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朱家军又乘胜包围了江州,此地正是陈皇帝的临时都城,也是白居易当年创作《琵琶行》的地方。江州是江西的门户,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虽然江州城内陈家军兵力甚多,但这里也跟太平城一样,可以从水路发起强攻。
于是,廖永忠在船尾造桥,名曰“天桥”,高与城齐,他命将船顺风倒行,使“天桥”与城墙连接,朱家军战士们攀缘而上,一下子就攻进了城去……陈皇帝一看风紧,连夜带着老婆孩子弃城逃往武昌。
朱家军随即占领江州,又缴获了战马二千余匹,粮数十万石。朱老大还派出徐达领一支水师前往追击陈友谅。
当时的陈家军正在沔阳一带赶造超大型战舰,以期卷土重来。所以,当徐同志听闻敌人要出巨舰来迎战自己时,出于慎重考虑,他只得将部队屯集于汉阳的沌口,以做好进一步应敌的准备。
随后,朱元璋改安庆府为宁江府,以儒士吴去疾任知府事,又立宁江翼;改池州路为九华府,以刘行任为知府。
就这样,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朱家军连破敌人两座重要的城池,其中一座还带有都城的意义,并大量地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致使陈友谅仓皇西逃。
这足以暴露出陈家军外强中干的本质,也为朱老大扫灭陈氏的大汉政权树立了信心。
八百里鄱阳咱的家
自从攻占了江州这座战略重镇之后,革命形势一路看涨,朱家军席卷江西的局面已经非常明朗。
不久,朱老大派兵攻取了南康(南昌北面),接着又有大汉的(行省)平章吴宏献饶州(南昌东北)来降。这年九月,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王汉二的老哥王溥也献建昌(南昌东南)投降。
就在朱元璋西线战果继续扩大的时候,东线的张士诚又坐不住了——看来他《三国演义》是没少读,也懂得玩平衡战略。
这年的十月,老张派大将李伯升率兵十余万乘虚进攻长兴,张家军水陆并进,一口气直杀到长兴城下。
守将耿炳文先前就向朱老大诉过苦,他手下现在只有七千来人,要对付十数倍的敌人,几乎没有胜算。
当时,朱元璋人在江州,听闻长兴告急,立马从各处抽调军队前往支援。结果,张家军乘夜劫了朱家援军的营,援军见势头不好,竟一下子溃散了。
敌人加紧围城,耿炳文手下左副元帅刘成率众出西门迎击敌人,虽有小胜,但还是眼睁睁地喂了虎口。张士诚部又建连环寨,还打造楼车俯瞰城中情况,并运土石填护城河,放火船烧水关,攻城更加猛烈。耿炳文率领大伙昼夜应敌,在内外联系完全中断的情况下,足足又坚持了一月有余。
值得一提的是,小耿同志虽一连驻守长兴十年,从无失手,善守固然没错,但也令他荒疏了野战和反攻的本领。专攻“守城专业”限制了他未来事业的提升空间。
这年十一月,朱老大见敌人攻势很猛,不得不派出了常遇春这支王牌增援长兴。
李伯升素闻常同志的威名,一听说他率援军到了,立马弃营逃遁。结果反倒是常同志率兵一路追击,俘斩对方五千余人。
长兴解围后,朱老大命平章吴宏等率兵取抚州(南昌东南)。当时守备抚州的是陈皇帝手下右丞邓克明。吴宏先礼后兵,派人去招降邓克明。
这邓克明鬼得很,他假装同意。当听说邓愈所率领的另一路朱家军也驻兵于不远处,便派人到邓愈处联络,要以其地请降。
邓愈听闻过此人的名声,心里犯了嘀咕:吴平章那里招他,他不去,为何偏要投到自己这边来呢?这里面有名堂。
于是,邓愈一面承应下接洽事宜,一面则率军星夜兼程直扑抚州,待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大军出其不意突然从东、西、北三门闯入城中。
邓克明彻底蒙了,一时间方寸大乱,仓皇上马从南门出逃。但是跑出去没一会儿,他老兄又急急地回来了,因为他又考虑到单枪匹马恐怕很难冲出去,弄不好在乱军中还掉了脑袋。
