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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当魏军的兵马运动到距城墙二百步左右的时候,忽然停止了前进。随之,几匹战马从魏军阵中缓缓走出。在马队的前面,有一个手持盾牌的魏兵,边向城门靠近边大声呼喊:“守城之蜀军兄弟切勿放箭!我军之荀将军有请贵军之守将答话。”

蒋斌仔细打量着那个只手持盾牌并未携带刀枪的魏兵,明白了其用意和目的,一面命令已箭在弦上的兵士先勿放箭,一边吩咐他的亲兵向城下喊话:“城下之魏兵听着,我军守将有令:贵军将领可带四名亲兵到城下答话,我军绝不放箭。但大队人马不得再前进一步,否则,我军将万箭齐发!”

双方喊话已毕,魏军中一位盔明甲亮、手持盾牌的将领,带着四名亦各持盾牌的亲兵,催马向城下走来,在距城门三四十步的地方勒住战马,警惕地仰望着城楼。那四名亲兵更是神色紧张,小心谨慎地护卫着那位将领,随时准备挺身而出,用盾牌或肉体遮挡城上飞下的箭矢。

蒋斌先是让副将紧紧盯着魏军的大队兵马,以防万一,然后才向城下的魏军将领高声说道:“我乃汉城守将、护军蒋斌。来将何人?请通上姓名。”

“我乃护军荀恺,久闻蒋护军之大名,今日特来相见。”荀恺把盾牌挂在马鞍上,朝蒋斌拱手说。

“荀蒋军不必多礼。”蒋斌也朝城下的荀恺拱手说,“两国交兵,当以刀枪剑戟相见,何必来此虚套?”

“蒋护军乃饱学之士、智勇之将,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蜀主刘禅乃昏庸之君,宠奸疑忠,骄奢淫逸,一味追求享乐,长期不理朝政,使天府之国百业凋敝,巴蜀之百万黎民如牛负重,忠臣良将避祸异地,利禄小人如蝇聚尸。此等昏君,保他何益!今我司马大都督挥仁义之师,伐无道之君,大军所向披靡,不日将会师成都。区区汉城,实乃汪洋中之小小孤岛,岂能经得住我军巨浪之冲击!识时务者为俊杰。望蒋护军审时度势,弃暗投明,以图晋爵封侯,免得城破之时,玉石俱碎,悔之晚矣……”

“荀将军欲为乃舅司马昭做说客耶?”蒋斌听罢,冷笑了几声,义正辞严地说,“曹氏一族,乃乱世之奸雄,窃国之大盗,废君篡位,十恶不赦。此乃旧事,不必细说。将军外祖司马氏一家,与曹氏一族乃是一丘之貉,先是与曹氏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为曹氏之走狗与帮凶;继而步曹氏之后尘,独揽朝政,专横跋扈,屡次发动政变,直至废君弑君,久欲取曹魏而代之,其不轨之心,路人皆知,何需我多言。今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兴兵犯我边境,实乃自投罗网。我军将士,同仇敌忾,严阵以待,拒险而守,汝军纵然身有双翅,也难以飞过重重雄关险隘。汉城虽是弹丸之地,但却地势险要,城池坚固,兵精粮足,纵有十万之兵,也奈何不得!待到汝军粮尽草绝、兵困马乏之日,便是玩火自焚之时……”

荀恺见蒋斌竟然辱骂他的外公司马懿与两位舅父司马师和司马昭,心中极为恼火,可考虑到自己尚处在守城兵士箭弩的射程之内,不好发火,只得忍怒说道:“我念蒋护军乃名门之后,不忍猝然攻城,使汝身败名裂,故而前来晓以利弊。望汝迷途知返,以免到时追悔莫及!”

“我蒋氏一门世受皇恩,必当以身相报,岂能被汝花言巧语所迷惑!蒋某宁肯玉碎,不为瓦全!汝可速速退去,驱兵前来攻城。若再多言,休怪我箭弩无情!”蒋斌说到这里,突然提高了声音,威严地命令道,“弓弩手,拉弓搭箭!”

荀恺见蒋斌下了逐客令,不敢再多停留,赶紧手持盾牌,护住身子,拨马往回跑去。他的那四名亲兵也调转马头,簇拥着他的那匹战马飞奔而回。

蒋斌在城楼上放声大笑,高声说道:“荀将军,休要如此慌张。我有言在先,只要汝军不动,我绝不会向汝放箭!”

