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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序(13)

距离是遥远的,征丽虽然对罗开韵从少女时代就充满着期待,但她在罗开韵的妻子闯进来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不可能与罗开韵有任何期待之中的故事了。她变得理智,当罗开韵张开嘴想对她表达什么时,她就带着他到温泉泳池中去,置身在人群中的征丽同时也让罗开韵置身在人群和水浪之中;她变得冷漠,当罗开韵用眼神给予她某种暗示时,她将目光抬起来,越过树枝、鸟巢、度假村金黄色的琉璃瓦屋顶上亮晶晶的阳光。这一切使罗开韵坐立不安,罗开韵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那么需要这个女人,而在征丽此时此刻的心目中,罗开韵是代表那面早年的镜子,正当她陷入与罗开韵的矛盾之中时,征丽想起了自己的事情,正当她置身在温泉度假村的阳光、水泥和小径上时,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与罗开韵进行游戏般的生活,她想起自己的私人模特晚会,她想起自己什么也不是,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四面墙壁镶嵌的镜子面前练习自己的模特儿的身段了。所以,她拎着箱从客厅里出来正趴在服务台与小姐结账时,罗开韵来了,罗开韵挡住她说:“你不能现在就走。”她不能设想罗开韵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更不能容忍一个男人拉住她的胳膊,声音大得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征丽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当然应该现在就走,罗开韵,你放开我的手臂。”“如果我不放开你的手臂呢?”征丽低声说:“罗开韵,如果你不放开手臂;我就叫警察。”罗开韵将征丽攥到走廊上,又从走廊深处攥到他的客厅里,罗开韵此刻的面孔让征丽感到恐怖,那么温和的大哥哥的微笑早已消失,罗开韵紧紧拥着征丽,由于刚才的大幅度的用力,他的面色呈紫红色,而嘴里喘着气,他靠近征丽低声说:“你不要想走,你今天必须留下来与我在一起。”一种油然升起的隔膜使征丽对眼前的罗开韵产生了恐怖和拒绝,她一次又一次地想挣脱罗开韵的怀抱,但是罗开韵此刻已经用手在解征丽的衣服,征丽突然大声说出了一个让自己同时也让罗开韵感到惊讶的字眼:“你不能强奸我。”罗开韵解衣服的手在颤抖着,但是他还是坚持将征丽的最后一颗扣子解开了,他不顾一切地将征丽抱到床上,征丽挣扎着大声说:“你不能强奸我,你不能强奸我。”而罗开韵也同样大声地说:“我爱你,征丽,我爱你,征丽。”

征丽站在地毯上,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罗开韵郑重其事地说:“罗开韵,你听着,你已经强奸了我,我要去控告你。”罗开韵走过来,他的身体此刻被夕阳笼罩着,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征丽,你不能那样想问题,我那样做是因为我爱你。”征丽回过头来说:“可我并不爱你,罗开韵,你已经强奸了我……”罗开韵走过来用手捂住征丽的嘴说:“征丽,征丽,那不叫强奸,我真的很爱你,征丽,征丽,请你理解我。”征丽拉开门,她又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总之,你等着好了,你已经强奸了我。”说完她砰地将门关上,她没有忘记拎上自己的包,她也许什么都会忘记但她不会忘记带上自己的那只包,那里面有她的衣服,驾驶执照,有她的全部化妆用品和钥匙。她又是独自一个人将自己的那辆红色小轿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到处是阳光,一位洗车的小伙子举着手里的水龙头问她要不要洗车,她摇摇头,她只想尽快地离开度假村,她的内心激荡着刚刚发生的场面,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他强奸了我,他已经强奸了我,我必须去控告他。”征丽觉得记忆中那个送给她镜子的罗开韵已消失了,已经完全消失在车轮下面了。她问自己:“他怎么会这样做,他怎么会这样做。”除了去控告他,征丽无法再选择另外的道路,她握住方向盘,就像紧握住一个已经变形的世界。

她将车开到了市公安局的院子里,然后她走到了一幢很高的大楼,因为门房的老头告诉她,前面的那幢楼是办公楼。

征丽最后还是在犹豫中将车从公安局的院子里开了出去,她最后还是没有投诉罗开韵,她回到家,竭力想将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掉,竭力想把罗开韵的身影赶走,她对自己说等到我举办完时装表演会再去投诉罗开韵也不晚,她劝诫自己:也许那时候我将有力量面对这件事。她来到阳台上,让凉风吹拂着脖颈,她的目光想看得遥远一些,但她看到的只是黑夜。