多了这个心眼,他便乖乖地打马溜回,赶紧亡羊补牢,“遣其员外罗天锡以分省印及所掠抚州、建昌、临江、汀州等四路,南丰、宁都、富三州,临川、乐安等十八县印”,向邓愈正式投降。
邓克明被邓愈留在军中监视,邓愈又命其弟志明前往新淦,去收罗旧部。邓克明借口说要到九江去面见朱老大,邓愈便派兵护送他前往。可就在途中,狡猾的邓克明伺机逃走了。
一个多月后,当南昌及其附近地区都被朱家军攻占后,邓克明惶恐不安,这一回他是真想投降了,可是又害怕朱老大会报复他。最后,他化装成一小商人乘小舟来到了南昌城下,想先找个算卦的卜上一卦,让老天帮他拿拿主意。
结果,卦还没算完,被人抓了个现形。朱老大指斥其为人反复,于是姓邓的终被囚送应天。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
眼见陈皇帝那边风水不行,江西大势已去,大汉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平章祝宗等便遣使到江州去面见朱老大,谈判龙兴(即南昌)等地的投降事宜。
使节郑仁杰带来了胡廷瑞的意思:“明公英武盖世,海内豪杰皆延颈倾心,乐为任使。廷瑞等欲归命久矣,然无路以请,今特遣仁杰输款。但所领将校,久居部曲,人情相安,恐既降,而以此辈属之他人则非所愿,故预陈本意。”说了一堆,无非就是投降可以,但前提是不得拆散旧部,不接受改编,也最好别换统帅。
这个条件很苛刻,朱老大一时犹豫难决。
就在这时,刘半仙儿从后面轻轻地踢了一下他坐的胡床。
朱老大于是醒悟过来,便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管他呢,先答应下来再说,以后再想对策。就算是颗定时炸弹,只要先搬回来,然后再花点心思慢慢拆掉引线也可以——这种想法是对的,当然,也可能会有意料不到的隐患。
为了表明诚意,朱老大还专门致信胡廷瑞同志,信誓旦旦,以期能够消除胡、祝等人的疑虑。
信很长,就不具体念了,大致意思就是:老兄你明白事理,前来投靠,这算选择对了。至于你担心手下兄弟的前程,这个放心,咱自起兵以来已有十年了,四方的奇士英才前来投靠的多得很。咱都一律以赤心相待,量才纳用,要兵给兵,要钱给钱,大伙一视同仁。
接下来,朱老大还用赵普胜被陈皇帝杀害,而张志雄投靠自己受到重用为例,加以证明。他甚至说,自己对张志雄等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胡廷瑞这样以完整城池、部队来归附的。
次年(1362年)正月,胡廷瑞等终于向朱老大投降。
为表重视,朱老大由九江出发亲至南昌,以高规格仪式接受对方的投诚。当朱老大等一行人将至龙兴时,胡廷瑞等大班官员出城相迎,朱老大慰劳了他们一番,并当众再次承诺“各仍旧官”。
入城之后,军令肃然,民皆安定,一切如常。朱老大先是拜谒了一下孔子庙,接着又参拜了道家著名宫观铁柱观,然后开城摆宴,在滕王阁与当地名流儒士赋诗为乐,以这种附庸风雅的方式来笼络士大夫之心。
第二天,又下令抚恤全城孤弱百姓,并于西山放生了陈皇帝之前所蓄养的一群鹿。
最后,筑台于城北龙沙之上,朱老大特意召集城中父老乡亲集会,告谕众人:“自古攻城略地,刀枪弓箭之下,老百姓多受其祸。现在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都托丞相胡廷瑞之福而得以保全!姓陈的当初占据这里,苛捐杂税,百姓们的负担很重。现在,我宣布把这些统统去掉,军队供应不须拖累百姓。你们各自从事本业,不要游走懒惰,不要纠缠诉讼,不要交结权贵,各自好好做个良民吧……”
大伙听完这番话后,心里都暖洋洋的,真个“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随后,朱元璋改龙兴路为洪都府(今江西南昌市),以“浙东四先生”之一的叶琛出任知府。
自打占领了南昌后,江西的北部已基本落入朱家军之手。
这一年多的西线作战中,朱家军得分很多,陈家军的命运也如当初的张家军一般,被压得始终没能抬起头来。