苟恺飞马跑回军中,又恼又羞,怒气冲冲地说:“这蒋斌真乃顽固不化之徒,不给他些颜色瞧瞧,谅他也不知我军之厉害!传令:全军立即作好攻城准备,听到鼓响,马上从南面与西面两个方向同时进攻!有畏缩不前者,当场斩首;抢先登城者,官升二级,赏黄金十两!”

荀恺一声令下,魏军立即行动了起来,汉城之下,人潮滚动,好似一锅开了的水。

蒋斌转移到西南角的城头之上,认真地观察着南、西两面魏军运动的方向,脸色冷峻地说:“传令:南面、西面守城之兵士,立即箭搭弦,矢上弩,檑木滚石架在垛口,见我手中红旗摇动,立即放箭,推掷檑木滚石!”

随着蒋斌的一道命令,守城的兵士马上紧张地准备起来,弓弩手搭箭上矢,其他兵士搬运檑木滚石。

忽然,城下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伴着鼓声,万名魏兵持着盾牌,拿着刀枪,抬着长梯,同时从南面与西面两个方向,朝着汉城拥来。催战的鼓声和兵士的呐喊声响彻云天。

面对着潮水般拥来的魏兵,蒋斌紧握着手中的那面红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百五十步,一百步……攻城的魏兵组成的人潮越来越近,连魏兵的眉目都已隐约可见了。蒋斌仍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肯摇动手中的那面红旗。

八十步,七十步……魏兵的呐喊声已震得城墙嗡嗡直响,魏兵的鼻嘴眉目已清晰可见。守城的兵士都屏住呼吸,焦急地望着城西南角,等待着蒋斌摇动起手中的那面红旗。

六十步,五十步……当攻城魏兵离城墙还有四五十步远的时候,蒋斌突然举起手中的那面红旗,左右摇晃起来。

就在红旗摇动的一刹那,城上的垛口间猛然出现了许多守城的兵士。随着一阵滚雷般的呐喊,箭如飞蝗,矢似急雨,带着嗖嗖的响声,从城墙上倾泻下来,直射攻城的魏兵。噼噼啪啪,密集的箭矢好似暴雨落在了芭蕉林中,无情地射插在魏兵的盾牌上、铠甲上和肉体上。尽管攻城的魏兵都有盾牌防身,但由于箭矢的密度太大,防不胜防,躲不胜躲,不少魏兵被箭矢射中,有的当场毙命,有的身负重伤,惊叫声和呻吟声逐渐取代了呐喊声……

急风暴雨般的乱箭还没有停息,又有无数块巨大的石头和许多根粗长的圆木,从城墙上被推了下来,挟带着轰隆隆的响声,朝着攻城的魏兵滚压过去。汉城本建在一座小山丘之上,城墙脚下就是一段山坡。檑木滚石顺着山坡往下滚动,越滚越快,最后竟然连蹦带跳,朝着魏兵碾砸过去。对于城上射下的箭矢,魏兵尚可用盾牌遮挡,而对于飞快碾砸过来的檑木滚石,盾牌就变得毫无作用了。处在前排的魏兵首当其冲,一些人被碾砸而死,不少人被碾砸得腿断臂折。

到了这时,那些攻城的魏兵已把荀恺的将令丢在了脑后,一窝蜂似的往后退去。荀恺见状,也只好下令停止擂鼓,鸣金收兵。魏兵像退潮的海水,迅速向后滚动,想尽快地逃离那个死亡地带,返回安全地区。

还不到半个时辰,魏军的第一次攻城就被打退了。汉城之下,犹如一片退潮后的海滩,显得开阔而空旷,而那一具具魏兵的尸体,则仿佛潮水遗留下的贝壳和海螺,密密麻麻地散布在沙滩之上。

蒋斌望着城下那一大片魏兵的尸体,冷冷一笑,严肃地吩咐身边的亲兵:“传令:让城内那些歇息待命之兵士上城墙防守,替换现在城墙上之兵士回营用饭歇息。”

汉城上下攻守兵士的呐喊声和擂鼓声,惊动了刚刚走出了诸葛亮陵园的钟会。他思索了一下,对亲兵说:“荀将军正在率军攻打汉城,尔等随我前去观战。”说罢,飞身上马,向着汉城驰去。几名亲兵也扬鞭纵马,紧随其后。

当钟会来到荀恺的大营时,魏兵已经败退回营。荀恺听说钟会来到,吓了一跳。许仪被斩的前车之鉴,使他心惊肉跳,倘若钟会怪他出师不利,有损军威,将他斩首示众,似乎比斩许仪的理由更为充分;尽管他是司马昭的外甥,可钟会若来个先斩后奏,就是舅舅知道了也没有理由责备钟会……

荀恺越想越怕,心虚胆怯地把钟会迎接进大帐,一边偷觑着钟会的脸色,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应付。

钟会落座之后,瞅了荀恺一眼,心平气和地问:“荀将军,方才攻打汉城,胜负如何?”

