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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序(15)

她进入了镜子并不意味着她就已离开了一个由人的呼吸频繁地接触而建立的社会,当孔长医生抱着同样的黄玫瑰出现在她身边的镜子中时,模特征丽训练完她的臀部、腰、脖颈和大腿的系列动作。她是在镜子中看到了黄玫瑰,再就是看见了抱着黄玫瑰的孔长医生,她盯着镜中的一切,然后才缓慢地转回身,她故意将气氛调协得温和一些,孔长医生走过去将黄玫瑰送给她的那一瞬间,她没有伸出手去,因为她想到了她的女朋友罗眉。征丽不但没有伸出手去,她还对孔长说:“罗眉没有来吗?我好久没见到她了。”但是孔长没有说话,他仍抱着那束玫瑰,仿佛他找不到一个位置可以放下它。征丽说:“孔长,你今后别来找我了,你应该知道罗眉是我的好朋友。”孔长医生没有听征丽解释就对征丽说:“我现在就向你求婚,请你嫁给我,当然,必须在你愿意的情况下……”征丽转过身来,先是盯着那束黄玫瑰,她知道黄玫瑰是爱情和婚姻的象征,但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黄玫瑰的隐喻,她有些诧异地盯着孔长医生的面孔,最后坚决地说:“不,不可能。”孔长仍然抱着那束黄玫瑰,他已经来到了征丽身边,征丽可以嗅到黄玫瑰的香气,孔长轻声说:“征丽,我是真的,请你考虑一下,你不用现在就告诉我。”征丽仍然坚决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征丽又摇摇头,她走到窗前,她突然说:“孔长,你还是跟罗眉去结婚吧!”征丽说完这句话没有再听孔长医生的解释,她拎着自己的包连健身服也来不及换就乘电梯下了楼。

对征丽来说孔长已经是另一个人了,自从发生那天的事以后,对于征丽来说孔长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而且她当时也只是开始喜欢上孔长,而并没有爱上他,也许对于征丽来说此生还从未有过对一个男人的热烈的爱的感觉,所以,她可以将一个人理智地推开,对征丽来说,孔长是属于罗眉的,是罗眉在旅行中的一个故事,如今,他们重逢了,那么,他们将把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所以当她下完电梯时,她尽管已经感觉到身体的晕眩,当她仍然横穿过对面的大街,当她晕倒在街对面时,孔长已经赶到,被征丽所抛弃在后面的孔医生仍然抱着那束黄玫瑰紧随着她下了楼,他目送着征丽,直到她晕倒在地。

孔长医生现在已经把玫瑰放在马路上,他已经顾不得那束送给征丽的玫瑰花,因而玫瑰花使一条街道变得灿烂。他将征丽抱了起来,他显然有些惊讶,他不知道征丽为什么会晕倒,作为医生的孔长最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将征丽送到了他所就职的医院。当征丽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间病室中,隔了一会,她就看到了孔长医生身穿白大褂走了进来。孔长医生说:“征丽,你需要休息,你身体非常虚弱,等休息两三天,我决定将你的身体检查一遍。”征丽挺立身子说:“孔长,我只是感觉到头晕,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我今天必须出院,我已经跟那家服装公司签了合同,过两天我必须举办服装表演会。”“哦,我不知道有这件事,那么,我就同意你意见,但是,你得注意身体,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是十分虚弱的。”孔长医生将虚弱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孔长医生将征丽搀扶着来到住院部的门外时,恰好是罗眉来找孔长的时刻,她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个情景,所以她迎着他们走来,罗眉并不知道孔长医生与征丽的那段刚刚开始还没有发展下去的故事,她更不知道孔长医生已经向征丽求了婚,这一切表现在她迎着他们走上去时面颊上呈现出的那种关心:“征丽,你怎么来医院了?”孔长说征丽晕倒了,征丽就急忙说:“哦,我自己回去吧……”她刚说到这里,就看见了朱平,朱平也是来找孔长的,征丽大声叫道:“朱平。”朱平就看见了他们。征丽对朱平说:“朱平,如果你没事,你把我送回去吧!”“哦,可以,当然没事,我送你回去。”几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随后就分散了,随着朱平搀扶着征丽下台阶的背影。

