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为什么偏偏是朱元璋
9629500000026

第26章 西线无战事(2)

经过这么多年的反复争斗和火并,元末群雄割据的地图大致清晰了起来,现在可以对比一下:长江以北,基本为元军所有(也有部分红巾军占领的地区,如山东等地)。而在长江流域,则呈现“三雄”鼎立——陈友谅横跨今皖、赣、湘、鄂、闽五省,长江中游腹地尽被他占据;朱元璋所占地盘大约有一个多省,包括浙江大部及江苏、安徽的一小部分;而作为“长江三蛟”之一的张士诚部,则占据着江苏大半及浙江的一小部,这里是当时全国最富庶的地方。

除开元军不论,“三雄”之中,陈部势力范围最大,所占据的地点也最佳,其人力、物力、财力以及军力也最强,战争潜力基本是朱部的三到四倍,占尽了天时和地利。史书记载,“当是时,(长)江以南惟友谅兵最强”。

而且,老陈的野心也最大,他急于向下游拓展,这便与朱元璋部形成了尖锐对立。

这也是朱元璋为什么放弃与张士诚的争斗,而转头全力对付陈友谅的根本原因。

不过,陈友谅有他致命的弱点,对手朱元璋看得很清楚,那就是:不懂得“养威”、“伺时”。陈友谅政变上台,靠压服而非征服来统帅军队,至于对于战机的选择、进攻的节奏把握以及休战的安排等等,更是不足。

所以,他的部队,顺利时攻势很猛,不顺时溃退也猛,再加上军心不齐,整体战斗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强。

这里就隐含着一个军队建设的方向问题:“重质”还是“重量”?

重质就是首先强调军队素质,同时也注意加强根据地的建设和后勤保障;而重量的结果必然是单一迷信武力,强调军队数量,陷于盲目扩张。

所以,朱部与陈部之间的较量,最终就演变成“量”与“质”的博弈。

当然,领导者或军事统帅之间的水平高下,也是不容忽视的。

没有永远的敌人

是对手,总会有短兵相接的时候,这一天终于来了。

至正二十年(1362年)五月,陈友谅部由安庆出发,大举进犯下游的池州,结果被徐达率兵击退。

本来,杀了赵普胜后,陈友谅便有进攻池州的打算。朱老大对于陈部的意图也了然于胸,所以他赶紧把常遇春也调到了池州,以加强那里的防守。池州的重要性,前面已经说过,这里就不再赘述。

在陈部进攻之前,朱老大与众位高参在应天进行了紧急磋商,然后派人快马把商定的看法送达池州,告诫徐、常等同志:陈友谅部朝夕之间攻打池州,你部应以五千人守城,另派精兵万人埋伏于九华山下。待敌兵临城下之际,城上守军即可扬旗鸣鼓、大造声势,而后伏兵杀出,断敌归路,必获大胜。

徐、常照此办理。不久,陈部杀到,其锋甚锐,一路直奔池州城下。城上守军一面坚守,一面扬旗鸣鼓,而后朱部伏兵四起,缘山而出,顺江而下,绝敌归路。这时,城中又出兵夹击。慌乱中,陈部大败,被斩首万余,生擒三千余人。

对于三千战俘,直性子的常遇春建议直接杀掉了事,别留后患了。但徐达不敢擅自做主,立刻快马请示朱元璋。不久得到回话:“战端初开,切勿杀降以绝人望!所擒之敌可悉数放归,以图将来。”

但常遇春已经先斩后奏,等使者来传话时,那些降兵已被杀得只剩下三百来人,并且还被常同志送还了陈老大。显然,这既是挑衅,也是示威。

朱元璋闻听此事,相当不高兴:你常遇春是要砸我朱某的牌子!今后谁还敢来降?

