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金岗山麓的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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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感受丹江口

【李城外】

一个晴和的冬日,我专程去了趟丹江口。不单是为了领略武当名山的仙风道骨,或是体会丹江口水库的恢弘气势,更是为了寻觅一段可能被当地人淡忘的历史……

哦,丹江,你还记得吗?1970年夏秋之交,在“文革”极左路线的大背景下,原文化部咸宁干校设立丹江分校,一百余名“老、弱、病、残”的落难文人及家属子女拖着沉重的步子,从鄂南的向阳湖迁到丹江口水库旁,栖身于金岗山北侧的文字六○五厂,继续走堂而皇之的“五七”道路,在他们当中,有革命文学家冯雪峰,著名作家沈从文及夫人张兆和,大翻译家金人、赵少侯,古典文学专家王利器、顾学颉,老学者傅振伦,书法家李长路,文博专家单士元、徐邦达,还有部分画家、演员……

浩瀚向阳湖,流水到丹江。分校创办之初,属全封闭型管理,很少和地方发生联系。这些“臭老九”边开展政治学习,边从事劳动生产,活动范围仅限于向阳区和红旗区。“九一三”事件不久,他们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有所改善,既能请假重返北京城,又可尽兴游览武当山。有时,咸宁干校还组织文艺宣传队前来演出。经过近两年时间的“脱胎换骨”,他们先后回京工作。人虽然走了,却留下永久的纪念和凝重的反思。听一听,他们中演绎了友谊佳话:1972年除夕,朱家溍的老友王世襄从向阳湖来信,隐问他何时能离开丹江口,朱先生以一首七律作答:“京都景物想清嘉,洽洽年光入旧家。日炙未消墙角雪,盆梅犹放隔年花……”;看一看,他们中结下了师生情缘:当地文艺宣传队为提高整体素质,从干校请来老师培训演员,这些“被改造对象”一旦有了重操旧业的机会,便暂时忘记自己的身份,在排练场上手把手地传授技艺,使得演出水平大大提高;想一想,他们中产生了悲剧人物:翻译苏联名著《静静的顿河》的金人患有高血压,因为挨批斗,心力交瘁,住进均县人民医院,而他从京城赶来的妻子还和他“划清界限”,训斥他“不要耍死狗”,这位享誉国内外的名家终于客死他乡;记一记,他们中唱出了心灵之歌:沈从文七十岁生日时,在采石区的荒山中有感而发,写下传世名篇《拟咏怀诗》:“大块赋我形,还复劳我生;身轻类飞蓬,随风长远征……日月走双丸,经冬复历春。浮沉半世纪,生存亦偶然。”总之,这批文化人在逆境中仍能做到那么达观,在苦难中总是显得那么高贵!

我一路凭吊了干校旧址,又沿着崎岖的山路走近一段采石场,在那里伫立良久,心潮难平。我回味着沈从文之诗的深刻寓意,又思索着金人之死说明了什么。啊,丹江,在你这片“流放者的土地”上,一定还流传着不少感人的故事,一定还埋藏着不少记忆的珍珠。巴金先生在《随想录六十四》中说过:“我们有一个丰富的矿藏,为什么不建设起来好好地开采呢?”我想,当咸宁把向阳湖干校视为“文化金矿”大力挖掘而抢救了许多珍贵史料时,丹江口的有识之士能否成为新的“淘金者”?有朝一日,说不定由于干校文化人的血脉相连,两地会结成友好城市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