朱平将征丽扶到车里后惊讶地说:“征丽,你怎么会在医院?”征丽简单讲了一下情况,她突然对朱平说:“朱平,如果你现在还喜欢我,那就娶我吧!”朱平听到这话,差点将车撞到前面的车屁股上去,他握住方向盘,仿佛没有听清楚征丽在说些什么话,他侧过身看了看征丽说:“对不起,你刚才的话我没有听清楚,请你再说一遍。”征丽又平静地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朱平,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娶我。”“当然愿意,征丽,不过我不明白,你不是跟孔长医生在一起了吗?”“我与孔长医生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件事请你别再问了,我只是问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我愿意。征丽,我愿意娶你,只是我感到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朱平,请给予我一些时间……”朱平也说:“征丽,我也需要你给我一些时间。”“朱平,你的意思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最近的生活方式,所以,请给予我一些时间将有些事情处理完毕,然后我再郑重地向你求婚。”征丽听到这些话以后觉得浑身无力,她看着远处的车轮在转动,一刻不停止地转动,她想起自己学习驾驶技术时是在一片训练基地,那段生活似乎已被她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她站在训练基地的荒凉的草坪上,她的身体离那些车轮是那么近,直到她转动着方向盘使车轮旋转着,使荒凉的野草被车轮缠卷在一阵同样是力竭的状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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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丽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披着一头秀发站在他们的住宅楼前,看到朱平的车开进来,她向朱平挥了挥手。那个女孩非常年轻,二十岁左右,征丽想起自己曾经像这个女孩一样年轻过,朱平第一次认识征丽时,征丽就像她一样年轻。

在这个时刻征丽体会到了做一个模特的寂寞,由于她的冷漠和美丽使她在无形之间与外面的距离拉远了,她的美丽使许多人都不敢轻易地与她接触,人们一看到她那美妙绝伦的身体,许多梦幻的东西都化成了对她的拒绝,人们拒绝她的美丽,就像拒绝着在一天最纯洁的清新空气中,飘动着飞来飞去的那一只只美丽的蝴蝶,所以,征丽此时此刻就像呆在一只没有呼吸的鼻孔里面。

她碰倒了热水瓶又碰倒了放在地板上的一只白瓷花瓶,花瓶里的鲜花已经彻底地枯萎了。她任那只瓶里的水以及热水瓶里的水溶为一体流向房间里的边缘地带——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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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她醒来便掀开窗帘的一角,她只想看看今天的天气情况,但她却看到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正从朱平的公寓里走出来。从窗玻璃上看出去她就像粉红色,但很快就消失了。征丽对这个女孩感到好奇,她便走到另一道窗前,紧接着她又看到朱平去了车库,他要将这个女孩送回去。征丽很清楚,这个粉红色的女孩昨夜没有回去,她在朱平家里过的夜,然后第二天朱平便将这个女孩送回去。征丽放开窗帘,她闭上双眼,重新回到床上,有一段时间,她似乎又睡过去了,但她看见的却是那个女孩,从朱平公寓里出来的女孩。这个女孩使模特征丽第一次意识到男人们并不是仅仅为了一个女人而活着,每一个男人的世界都在尽情地接受着世界对他的敞开,朱平的生活就是活生生的一切,他刚离婚,生活中就有了另外的女人的嘴、头发、舌头,就有了女人站在住宅楼下等待着他。所以,征丽翻转了一下身体,感觉到身体的孤独,经过时间的过渡,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朱平腋下的那些难以接受的异味,而在这同时,朱平也忘记了他对征丽的那种感情。征丽明白了上述这些事情也就是朱平告诉她的需要处理完毕的事情。征丽没有时间再去考虑这些到处是漏洞的生活,她得去工作,所以她拿起电话,联系了今天的工作,而就在这时朱平来敲门了。他花了四十分钟把那个女孩送回去,他并不知道征丽已窥视到了他的行踪,他不知道征丽在窗帘后面的那双眼睛看到了他处理问题时的现实性。

朱平说:“征丽,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刚说完这句话,征丽已经背上了包,征丽打开门很有礼貌的告诉朱平:“请你马上出去,你就把我昨天对你说的话忘了吧!”

朱平走过来抓住征丽的手臂说:“征丽,你听我解释。”

征丽说:“我已经告诉你了,请你把我昨天对你说的话忘了吧!”

朱平来到征丽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征丽克制着自己颤抖,她觉得这个男人正在亵渎她的感情,他就像罗开韵一样贴近了她,而她需要他的那个时刻已经过去了,所以她从朱平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大声说:“朱平,从今以后,请你别再敲门,现在请你从这里出去。”她用手指着那道门大声说:“你现在就出去,你现在就出去。”

朱平在走出去时告诉征丽:“你是在嫉妒那个女孩,你知道吗?你是在嫉妒!”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转身走了。