不过面临强敌,朱老大斟酌再三,除给常遇春一次口头警告外,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其实,就朱元璋本人,对于降兵问题,也不是一开始就心存仁厚的。

龙凤三年(1357年)八月,耿炳文生擒张部一千余人,这些人都被押到应天处死;龙凤五年五月,朱老大在浙东也曾将张部降卒五千余人分与帐下,留守婺州,但担心他们心生叛意,欲带回应天,中途又担心他们逃亡,最后“悉斩于双溪上”。

还有,如果他发现有人想利用他的优容政策进行投机,也会毫不手软斩草除根。比如江西不少山寨头目或降或叛,反复无常,他便下令将他们“尽投于水”。

其手段也不可谓不极端。

只是后来,为了进一步瓦解敌人,壮大自己,同时身边谋士也一再提醒他:打仗不是一定需要以杀人来解决问题,仁义之师更能赢得百姓的支持、甚至对手的钦佩,这种杀降的现象才慢慢减少。另一方面,也说明他随着实力的增强,对于降兵复叛的危害足以掌控,对于本部的威慑力也更自信了。

总之,收服降兵,优待俘虏,总是利大于弊的。

对于池州之败,陈老大感到了极大的羞辱,但他却将仇埋藏在了心里。对于三百战俘的被释放,他还专门派出了使者向徐、常致谢。

另外,他还派使者到应天向朱老大解释说:“此战非我意,乃巡边者偶战耳。”那意思就是,这次冲突不是我的意思,是兄弟之间误会了。

老陈这招诡诈,他在积极备战,但又想麻痹对方,以图出其不意,报这一箭之仇。

闰五月,不甘失败的陈老大突然亲率水师绕过池州,直攻下游的太平。当时的太平守将是枢密院判花云及朱老大的养子朱文逊,由于兵力太过单薄,结果朱文逊战死。

即使是这样,但有猛将花云坐镇,陈友谅部几万人马猛攻了三天愣是没能破城。这时,陈家军中有人献上了登城的好主意:由于他们的战船非常高大,所以当船停泊在太平城西南时,船尾就跟城头基本齐平了。陈家军就凭借着战船的独特优势由西南方登城而入,结果太平很快就陷落了。

花云虽勇猛,但好虎难搏群狼,最终力尽被擒。敌人将他捆得很紧,但他骂声不绝。骂着骂着,花云“奋跃大呼而起”,居然一使劲把捆绑的绳子给生生挣断了!

他夺过一把大刀,一连砍翻了五六人,才终又被制伏。

这时老陈彻底怒了,他命人把花云吊在桅杆上,然后用乱箭将其射死。一代悍将花云就此壮烈。

院判王鼎、知府许瑗等也一并被陈家军俘获,他们同样抗骂不屈而死。

这里补充一下花云同志生平。因为作为忠烈的代表,其故事在后世被改编成著名京剧《战太平》,影响了好几代人。

花云是常遇春的怀远同乡,这二位很有几分相似。小花打小死了父亲,后随母亲改嫁到一户姓张的人家,他天生异禀,“体长大,面铁色,骁勇绝人”。

花云属于最早投奔朱老大的一批人,因此立下的功劳也不少。打横涧山、攻滁州,都是他一马当先。有一回,当敌人把朱老大团团围住的时候,又是花云横冲直撞地解了围。渡江以后,朱老大觉得他“材勇重厚,可属以事”,是位忠实可靠的同志,所以才命他经常护卫左右,类似曹操帐下的典韦、许褚等。

攻克集庆时,花同志得兵千人,被升为总管。后来,他又随军从征镇江、丹阳、丹徒、金坛诸县,皆有战功。后来,他又率军驻防于常州附近。太平设立行枢密院后,花云则被授为院判,升安远大将军。

后来,他又随军攻克常熟,收编部众上万人。有一次,他奉命带领三千人马赶往宁国,当时有不少匪盗啸聚山泽,所以路上并不太平。花同志见此情形,乃提刀在前,遇敌即斗,遇寨就拔,一路上斩首数百级,而自己毫发未损,堪称奇迹!

