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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黄参军之言虽不无道理,但细细思来,仍觉欠妥。”诸葛瞻吞吞吐吐地说,“今冬寒冷异常,我军将士本不耐寒,若在西山上安营扎寨,与魏军隔水相峙,寒风凛冽,军帐单薄,时间一长,将士多会被冻病,无力去与魏军抗衡。而魏军乃为能够耐寒之北方人,又驻扎在涪城之内,有房屋抵御风寒……”

“以卫将军之见,我军如何才能化弊为利?”黄崇以为诸葛瞻已经有了御敌的良策,殷切地问。

“当今之计,我军只有退守绵竹,才可化弊为利。”诸葛瞻瓮声瓮气地说。

“退守绵竹?”黄崇闻听此言,不由得大为惊讶,睁大双眼,诧异地问,“卫将军真欲率军退守绵竹乎?”

诸葛瞻沉重地点点头,沉稳地说:“我军退守绵竹之后有三利:其一,绵竹背靠成都,粮草便于运送;我军兵有粮,马有草,兵马无忍饥挨饿之忧,可保持旺盛斗志与充沛体力。其二,绵竹内有城池,外有绵水和鹿头山;我军可利用鹿头山、绵水与城池组成三道防线,将魏军阻截住,使其无法逾越。其三,绵竹城内有大量房屋,可以抵御风寒,使我军将士能够得到休息,以逸待劳。而魏军若兵进绵竹,则有三弊:其一,魏军孤军深入,远离后方,粮草根本无法补充,仅靠从江油关与涪城得到之粮草,难以持久,再过数日,魏军必然兵断粮,马断草,饥饿难忍。其二,魏军涉险远来,无法携带军帐,而江油关和涪城内所存军帐也为数不多,绝大多数兵马只能露宿于旷野,忍受风寒之煎熬,要不多久,就会大量病倒。其三,魏军皆北方人,新到蜀地,一时难服水土,造成大批将士腹泻势所必然。有此三弊,魏军伤病之将士逐日增多,作战能力日益下降,不久就会自行溃败。故而,我军只有退守绵竹,才可化弊为利,进而战胜魏军,以解成都之危。”

黄崇听着诸葛瞻的这番高谈阔论,越听越惊愕,越听越焦急,待诸葛瞻说罢,他的眉心已皱成了一个黑疙瘩,忧郁地说:“卫将军,恕末将直言。绵竹地处平原,虽然有城池、绵水与鹿头山可供利用,但山不险,水不恶,城不固,经不住魏军之猛烈攻击。绵竹距成都仅有一百余里,且一马平川,无关无隘,一旦绵竹有失,则京师危在旦夕!以末将之见,我军还是应迅速前去占据涪城之西山,与魏军隔着涪水相峙,不让魏军进入平原,方为上策;若我军主动回撤,退守绵竹,使魏军得入平地,则犹如洪水出峡,其势无可阻遏!”

黄崇的固执己见,使诸葛瞻大为不悦。他颇为不满地瞥了黄崇几眼,板起面孔,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此事我已思之再三,黄参军勿再多言!”

“卫将军切莫草率从事!”黄崇躬身施礼,恳切地说,“卫将军肩负救国拯民之重任,凡事需细细思虑,若迈错一步,则后果不堪设想。请卫将军忆想一下马谡失街亭之往事,以免重蹈其覆辙。”

诸葛瞻见黄崇把他与马谡相提并论,心中甚为不快,有些气恼地说:“如此说来,我乃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之马谡也!”

黄崇见诸葛瞻误解了他的意思,慌忙跪倒在地,悲切地说:“末将岂敢把卫将军比做马谡!古语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末将只是想提醒卫将军: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任何一点疏忽大意,都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之结局,使国家陷于危难之中。”

诸葛瞻脸色苍白,眉心高隆,声音有点颤抖地说:“我意已决,无可改变!”

“卫将军……”黄崇凄切地叫了一声,涕泪交流地说,“我军退守绵竹,必定凶多吉少。黄崇虽死不足惜,只怕我国千里沃野将要沦为敌军之手,百万无辜之民将遭受敌军蹂躏!”

“黄参军乃堂堂男儿,何必作此女儿之状?”诸葛瞻冷冷地瞟了黄崇一眼,站起身来,背对着黄崇,粗声大气地说,“黄参军,汝去传我将令:明日卯时,全军拔营起寨,退守绵竹!”