虽然钟会的脸色十分平静,声音也十分缓和,但荀恺却好似当头挨了一棒,脑袋嗡嗡直响,两眼金花乱飞,扑通一声跪倒在钟会面前,哆哆嗦嗦地说:“末将无能,出师不利……”

“起来回话。”钟会伸手将荀恺扶起,仍旧平心静气地问,“我军伤亡如何?”

荀恺心中像在擂鼓,怦怦怦地狂跳不止,耷拉着脑袋结结巴巴地回答:“伤……伤一千有余,亡……亡近千人……”

“噢——”钟会沉吟了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说:“在骆谷北口点将时,我是如何下令?”

荀恺见钟会既没生气,也没发火,剧烈的心跳有所缓和,如实地回答:“能攻取则攻取之,难以攻取则围困之,不得使其引兵西逃。”

“如今看来,汉城一时难以攻取。”钟会停顿了一下,口气由平静变为严厉,“汝要整顿兵马,将汉城牢牢地围困住,千万不可让蒋斌突围出去,引兵西归,使我攻打阳安关之兵马腹背受敌。否则,军法处置!”

苟恺终于渡过这道难关,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坚决地说:“末将定把汉城牢牢围困住,绝不让蜀军一兵一卒突围出去,以求将功赎罪!”

钟会下达完命令,口气又由严厉变为平静,微笑着问荀恺:“汝何罪之有?”

荀恺得了便宜卖乖,故作认真地回答:“末将无能,损兵折将,岂不为罪!”

“此乃我预料中事,非汝无能也。”钟会不以为然地瞧了荀恺一眼,有些得意地说,“故而我在骆谷北口点将时,并未要汝非攻取汉城不可,而是……”

“镇西将军真是料事如神,这汉城确实非同一般,易守难攻。”荀恺给钟会赔着笑脸,半讨好半疑惑地问,“镇西将军并未到过汉城,何以料定此城难以攻取?”

“为将者,既要知己,也要知彼,方能克敌制胜。”钟会矜持地一笑,半卖弄半炫耀地说,“我虽未到过汉城,但知此城乃诸葛亮所修筑。诸葛亮乃何许人也?岂能耗费人力与物力,去修筑一座容易攻破之城?故而我料定此城必然易守难攻。再者,此城守将蒋斌,也是蜀军中为数不多之良将,通晓兵法,治军有方,岂可等闲视之。故而我判定此城难以攻取。”

一提到蒋斌,荀恺就不由得愤恨难忍,咬牙切齿地说:“这蒋斌实在是太狂妄!待灭了蜀国之后,镇西将军多拨些兵马给末将。末将定要攻破此城,斩杀蒋斌,以雪今日之耻!”

“荀将军此言差矣!”钟会连连摇头,深思熟虑地说,“用兵之道,应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此次伐蜀,必胜无疑。然而灭蜀之后,大军不能久留巴蜀,若不使蜀国军民心悦诚服,待我大军东归之后,他们必然会反叛,难道我军要反复征讨不成?在蜀国朝野与军民中,姜维、诸葛瞻与蒋斌颇具威望,只要他们能归顺我国,我大军撤回中原之后,巴蜀便不会反叛。此乃一劳永逸之计。当年诸葛亮南征平叛,将孟获七擒七纵,其用意便在于此。”

荀恺一心想报今日攻城大败这“一箭之仇”,给自己和舅父司马昭挽回些面子,便劝说钟会:“镇西将军有所不知,这蒋斌并非孟获。他家世受蜀国重恩,决意以身殉国,绝不会归顺。若不除掉蒋斌,必然留下后患。末将以为,斩草必除根,不除根他日必为其所累。”