嫉妒,他说得对极了,征丽此时此刻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手臂,她那经过模特儿生涯的身体正在挣扎着,不错,这就是她嫉妒的过程,她从昨天看见那个女孩在楼下的时候就开始嫉妒了,她不能接受那个女孩的存在是因为她刚刚在车上对朱平说过那番话,看到那个女孩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可以迅速变为燃烧物中的一些灰烬。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她是在嫉妒,她在某些时刻从空寂中向往的一种生活正在散发出一种悲悯的力量。她对自己说:我是在嫉妒那女孩,那么我嫉妒她的什么呢?是嫉妒她的年轻,还是嫉妒她身上洋溢的那种热情,站在住宅楼下等待朱平,还是嫉妒她留在朱平家里过夜,还是嫉妒她身上的那团粉红色的颜色……征丽的双肩此刻就像栖息着一些鸟类,鸟笼和羽毛一起燃烧,所以她要寻找另一个栖息地,她是独特的,她必须张开双翼扑进灰烬中去或者扑进人的怀抱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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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又一次拉开门,当她经过一夜疲惫的休息,她已经在昨天晚上成功地又举行了她的服装演出,她孤独地把一件又一件时装穿上又脱下,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的冰冷的身体中美丽颤抖的线条使她的观众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在这些观众中有朱平和孔长医生,征丽并不知道,两个男人都在这同一时刻爱上了征丽。所以,今天早晨按响门铃的人就是孔长,他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已经在上面说过:她是孤独的,她必须张开双翼扑进灰烬中去或者扑进人的怀抱中去。

孔长医生又给征丽带来了鲜花,征丽接受了孔长医生送给她的鲜花。她是寂寞的,就像她赤裸着脚将那束鲜花插放在花瓶里。当孔长医生第二次向她求婚时,她犹豫了一下但是答应了。孔长医生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微笑着,但是他不敢去亲近征丽的肉体,他连触摸她指尖的勇气也没有,他太兴奋了,甚至来不及去拥抱征丽,他告诉征丽他已经在首饰店订好了一只订婚戒指,所以,他要马上去取戒指。他走后不久朱平就来了,当时,征丽还站在那只花瓶前面面对着那束玫瑰,她知道孔长去取戒指去了,她很高兴,所以她连门也忘记了关上。

朱平是第二个求婚者。

尽管他一进屋,征丽就对他很冷漠,但是征丽不知道她愈是冷漠,她就显得更加美丽,朱平庄重地向征丽开始了求婚,征丽转过身说:“那么,你把那个女孩放在哪里去了。”

朱平说:“征丽,那个女孩有她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们分开了,而你才是我多少年最爱的女人……”

征丽说:“你来晚了,我已经决定嫁给孔长。”

朱平说:“你还没有嫁给他,所以,我还有权利向你求婚。”

朱平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征丽知道朱平想干什么,她将桌上那只花瓶举起来大声说:“你如果再走近我……”她意思很清楚,朱平如果再走近她,征丽就要把那只花瓶当作武器,而那只花瓶恰好对准了朱平的前额。朱平似乎没有听见征丽的说话,他已经听不见征丽的声音,他热切地向往着多年以前在浴室中的情景,他想拥抱住征丽,这种念头是那样强烈。当征丽手中的那只花瓶准确无误地击打在朱平的前额上时,也正是孔长医生取回戒指的时刻。

从朱平前额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朱平的面庞,他倒在地上晕眩过去的样子使征丽恐怖地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屋子里到处是撒落的玫瑰花瓣和花瓶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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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手让征丽的手将那只盛满玫瑰花的花瓶毫不犹豫地掷向了朱平的前额,虽然这只花瓶让朱平流了许多鲜血,但在他同学孔长医生的治愈下他很快便康复了。在朱平住院的这段日子里,征丽一直不敢去医院看过朱平,有关朱平的情况都是孔长医生在电话里告诉她的。她曾经问过孔长朱平会不会死去,孔长安慰她道,一只花瓶是不可能轻易将一个人击死的。这样,征丽便意识到自己应该走了。在发生过这件事情以后,她一直害怕两件事,第一件事情就是害怕朱平的死去,第二件事情就是害怕孔长医生将那只结婚戒指有一天亲自戴到自己的手上。所以,第一件事情可以结束了,因为朱平已在康复之中,他是不会被自己掷出的一只花瓶击死的。而第二件事情呢正在某个时刻等待着她。她已经想清楚了,她害怕那只戒指是因为自己的内心并不接受孔长医生的感情,也就是说她还没有爱上孔长医生。

征丽选择了一个午夜带上箱子离开了她的公寓,她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她只想暂时出门一段时间,避开朱平和孔长医生将要戴到她手上的那只戒指。她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为着一个女人而活着,世界上也没有一个男人会为着一个女人而忠贞不渝地保存着一只戒指。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错过之后会有另一个女人在等待着他,而那只孔长医生的戒指也会戴到另一个女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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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丽驱车来到了海边,她在沙滩碰到了一个雕塑家。她向雕塑家打听附近有没有旅馆,因为她不想住在城里的宾馆里,她有一种预感尽管她在摆脱朱平和孔长,但也许他们会来寻找她。所以她想离城市越远越好。雕塑家打量了一下征丽说附近都没有旅馆,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住在他的房间里,征丽环顾一下眼前这座朴素的民房,雕塑家解释说他每年都有一段时间住在这里,因为在海边不远的地方他就可以挖来世界上最好的泥巴做雕塑。征丽觉得雕塑家的那双眼睛是仁慈的,也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