黄崇抹去满脸的涕泪,无奈地退出大帐。他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哀叹了一声,悲怆地说:“国家不幸,在劫难逃!黄崇只有战死沙场,以身殉国矣!”

邓艾略施小计,就骗过了有勇无谋的张遵,顺利地夺取了涪城。这个翻越摩天岭之后的又一重大胜利,使万余名魏军将士忘记了连日行军的辛苦,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他们不能不佩服邓艾的智谋超群,用兵如神,使全军避免了一场血染涪城的恶战,减少了许多伤亡。跟随着这样的主将作战,就是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然而,作为这次智取涪城的操纵者邓艾,却并没有被这一新的胜利冲昏头脑,而是又在苦苦地思考着下一步的作战方案。张遵虽然带领着几百骑残兵败将渡水而逃了,但这并不能表明涪城之战已经完全结束。张遵只不过是诸葛瞻的前锋,他的败退肯定会引来诸葛瞻率领的大队人马。诸葛瞻所率领的兵马到底有多少?现在究竟已经行进到何处?这对于邓艾来说,都还是一个难猜的谜。在这个谜没有猜出来以前,他是不敢盲目乐观的。

尽管邓艾已经率军连下了两城,像是一把尖刀,插入了蜀国的腹心。可是,深谋远虑的邓艾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数十年的军旅生涯和无数次残酷的战斗告诉了他: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在没有完全彻底地取得胜利以前,任何麻痹大意都会招致大祸!何况他现在已经率军进入了蜀国的腹地,随时都会遭到来自成都或剑门关的蜀军的前后夹击。如果蜀国朝廷再下令各州郡起兵汇聚涪城,那么,他们就将会被围困在这里。更令他不安的是,涪城之内并没有储存多少粮草和军资,这使他大失所望;仅靠从江油关携带来的粮草,全军是维持不了多久的……这种种不利的因素,使邓艾顾虑重重,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为此,在张遵刚刚逃走以后,他便派出了多名探马,四处去打探军情。

定更时分,涪城内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情绪激奋的魏军将士,欢闹了一阵子以后,终于抵挡不住连日行军的疲劳,相继进入了梦乡,呼呼大睡起来。而在县衙的大堂之中,邓艾仍旧对烛而坐,苦思冥想。

这时,马邈哈欠连连地来到大堂里,强装出一副笑脸,讨好地说:“不知征西将军今晚对末将还有何驱使?”

“马将军来得正好。”邓艾示意马邈坐下,像拉家常似的说,“我久闻诸葛瞻才学出众,聪明过人,颇有其父之遗风,是蜀国出类拔萃之人物,不知此话属实否?”

马邈苦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诸葛瞻在蜀国虽大名鼎鼎,人们争相传颂。但据末将观之,此人之才学与韬略,远无法与其父诸葛亮相比。诸葛瞻之所以能声震朝野,一是由于朝野之人对其父诸葛亮感恩戴德,尽力抬举他;二是因其娶刘禅爱女可意公主为妻,深得刘禅之宠信。”

邓艾淡淡一笑,又问道:“诸葛瞻是否精通用兵之道?其军事才能比姜维如何?”

马邈思忖了一下,答道:“诸葛瞻虽然熟读兵书,但其却从没有亲临过战场。以末将之见,诸葛瞻之军事才能根本无法与姜维相比。”

邓艾沉思了一会,接着问:“不知诸葛瞻此次率军出征,能率领多少兵马?”

“征西将军不必过虑。”马邈一五一十地说,“成都本来只有两万多兵马,张翼、廖化和董厥各率五千兵马去增援剑门关等处,成都所剩兵马仅一万有余,即使倾巢而出,也不过与我军兵马相近。”

“噢——”邓艾听罢这些,心里踏实多了。他打了个哈欠,显露出一副疲惫之态,精神不振地说:“如此说来,我无忧矣。”

马邈见状,忙知趣地说:“夜已深矣,末将暂且告退。征西将军如有驱使,末将招之即来。”

邓艾又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说:“也好,也好。马将军可先回营歇息,我若有事,再遣人去请。”

但是,当马邈离开大堂以后,邓艾马上就停止了打哈欠,疲倦之态也不翼而飞,挺有精神地问着亲兵:“派往成都方向之探马可曾返回?”

“刚刚返回,现正在厢房内等候召见。”亲兵回答。

“速让他来见我。”邓艾迫不及待地说。

“是!”亲兵转身出去,把那名探马带进大堂。

邓艾紧盯着那名探马,急切地问:“成都方向可出现了蜀军兵马?”