至此,战略主动权已经完全为朱元璋所掌握,“先南后北、先西后东”的战略决策不再只是一个设想——陈友谅已经开始居于守势了。
但是,朱老大的事业震荡期却悄然来临。
就在刘基将要回乡守孝时,朱元璋特意询问老刘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刘半仙儿说:“如今,陈友谅、张士诚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我所担心的,一是浙东投诚的苗兵,一是洪都新附的降将。因为他们各有自己的将校部曲,一有疑惧和机会,就可能酿成祸乱……”
朱元璋对此先是一惊,但继之以一笑——他觉得老刘是太过谨慎了。
最近革命事业顺风顺水,胜利一个接一个,他完全沉浸在一种豪迈的情绪中,对于一些被顺境掩盖的问题和矛盾,有意无意就忽视了。
丧钟为谁而鸣
就在朱老大与陈皇帝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北方形势却出现了大变——一代强人、红巾军的死对头察罕帖木儿竟然被人刺杀了,这是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六月的事。
这件事,对于朱老大而言是有喜有忧,喜的是李察罕这个潜在的对手就这么“神奇”地消失了,他姓朱的可以松口气了;忧的则是北方的形势不明朗,不知将来会出现何种变数。
察罕帖木儿这位元末枭雄虽然挂了,但毕竟他在当时的历史中也扮演过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所以,还得交代一下。
老察的祖先是畏兀儿人,一说是乃蛮人,他汉姓李,字廷瑞。所以,当时也有叫他李察罕的。
元初,其曾祖阔阔台曾追随蒙古大军平定过河南之地,到了他的祖父、父亲这两代,便把家安在了河南行省的颍州沈丘,也就是今天的安徽阜阳一带。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李察罕正好和刘福通是同乡。
李、刘二人似乎天生就是对头,因为一个是出生于色目家庭的“探马赤军户”,属于统治阶级的鹰犬;而另一个则是汉人,属于被统治阶级。利害背道而驰,自然是水火不容。
李察罕虽然是色目人,但他颇受汉文化濡染,自幼笃学,并曾参加过进士科考试,尽管成绩不理想,但也因此在当地有点小名声。
传说李察罕身长七尺,修眉覆目,左颊上还有三根毫毛,他有时候发怒甚至会毫毛直指,甚是威严。
汉书当然不是白读的,儒家那一套究竟也不是儿戏,所以李察罕也时常渴望着建功立业,“居常慨然有当世之志”,是个具有强烈上进心的热血青年。
只是他的这种志向是以武力“治国平天下”,基本不考虑仁义的问题。看来,他是把儒家的那一套为我所用了,没彻底变成书呆子。
至正十一年时,刘福通等人在汝宁、颍州一带发动了起义。未出数月,江淮诸郡大多已沦于红巾军之手。
元廷发兵征讨义军,但成效不大。次年,早已蠢蠢欲动的李察罕于是愤然起兵,开始组织起地主武装对红巾军进行镇压。
起初,李察罕手下不过只有沈丘子弟数百人,战斗力很有限。但后来,他与信阳(今河南汝南)的李思齐合兵一处,并出奇计袭取了原为红巾军所占据的罗山,由此开始有了一定声威。元廷听到这一喜讯,为表嘉奖,特授予李察罕中顺大夫、汝宁府达鲁花赤之职。
“达鲁花赤”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地委书记,正厅级干部,本来只有蒙古人才够格被封的,如今李察罕官一个二等的色目人居然能得此官职,可见朝廷恩遇非常。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李子决定玩命跟着政府混。
经过几次大大小小的胜仗,李察罕的名声慢慢出去了,四方的地主武装纷纷来投。很快,他手下就拥有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屯于沈丘一带。
因为没有汉族人的书呆子气,李察罕打起仗来蛮气十足,也灵活性十足,对阵红巾军,几乎是屡战屡胜!