征丽意识到自己应该加强训练,由于好久缺乏训练,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开始发胖,她把自己一天又一天的限制在健身房里,健身房里的各种健身机器使征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是一个模特,我必须训练我的腰、腹部,我必须训练我的臀部,训练我的胸和双腿。她在健身房里碰到罗眉纯属是偶然,罗眉告诉她,她拎着箱子走遍了整个南方,她告诉征丽一个女人拎着箱子去旅行会碰到许多故事,她还说从她哥哥罗开韵送给她箱子的那天开始就意味着她要没完没了的去旅行。罗眉说:“而你的命运与镜子有关系,所以,当时你才要我哥哥送你镜子。哎……你最近一定不知道我哥的生活,我一回来他就告诉我他正准备离婚,已经跟妻子谈判,但妻子不同意,我对哥哥说离婚的好处就在于感受到自由,而我哥哥却说他离婚主要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一个女人,我很纳闷,就像我哥哥那样严谨的律师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去离婚……”征丽将话题引开,她不愿意再谈论罗开韵,因为她不愿意再回想自己在度假村喊出的那几个字:“你强奸了我。”多少天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对罗开韵说话,但她无法追究为什么。事实上,那场景一直使她深怀恐惧,无疑,征丽那天的精神和肉体都遭受到了侵害和损伤,所以她才会喊出:“你强奸了我。”征丽很清楚如果继续与罗眉在一起,她就会再次听到罗眉谈论她的哥哥,她不喜欢再次听到罗开韵这个名字,她不敢再次回忆当她深陷在温泉度假村的那幢客房里时,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出的话语:“你强奸了我。”然而,多少天来,征丽仍然无法逃脱罗开韵解开她衣扣的情景,她有许多次曾经把车开到了公安局门口,但她不是没有把车开进公安局的院子里去就是拨通电话后又挂断了电话。

13

七月底的某一天早晨,征丽一大早就感受到一种想呕吐的痕迹,但她以为是肠胃犯病了,服了几粒药片继续躺下去入睡,她必须再好好睡一觉,昨晚她与她的举办个人服装表演会的代理人再一次检查了各项准备工作后已经很晚了,而今天晚上八点钟她将在市体育馆举办她梦想已久的表演会。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她必须好好睡一觉,十点正,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她只好穿着睡衣去开门。第一个闪进屋来的罗眉,她进屋后神秘地说:“还有人呢,你猜猜是谁?”罗眉走到她身后用两手掌蒙住她双眼,让她猜,但还没等她进入猜谜的状态,征丽就看到了今天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男人,罗开韵抱着一束鲜花出现在她面前。

征丽微微地转过身,罗眉看到了征丽的不悦便解释说:“我哥哥今天来的目的第一是向你祝贺,第二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今以后我哥哥已经自由了,自由的意思嘛就是他已经离婚了。”征丽觉得有必要与罗眉和罗开韵敞开心灵谈一次话。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针,觉得时间还早,于是她回到卧室,将睡衣脱去,换上了外装。当她从卧室出来时,罗眉和罗开韵都没有想到征丽会告诉他们下述已经想好的话语。

征丽说:从今以后,罗眉仍然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已经与罗开韵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罗开韵再来纠缠的话,那么,我就要去控告你。

征丽说:现在请罗开韵马上出去,罗眉可以留下来,请罗开韵出门时把他带来的那束鲜花带走。否则我就会把它扔出去。

征丽说:很早以前我曾经喜欢过罗开韵,那便是很早以前的历史,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征丽说:你快走吧,罗开韵,如果你再不走,我马上就会报警。你一定不会明白你为什么让我这样厌恶,好吧,我就当着罗眉的面告诉你,你强奸了我。

最后的话让罗眉惊呆了,她走到罗开韵面前愤怒地说:“什么,这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已经真的强奸了征丽……什么时候,这件事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天啊,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这样做……”罗眉逼近罗开韵,扬起了手狠狠地掴了罗开韵一巴掌,响声很大,罗开韵看了看罗眉又看了看征丽,他张开嘴想解释,但是罗眉又走上前掴了他第二个巴掌。罗开韵拉开门匆匆地走了,屋子里是那样安静,她们听到了楼下的轿车远去的声音。罗眉无力地坐下来对征丽说:“对不起,他总算已经走了,现在,你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征丽摇摇头说:“罗眉,别再逼我回忆那件事,请别再逼我去追究那件事。”罗眉安慰她道:“我知道你受到了伤害……征丽,我知道你受到了伤害……好吧!我今晚陪你去体育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14

化妆师站在征丽面前说:“请把你的头抬起来,哦,不,再低下去一些,你的皮肤很好,完全不用上粉妆,不过,我要使你的皮肤更有光泽,看上去就像蜡制的一样,惟有这样,你的崇拜者们就会永远把你看做一个模特,而不是一个女人,这样你的危险就会少一些,一个女人的危险来源于她给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带去想象力……”征丽觉得很有趣便问道:“那么,我会使别人产生什么样的想象力呢?”化妆师一边将征丽的头发盘成高高的发髻,一边说:“他们想模仿你的姿态,模仿你的声音,模仿你的穿着,模仿你的一切东西,男人们的想象力则是与性有关系,所以,这不能责怪他们,每一个男人都会对一个美丽的女人产生性幻想。”化妆师看着征丽疑惑的目光便说:“别害怕,我只是告诉你,别害怕男人们滋生的那种幻想,好了,再把头抬起来,从镜子里面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征丽轻声说:“化妆师,你已经把我改变了。”“不,征丽,你还是原来的你,化妆师也同样无法改变过去的你。只不过,你的身份是一名模特,就像你母亲演话剧一样。”“你认识我母亲……”“我看过你母亲的话剧。”“哦,那么,你知道我母亲已经死了吗?”“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位老化妆师满意地看了看征丽说:“去吧,时间快到了,你会让他们吃惊的。”