“荀将军此言又差矣!”钟会仍旧连连摇头,不厌其烦地说,“如今我军尚未入蜀,胜负还未见分晓,蒋斌自恃城池坚固,兵精粮足,岂肯归顺于我?待到成都不保、蜀国灭亡之后,他心中之希望破灭,城内之粮草断绝,守城之将士变心。他走投无路,便会归顺。荀将军不必多虑,只要将汉城牢牢围困,便是大功一件。其他事体,我自会酌情处置。”

荀恺见钟会主意已定,不好再多说什么,就违心地说:“末将遵命。”

钟会明知荀恺言不由衷,但鉴于此人乃司马昭所疼爱之外甥,也不便加以为难,只好将此事暂时放在一边。他沉默了一会,微笑着对荀恺说:“我要给蒋斌修书一封,需借荀将军文房四宝一用。”

荀恺连忙让人取来文房四宝,边亲自为钟会研墨,边自作聪明地问:“镇西将军莫非欲劝蒋斌早日归降乎?”

钟会再次摇摇头,微皱着眉头说:“现在劝蒋斌归降,为时尚早。我只不过是先放出一条长线,引诱蒋斌,待到灭蜀之后再来钓这条大鱼。”说罢,挥动狼毫,文不加点,很快便修书完毕。信中写道:

……巴蜀历来是人文荟萃之地,文德武功之士代不乏人。当今之世,足下与诸葛思远德才兼备,文武皆精,堪称巴蜀之双璧。物以类聚,钟某虽不才,但自忖尚可与二位忝为同列……尊敬与怀念前辈名贤,乃古今之美德。钟某此次西来,欲瞻仰一下恭侯之坟茔,洒扫墓地,祭祀亡灵,以表达钟某对恭侯敬仰之意、怀念之情。但所遗憾者,钟某至今尚不知恭侯坟茔之所在,望足下明示……

钟会写毕,交于荀恺,认真吩咐道:“速令弓箭手将此信射入汉城,并告知蒋斌,我在恭候回音。”

荀恺遵命而行,令弓箭手速去城下传书。

弓箭手出帐之后,钟会微笑着问荀恺:“苟将军,汝以为蒋斌是否会回书?”

荀恺不假思索地回答:“末将以为,蒋斌乃顽固不化之人,绝不会回书!”

钟会还是微笑着,自信地说:“我看未必。”

荀恺犹豫了一下,肯定地说:“即使回书,也必定皆是强硬之词、辱骂之语!”

钟会仍旧微笑着,乐观地说:“我看也未必。”

“这……”苟恺不敢顶撞钟会,将已到喉咙眼的话又咽了回去,可那表情和眼神却明显流露出不服气。

钟会似乎已听到了荀恺咽下去的话语,充满信心地说:“我断定蒋斌会回书,且不是强硬之词、辱骂之语。”

“末将以为未必……”这回该轮到荀恺摇头了,深表怀疑地说。

钟会淡淡一笑,委婉地说:“不知苟将军可曾带棋?如有,我二人对弈一局,等候蒋斌之回书。”

荀恺苦笑了一下,让亲兵取出围棋,与钟会对弈起来。可是,一盘棋还没下完,去城下传书的弓箭手就返回大帐,单膝跪地,呈上一支捆着书信的羽箭,回禀道:“汉城守将蒋斌有书信在此,请镇西将军过目。”

钟会得意洋洋地瞧了瞧面红耳赤的苟恺。接过羽箭,取下书信,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遍,然后把书信递给荀恺,沾沾自喜地说:“荀将军,汝看看吧。”

荀恺一脸尴尬相,颇不自在地接过书信,只见回信中写道:

……蒋某虽孤陋寡闻,但对足下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足。

恭侯:指蜀国前大司马、蒋斌之父蒋琬。因蒋琬死后被谥为恭候,故以此代指。下之才学出众,韬略过人,即使在人才济济之中原,亦属于凤毛麟角,可比肩而立者屈指可数。蒋某不才,能忝为同列,深感荣幸……先考不幸染疾,病逝于涪县,并安葬于此。今闻足下自视为先考之晚辈,并欲屈尊去瞻仰先考之坟茔,祭祀亡灵,蒋某百感交集,岂敢不如实相告……

荀恺看罢蒋斌的回书,一下子愣住了:此时之蒋斌与彼时之蒋斌,为何判若两人?

钟会瞅着目瞪口呆的荀恺,放声大笑起来。

荀恺的脸猛地变成猪肝色,羞愧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