至正十五年,红巾军已经席卷了大半个河南(行省)。此时,李察罕仿佛置身于群羊中的恶虎,左打右杀,吃得那个欢快,简直无法言表,发展势头那是相当的猛。
于是,他率军向北转战,驻屯于洛阳以东的虎牢关,以阻止红巾军向西发展。等到红巾军北渡黄河,进军河北,李察罕又迅疾率军赶往河北,并很快就将这里的红巾军镇压了下去。
朝廷对李察罕再次予以重奖,“除中书刑部侍郎,阶中议大夫”。随后,李察罕结营屯于中牟。
为了消灭这个镇压红巾军的刽子手,红巾军集中了三十万主力准备直捣中牟大营。
危急时刻,李察罕没有选择逃亡,而是沉着应对。他“以死生利害谕士卒”,一番鼓劲后,士兵们斗志焕发,人人无不以一当百!最后,借着风沙之利,反倒将红巾军打得溃不成军。由此,他的威名迅速传遍了整个大元帝国。
次年,李察罕又被提升为(行省)兵部尚书、嘉议大夫。这一年,红巾军西下陕州,断殽、函,大有进占秦、晋的架势。受朝廷调派,李察罕与李思齐率军前往镇压,结果红巾军再次失利,李察罕以功加中奉大夫、佥河北行枢密院事。
至正十七年,红巾军一路由陕西南面的武关攻入关中,准备夺取长安,三秦大地为之震撼。在接到陕西省台的告急后,李察罕即领大军入潼关拒敌,结果红巾军一败涂地,李察罕又因功授资善大夫、陕西行省左丞。
至正十八年,红巾军的北伐战争已经开始。李察罕遂受诏亲率一军屯驻于涿州以拱卫元大都,其他军队仍驻留关中一带。东路红巾北伐军被击溃后,李察罕又受命前往镇压中路北伐军。等河东之地被基本平定后,李察罕被晋升为陕西行省右丞,兼陕西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
此时,大元的正规军早已拉稀,而李察罕俨然成为帝国的柱石。
为了便于指挥军队协同作战,元顺帝下诏,命李察罕守御关陕、晋、冀,抚镇汉、沔、荆、襄(即西系红巾军的地盘),“便宜行阃外事”。
如此一来,李察罕基本等同于今天的方面军总司令。于是他更加紧练兵训农,并以平定四方为己责。
就在至正十八年,刘福通所部攻克了中原重镇——元北宋都城汴梁。他们大造宫阙,更改正朔,正式建都于此,以号召诸路红巾军。
为了占据有利地形,李察罕于是北塞太行山,南守巩、洛一带,与红巾军展开对峙。不久,他又被加封了陕西行省平章政事,仍兼同知行枢密院事,便宜行事。
次年,李察罕欲图收复汴梁。他部署诸军,步步紧逼,对汴梁展开越来越紧的围攻。到这年八月,汴梁城已是粮尽援绝,终于被李察罕所率领的元军攻破,而刘福通等则带数百骑掩护着小明王从东门突围而去。
河南之地皆被平定,李察罕于是派人前往京师报捷。元廷是“欢声动中外”,大小官儿们在为李大将军的胜利欢呼的同时,更为自己的官位得保而激动。
李察罕之所以能对红巾军招招致命,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看清了红巾军的死穴:游民思想和流寇主义,从来不重视根据地的建设和巩固。经常是“数攻下城邑,元兵亦从后复之,不能守”。除了朱元璋外,东系红巾军只有毛贵略有点头脑,把山东根据地经营得很稳固。
针对红巾军的这点,李察罕痛下猛药,采取了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方法,重在消灭起义军的有生力量,就像后来戚继光对付倭寇的“大创尽歼”的法子。一股又一股的起义军队伍就这样倒在了李察罕部的屠刀之下。而且,“诸将在外,刘福通不能制”,红巾军的各自为阵更是给了李察罕逐个消灭的良机。
几年下来,李察罕一部,基本把河南、陕西、河北等地的红巾军赶尽杀绝了。
河南被平定,江浙的方国珍、张士诚又都被招安,此时,大元颇有点站稳了脚跟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