花云牺牲时,只有三十九岁,正当壮年。

其夫人郜氏在城破之时,将幼子花炜托付给侍女孙氏,自己亦投河自尽。

后来,朱元璋亲率大军收复太平,孙氏携花炜来见。

朱元璋在感慨之余,抱花炜于膝上,叹曰:“此花云子,将种也!”将其留在身边,抚养长大。

有没有人告诉你

在攻破太平之后,陈友谅打算集中全力,直下应天,以捣毁朱家军的老巢。这一招“猛虎掏心”且不说难度多大,但的确挺吓人。

不过在此之前,陈老大还有一件事情顺带也想办了。

在进攻太平时,徐皇帝也被一同胁迫了来。打下太平后,陈老大开始志得意满起来,他觉得徐皇帝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于是,陈友谅终于迈出了最大胆,也最无厘头的一步。

当时,陈家军的水师停泊在采石矶附近。他便派人去把徐皇帝叫来。待到徐皇帝坐定之后,老陈一边跟徐皇帝亲切交流,一边暗示“壮士持铁槌自后击碎其首”……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血腥的恳谈会了!

徐皇帝一死,老陈就借用新占的地盘,着手办登基之事。

采石矶上有座五通庙,陈友谅命人将庙中的神像都搬到门外,然后便在庙中举行登基大典。

他宣布国号为“汉”,改元“大义”,仍以邹普胜为太师、张必先为丞相、张定边为太尉。因为庙太小,群下们只得跪在江滩上行礼。偏不巧,当时正值盛夏,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把大伙都浇得七荤八素,人心惶惶的,仪式只得草草结束……在当时不少人看来,这也许正有某种上天警示的意味。

需要说明的是:陈友谅这么急不可待地登基,符合他一贯的智商和性格,但他这么一做,也就把自己置于“名不正言不顺”的火炉上了。

孔夫子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名分”这玩意儿,表面上看很虚,在很多强权者比如陈友谅等人眼中,它连屁都不算,但在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普通人心中,它又是高于一切的。

究其实质,是因为“名分”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信誉,有“名分”去争取当属天经地义,没“名分”而去强夺,在大家看来基本就等于强盗行为,做人的信誉将全无。这样的人,迟早会有玩不转的一天。

且不说让老陈学学曹操,单就他这一昏招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徐皇帝死后,割据四川的明玉珍就不再买他的账,而是自立为陇蜀王,成了公孙述、刘备式的人物。相反,明玉珍还追尊老徐为应天启运献武皇帝,庙号世宗,既收取了人心,也昭示了自己的正统地位。

试想:陈友谅要是能够得到巴蜀这块宝地的鼎立支持,那么,他雄霸江南、甚至攻取天下的底气将会有多足?将来与朱元璋对决起来,鹿死谁手,还真的未可料知。

登基这一年陈友谅整四十周岁。而第二年,朱元璋才被小明王正式册封为吴国公。到了他四十周年的时候,他也摇身一变成了朱皇帝。

陈皇帝在完成了登基仪式之后,一面继续抽调后方兵力到太平、采石一带集结,一面便派人到张士诚处知会,并请求老张能够在东线积极配合一下。

老张在心里只是一笑了之,最后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他的算盘其实打得很精,这个后面会专门说到。

再看朱老大这边,眼看战争的巨大阴云就要遮盖到应天上空,坐镇应天的不少人都慌了。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应该立刻把太平给夺回来,然后从侧后方牵制进攻应天的汉军。可朱老大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太平乃是新近加固过的堡垒,堑深濠阔,敌人若只是从陆地来攻,必不能破它!偏他们有巨舰的优势,这才让他们把城给攻破了。而今敌人既占据了上流,顺势来侵袭应天,其水军十倍于我们,仓促之间实难应敌。

一句话:陆路咱夺不回太平,水路咱反倒还有危险。

朱元璋进一步告诉大家:汉军既然占领了太平,肯定就准备好了你去攻打。你如果真的出兵,他们只需半路派兵截击,就能让你首尾难顾,进退两难。然后再派水师顺江直下,攻打应天。到那时,估计太平没拿下,应天也不保了。

其实,还有一点估计他没敢说出,那就是:你坐以待毙更不行,因为汉军随时可能从水路发动对应天的攻击。主动权完全在人家那里,你无可选择。

总之,是打也不行,不打更不行!

于是,大家开始慌了。有人建议干脆放弃应天,退守他城,避敌锋芒以保存实力;有人则说钟山有帝王之气,可以退据钟山之上以期自保。还有一部分人甚至都在盘算是不是该投降。

对于一向自信满满的朱家军,出现这些近乎荒唐的建议和想法,只能说明一个事实:灭顶之灾似乎真的来临了!

