来到了征丽的屋里。这座私人公寓长时期地陪伴着征丽遗忘记忆中已经发生的事情,也长时期地可以感受到模特征丽——这个美妙绝伦的女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所以,孔长医生来了,孔长医生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外省,他告诉征丽,他之所以要调回这座城市,是因为孔长的母亲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座城市,她已经年老体弱,自己有必要对母亲尽一份孝心。

在征丽慢慢地开始喜欢上孔长后的日子里,征丽觉得有必要跟孔长谈谈过去的自己,让孔长对自己有更深的了解。那是在她家里,夏天又到了,征丽坐在家里等待着孔长的同时也在翻看着一家服装公司的服装总集,前几天那家服装公司的总设计师在电话里与征丽通了电话,他想请征丽做模特,举办一次服装表演会,征丽正在犹豫之中。门铃响后,征丽去开门,她以为是孔长来了,但没有想到的是罗眉,罗眉自从与她在哥哥的墓地上相遇之后再没有见到征丽。两人连电话的联系也放弃了,见到罗眉,征丽觉得那位昔日的死朋友又回来了。罗眉告诉征丽,其实她很想来,只是她害怕她们之间会被某种记忆所干扰,使会面变得不愉快。罗眉说她此次来是想来告诉征丽一个秘密,她说她多年前在旅途中曾经与一个外省人发生过爱情关系,征丽问她是不是那次拎着箱子出门的旅行,罗眉说:“对,我回来后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与他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如果他不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话,那么,有可能我已经将他忘记了,但看到他时,我觉得多少年前的那次情感仍然在心中荡漾,所以,我想让你陪同我一块去告诉他。”

征丽难以置信的是罗眉告诉她的这个人竟然是孔长,当罗眉和征丽正准备出门去看那个人,孔长抱着一束鲜花出现在屋里时,罗眉一见孔长,立即上前接过花。如此一幕,她完全被弄胡涂了。但正在回首往事沉浸在爱情之中的罗眉叫出了孔长的名字并走过去从孔长手中接过了那束鲜花,而完全置身在记忆和梦幻之中的孔长医生在罗眉叫出他名字的同时也叫出了罗眉的名字。征丽在片刻之间成为局外人和旁观者,看到眼前的情景她已经明白罗眉讲述的那个故事中的男主角就是孔长。她在他们俩重逢的时刻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这种场面,所以她离开时,孔长和罗眉都没有发现。她驱车来到一家酒吧,平常她很少到咖啡厅和酒吧露面,原因很简单,她知道一个女人在酒吧和咖啡馆独坐的形象是孤独和寂寞的象征。她不喜欢自己以这种形象出现在别人面前,所以,她从不轻易到酒吧和咖啡馆里就坐。但是,她已经驱车出来了,她把自己的房子留给孔长和罗眉来邂逅,她必须出来。但是她想找一个人来说说话,但她忘了带电话本出来,她记得的电话号码是很有限度的,她想起一个号码来,那是朱平家的号码,因为朱平和她住在同一地域她与朱平家的号码很雷同。她来到酒吧柜前的电话机旁给朱平家里拨通了电话,朱平马上听出了是征丽的声音,征丽说:“朱平,我在银环酒吧,你有空出来吗?”朱平马上说:“当然有空,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已经离婚了。”

朱平半小时就赶到了。而搁下电话后的征丽仍然百思不解,她后来把这当做是朱平与自己开玩笑。朱平又身穿白色西装出现在征丽面前,朱平要了两杯酒,他说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一定要庆贺一下。征丽说。“我是不喝酒的,朱平。”朱平说:“我终于离婚了。”“真的离婚了?”“那当然是真的。”朱平说完拿出西装里的离婚证书,一本墨绿色的证书展现给征丽。征丽说:“朱平,为什么?”朱平没有说话,他最后把这些归纳为下面几条,其一,离婚不是一件偶然事件,正像结婚也不是偶然的事件一样,离婚是严肃的,结婚也是严肃的。其二,男人和女人在一个空间里由于距离的原因,肯定要分开。距离太长了也要分开,没有距离也要分开。最好的婚姻状态就是男人和女人都没有幻想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们将幻想都寄托在一个家庭的建设之中。其三,离婚是一种文明和进步,它将人们带进了新的希望之中。朱平说他现在的幻想是没有婚姻状态的情况下看一看自己是活得更好呢?还是活得一败涂地。朱平问征丽与孔长相处怎么样,征丽举起杯来晃动了一下里面的冰块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做模特了,我现在决定给那位设计师打电话。”她刚想站起来,但是她的身体似乎被什么绊住了,朱平扶了扶她说:“征丽,你怎么了。”“我只是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也许是坐的时间太长了,朱平,等我打完电话,陪我到外面走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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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丽的头晕目眩带来了什么。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缺少任何预感,因而她又进入了一个模特与时装生活的发展之中。她这样做是因为她从十六岁时或者更小时就喜欢面对镜子,看着自己穿着衣服的模样,虽然她在上届个人时装表演后已经宣布她将不再以一个模特身份出现,但她却在这个散发着郁金香的香气的三月与服装公司签订了合同。她这样做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忘记生活中已经发生的一切,忘记那个给她送来黄玫瑰的医生孔长。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做模特还能干什么?这一点她很清楚,因为母亲除了做话剧演员之外再没有干什么。所以,她所看到的就是那些用自己的身体穿在身上的时装,她此刻所选择的永远只能是做模特——征丽站在镜子中央。她可以想象十年以后自己的模样,那时候自己已经不能做模特了,她想象着十年以后自己的身体、皮肤,头发都在变得枯萎,那时候将有什么在等自己呢?她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活着。

身体的变化是慢慢开始的。对模特征丽来说身体的变化是一串信号,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信号的到来,她注视镜子时曾在片刻产生过这种场景:“在一个黎明的早晨醒来,我会死去,郁金香有三朵会死去。黄色、白色、黑色的三朵郁金香,恰好在我的气息消失的地方,我就在这时会把我的钥匙交出来,许多生锈的东西,链条和小电筒都已经不存在着声音。惟独我的声音比两条腿到达得更遥远,你就像那沉闷的雷声滚过去,你就像一叠照片使我无法选择你会是谁,我的意思你很清楚,你就像那些喷泉一样使我产生忧虑。”这个场景是由征丽记忆中的一些文字展现的,这些文字来源于一个女诗人的手,她叫HL,征丽不知道是在这些文字中看到了那些喷泉还是看到了“许多生锈的东西,链条和小电筒”。总之,她又开始在镜前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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