探马连忙回答:“诸葛瞻所率兵马已在距涪城三十余里处安营扎寨。”

“诸葛瞻距此处仅有三十余里!”邓艾一怔,睁大眼睛,“蜀军有多少兵马?”

“从蜀军营寨看,约有八九千兵马。”探马答道。

邓艾略作沉思,吩咐着那名探马:“立即再去打探,若军情有变,速来报我!”

“是!”探马领命而去。

邓艾思忖了片刻,突然命令亲兵:“速让邓忠前来听令。”

不一会儿,邓忠揉着双眼,步履沉重地走进县衙大堂。自从离开了阴平以后,魏军所有的将领中,最辛苦的便是邓忠。在翻越摩天岭时,他不仅要统领好本部兵马,而且还要照顾好年迈的父亲,跑前跑后,来回奔忙,一个人要顶两个人用。夺取了江油关后,其他的将领都留在关中休整,他却要带领着兵马重返摩天岭,去接取留在山中的伤病将士;刚刚返回江油关才两天,他还没有缓过劲来,就又踏上了南取涪城的征途。今天,在经过了长途跋涉以后,他又奉命引诱张遵,与勇猛异常的张遵大战了一场,体力消耗甚大,故而显得十分疲惫……尽管如此,他心中仍无丝毫埋怨的情绪,不能叫苦叫累。因为他不仅仅是邓艾的部将,而且还是邓艾的儿子,他必须比别的将领付出更多的辛劳,为别的将领做出样子,才可保证父亲的将令能得以贯彻执行,使父亲的作战计划能得以实现……现在,父亲又在半夜把他叫来,肯定是有所差遣。看来,今晚是又睡不成觉了。

邓忠虽然又困又乏,但他一迈进大堂,就强打起精神,装出一副体力充沛的样子,朗声问道:“父亲深夜唤孩儿至此,有何吩咐?”

邓艾细细地打量着邓忠,心中不由得有些隐隐作疼。尽管邓忠故作精神,可却瞒不过邓艾的目光。作为一位父亲,他熟悉儿子的一举一动,儿子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他都会觉察出来;作为一位主将,他对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部将了如指掌。邓忠无论如何装模作样,也休想瞒得过邓艾。正因为他不仅是邓忠的主将,而且还是邓忠的父亲,所以他就必须让邓忠去干最苦最累最危险的事!惟有如此,才可使其他将领心悦诚服,才能完成灭蜀之大业!因此,他虽明知邓忠比其他将领要辛苦得多,也疲劳得多,可他还是得让其他的将领歇息,而把邓忠唤来听令……

邓忠见父亲瞅着他不说话,知道父亲心中有些为难和不忍,为打消父亲的顾虑,排解父亲的为难,他再次振作起精神,以一名部将的身份说:“末将在恭候将令!”

邓忠这一变化的原因,邓艾心中是清清楚楚的。他再次瞧了瞧故作轻松的邓忠,心一横,暂时把对儿子的心疼抛在了一边,公事公办地说:“据探马禀报,诸葛瞻率领大批援军距此城仅有三十余里。我担心他得知涪城已失之消息后,会连夜进军,占据西山,利用宽深流急之涪水,与我军隔水相峙。若果真如此,我军将难以渡河西进,就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困境,全军将士又将面临饥寒交迫、腹背受敌之威胁。故而,汝必须率领本部兵马,立即渡过涪水,赶在蜀军到来之前,抢先占据西山,把蜀军阻截在山外,勿让其靠近涪水,与我军形成对峙之势。”

邓忠虽不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但也跟随父亲征战了多年,大小战斗经历了几十次,对用兵之道颇有些感悟。如今听父亲这么一说,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赶紧说:“末将遵令!我即刻率军去强渡涪水,占据西山!”

邓艾见邓忠不顾疲倦,欣然受命,心中很是感动,用慈父的目光看着邓忠,低声地说:“忠儿,军情紧急,为父不得不如此,望汝能知晓为父之苦衷。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我军将士之生死存亡,汝要好自为之,万不可贻误军机。明日一早,为父即率领大军西渡涪水,与汝会合。只要我军得入平原,诸葛瞻便对我军无可奈何矣!”

“孩儿明白!”邓忠也有些激动地说,然后又深施一礼,急匆匆地走出了大堂。

邓艾闭上了双眼,仔细地倾听着邓忠的脚步声。待邓忠的脚步声消失后,他突然又睁开了眼睛,命令亲兵:“速去把我那匹战马与那条军毯送给邓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