15

现在是穿上服装设计师向天喻设计的衣服的时候了。征丽走近这些时装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男人,她有一刹那问自己,难道向天喻真的已经被水淹死了吗?不,这些时装上分明还有向天喻的气息,她请打字幕的小姐在字幕上打出服装设计师向天喻的名字,立即,全场一阵掌声,征丽就在这掌声中出来了,她确实给观众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掌声将体育馆全部湮没,人们叫着向天喻、征丽的名字,那个已经被水淹死的人的时装使征丽今天晚上的时装演出轰动了整座城市。征丽回到罗眉身边,罗眉紧紧拥抱着她说:“征丽,下面的人都快疯了。”征丽就在这一时刻感到了又一阵早晨产生过的无法克制的恶心,她对罗眉说:“我感到我怀孕了。”“征丽,你是不是又恶心了?”“是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孩子是向天喻的孩子。”“征丽……”征丽脱掉那些时装,她来到舞台,面对观众,这一次她穿上了一件大衣,她告诉大家:“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一个模特,请大家把我忘记吧!”她谢了谢幕回到后台,罗眉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征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体育馆,她感到一阵欣喜,向天喻死了,但她有他的孩子,她要做母亲了。她刚刚把头钻进车厢,想发动车子,罗眉走过来对她说:“你无法回去,道路正在堵塞,听说一个人爬到博物馆的三十层楼顶上坠楼自杀了。他的尸体恰好在道路的中央,于是所有的道路便被堵塞了。”征丽听到后打了一个寒颤,她感到那个人是那样无畏,竟然敢跑到三十层楼顶上去坠楼,她对罗眉说:“在这样的夜晚敢于坠楼自杀的人一定是疯了。”罗眉说:“对,一定是疯了。”征丽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告诉自己:我明天就要到医院去检查。那晚上道路畅通之后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了,罗眉将征丽送回家中,征丽意识到罗眉想与自己谈论罗开韵的事,她便说:“罗眉,那件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的。”

第二天凌晨四点钟,电话铃响个不停,罗眉刚把电话拿起来就大叫了一声,征丽意识到出事了赶快从床上下来,罗眉颤抖地告诉征丽:“我的哥哥坠楼自杀了。”“你说什么?罗眉,你疯了。”罗眉呜咽着说:“昨晚坠楼的就是我哥哥,他死了。”罗眉说完抓起包就要走,征丽走过去轻声说:“有没有弄错,也许是弄错了。”罗眉大声说:“征丽,是我们俩将我哥害死了,我不该掴他两巴掌,我不应该呀。”罗眉说完就呜咽着去打开门,征丽的泪水就在这一时刻流了下来。她摇摇头,她不能深信这个事实,她要驱车出去,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他们一定是把另一个坠楼的人错认为是罗开韵。征丽穿上衣服,紧随着就来到了罗眉家里。

罗眉过来了,她瞥了征丽一眼,然后又将征丽拉到一角说:“你快走吧,征丽,你当初想把我哥哥赶出来,你现在来干什么,他已经死了,他如果不去给你送花,他根本就不会去坠楼,你快走吧,我不想在这里见到你。”征丽扶着楼梯下楼,她觉得来自空气中的一股力量正在使她变得晕眩,她连楼梯也无法看清楚,一眨眼就滚下了楼梯。等到她慢慢地挣扎着站起来时,朱平就在她身边,朱平将她扶起来,朱平说他刚刚从机场回来,出差已经好久了,征丽说:“朱平,带我走吧,”“你想去哪里?”“去哪里都行。”

“征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还是把你送回去吧!”

“回去,哦,对回去……”征丽喃喃自语,朱平将她抱到车上,就在这次从楼梯滚下来的过程中,征丽的孩子流产了。朱平将征丽送到家,那天早晨,朱平的妻子站在阳台上看到了朱平抱着征丽上楼去的情景。征丽一边被朱平抱着上楼一边睁开双眼,她已经看到了对面阳台上那个惊愕的女人。所以,朱平刚把她抱进屋,她就对朱平说:“你回家去吧!谢谢你。”

16

血液已经将征丽的大腿全染红了,但是她仍然没有发现,她来到床上,只觉得身体是那么地虚弱,她逐渐感到了下身有一种热呼呼的东西已经往外流动,她用手摸了摸,是血迹。

血液已经染红了征丽的大腿,染红了衣裙,脱下来的衣裙中的鲜血弥漫出来一大股血腥味,征丽知道自己已经流产了。向天喻留给她体内的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从这一事实上看过去,我们看到征丽的身体此时此刻包含着一切——说到底,包含着绝望和失落。电话铃响个不停,征丽被那些铃声,来自墙外的联接世界的另一边的声音所干扰着,她带着还未洗濯的血迹坐到电话机旁边,她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哦,是征丽吗?我一直在找你,你是我活着的偶像。”征丽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