就在朱老大愁眉不展,而众人七嘴八舌之际,一个面容清瘦却神采奕奕的老头站了起来。此人就是刘基,时人称其“活神仙”,今年正是他的知天命之年。

就在刚才,朱元璋无意中看到了老刘那副神态:闭目养神,仿佛周围的纷扰都跟他无关,他纯粹是一打酱油的。朱老大心里颇有几分不悦。

而今见老刘从容出列,朱老大心里才突然一惊,我怎么忘记了他?

于是,他请众人暂时退下,单留下了老刘。

其实,老刘刚来归附时,就献上了著名的“时务十八策”,朱老大便发觉这刘伯温是人中龙凤,才识非同一般。只是老刘从此就沉默了下去,朱元璋便渐渐把他忘在了一边。

“敢问先生,计将安出?”朱元璋没时间再客套了,开门见山就问。

老刘也不再客套,他向朱老大力陈数策:

首先,宣示拼死抗击敌人的决心——“主降及奔者,可斩也。”那些主张投降和逃跑的人,都应该杀掉,以此来表志在必战。

这话固然有一定道理。不过,再仔细想想:这些人真的就该都杀吗?杀了就能完事吗?显然,老刘有其智慧的一面,但也有点偏激和清高。后来,朱老大就很讨厌老刘的这点,说他“峻隘”,肚量太小,太过耿直,难当大位。

其次,“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这和孙美女的建议如出一辙。

毫不吝惜地把平时所积攒的财物都拿出来,让军民都得些甜头,这样大家才肯戮力同心,拼死效力。总之,该放点血的时候就不要心疼了。

再次,便是拒敌的具体军事策略,即“诱之深入而伏兵邀取之”。

强敌犯境,若是一味固守肯定不行,不如采取诱敌深入的办法,以逸待劳,伺机将敌人邀而歼之。举个例子:你去打太平,敌人或许会半路截击你,现在你把身份转换一下,敌人来攻应天,你同样也可以半路截击他们。

另外,关键的一点是:敌人大兵来犯,如果是分散攻击,应天这边必然顾此失彼,防不胜防。所以,必须将来犯之敌引诱到一个固定的地点,集中歼灭。这样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以主场优势击败之。

听完这一席话,朱元璋拍案而起,对,就这么办!

最后,老刘还不忘鼓励朱老大一番,他说:“主公尽可放宽心,今贼势骄矣,用计取之,易耳!天道后举者胜,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在此一举矣。”

等到朱老大与老刘把众人重新请进大厅,大家这才发现,他们老大的脸上已经一扫阴霾,满面春风了。

朱元璋告诉大家:已经有了破敌之策。

随后便把刚才商谈的内容告诉了大家。众人虽将信将疑,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封熟悉男人的来信

“来信了!老康给咱来信了。”当一封老相识的来信交到陈皇帝手上时,他显得非常兴奋。

送信的人陈皇帝也很熟悉,他曾给老陈家打过杂,如今自报说是康大帅家的门房。陈皇帝见了他,自然倍感亲切。

能让故人看到自己今日的飞黄腾达,也算是人生一大美事,不亚于衣锦还乡,对于陈友谅,更是一了夙愿。

那么写信的“老康”又是谁呢?

他就是在朱元璋攻打应天时来降的水寨元帅、后来的营田使康茂才。

康茂才,字寿卿,蕲县人,“医圣”李时珍的同乡。其人颇通经史大义,事母甚孝。元末乱兵攻陷了蕲县,他便召集义兵保卫乡里,跟冯氏兄弟一样。但他后来又投靠了当地势力最大的地主武装,并因镇压之功累迁淮西宣慰司、都元帅。

古云“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老康为人甚孝,元朝对他也不薄。

但当朱元璋攻破应天后,他投降了。因为古语还有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势而为很重要,愚忠并不可取。

对于康茂才的来信,陈皇帝一接便自忖已知道三分。

等到打开一看,虽然笔法颇为婉曲,但意思还是在那里:鉴于眼下形势,我有意投靠故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