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谅看后大悦。因为他在大兵迫近应天时,就料想对方阵营会有人动摇,而这些人中,最有可能的,非康茂才莫属。因为二人早年颇有些交情,甚至还生过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有人或许会疑问:陈友谅也算是个精明人了,难道他不怀疑临阵投敌者的诚意?他就不怕这其中有诈?
不会!不是他不会怀疑康茂才,而是他决不会怀疑已成为皇帝的自己。
他老陈就不相信:在胡萝卜加大棒面前,道德忠义之类的还能坚挺多久?
陈皇帝有的是自信,他也需要有人来点缀和证明他的自信。
据科学研究证明,人在不冷静时的智商仅为平时的百分之六十。看来,陈友谅也许是有些兴奋过头了。
当朱老大跟众人说已有破敌之计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康茂才!
朱元璋命人把已提升为都指挥使的康茂才给唤了来,然后跟他说:“我有要事托付于你,不知你能否做到?”
“但凭主公吩咐,卑职敢不以死效命!”
“好!陈友谅部意欲进犯应天,此事你亦知晓。我听闻你与陈友谅有旧……”
康茂才听到这里,吓了一身冷汗。
不等他解释,朱元璋接着说:“此事无碍。如今唤你前来,是有一计相商。”
然后,朱元璋把想好的计策跟康茂才都说了,最后让老康写了诈降信,然后派其家中仆人前去投信。
就在此事办完之后,朱老大还征求了李善长的看法,看是否还需要有完善的地方,或者有什么破绽。
“回主公,计是好计。只是主动招敌来攻,似有不妥!”老李一时想不太明白。
但朱元璋不打算做详细解释了。只是随口道:“他若今日不来,明日必来,久拖时日,或致祸患更深。早计好于晚计!”
朱老大是想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老李似乎明白了点。
陈友谅看完书信,又问送信人:“康公今在何处?”
“康帅今守于江东桥(在今南京江东门附近,此桥处历来为滨江要隘,抗战时期曾被炸毁。)。”
“江东桥?何如也?”
“一座木桥而已。”
老陈听了,更是大喜,这真是老天有眼啊,康茂才居然把守着应天的门户!朱重八,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就在这时,陈皇帝身边起码有一个人还是清醒的,这就是他手下第一名将张定边。老张当时正担任着最高军事统帅——太尉。
张定边,也是湖北沔阳人,跟陈老大同乡,他也是出身渔家。兴许二人是发小,总之,他对陈友谅的忠诚是绝对没得说,而他也最受陈友谅的信任。
老张身材魁梧,为人急公好义,据说常留着五绺美髯,很有几分豪侠气质。虽然出身不咋滴,却是一个难得的全才——不仅精通拳艺,而且还习兵法,懂医道,外带拉拉杂杂的天文地理知识都懂点,做大将甚至都屈才了。
早年,他就与陈友谅、张必先等义结金兰,共举义旗。后来跟随陈友谅加入了西系红巾军,再以后,他率领大军四处转战,攻无不克!实为陈老大的肱股之臣。
老张有勇有谋,是个聪明人。对于陈老大的急于称帝,他就几次劝谏,但陈老大不理。
这一次,他又来劝说了:“陛下,朱元璋为人诡诈多谋,不可不防!”
陈皇帝却回答道:“张公多虑了。康茂才是个本分人,你也不是不知,他岂会害我?”
“如今康茂才已投朱元璋,各为其主,怕是……”
老陈不想再听张定边说下去,直接打断了他。他觉得老张最近开始变得婆婆妈妈了,前阵子自己登基一事,被他说得后果无比严重,现在自己不正坐在宝座上,天也没塌下来。为大将者,岂可如此瞻前顾后?老陈都怀疑老张是不是另有所图。
陈友谅下决心要赌上一把。大不了无功而返,能损失掉什么?太平不正在自己手上么!
陈皇帝把送信人好好款待一番后,临送行时特别叮嘱:“你回去后转告康公,我大军到时,即呼其名为号,切记!”
老人答应而去。
一待送信人返回,问明经过后,朱元璋、康茂才、李善长等便马上行动起来。
李善长命人赶紧撤掉那座木质的江东桥,换成铁石材料的。几千人经过一个通宵奋战,这桥修成了。
正巧,这时有一富户带着家小从陈友谅那边逃了过来,他跟朱老大反映说:“陈伪主曾问及新河口道路的事情。”看来陈皇帝对于新河口颇有兴趣,于是,朱老大又命人在新河口一带跨水筑了虎口城,并且还派了重兵把守。
此时,徐达、常遇春等都已率部分主力赶回应天。
朱老大立即下令:围绕龙湾附近一带山岭,冯国胜、常遇春率帐前五翼军三万人,伏于石灰山侧;徐达军于南门外集结;杨璟驻兵大胜港;张德胜、朱虎则率领水师出龙江关外待命。
值得注意的是,朱家军的大部分主力既已齐集,其实这一仗邵荣也参与了,而且,担当的还是主攻任务,只是正史中刻意将他抹掉了。
朱老大本人则坐镇于紧靠长江边的庐龙山(即今狮子山)上。他命人拿着黄旗埋伏在山的东边,红旗在山的西边,并且告诫大家说:“敌人来的时候就举红旗,见举黄旗时,伏兵就一齐杀出。”
朱家军严阵以待,就等对手的来临。
很快,陈家军的水师就出发了,浩浩荡荡顺流东下来到大胜港。
他们发现杨璟的军队正布防在那里。另外,大胜港的水道异常狭窄,陈家军的战船又都是特大号的,所以只能容得三艘舰只并行入港。
见大胜港水路不容易突破,也无法发挥自家的战船优势,陈友谅赶紧命令船队退回长江,改为直扑江东桥,以期尽快与康茂才会合。尤其是他听说江东桥是一座木桥,船队完全可以从那里破桥而过。
很快,船队就到达了江东桥,四周一片死寂,看不见什么人影。
“老康——,老——康——,康公!”靠,咋没人回应。
“康——茂——才!”你个死相的,死哪去了?陈皇帝让人对了好一阵暗号后,见没人回应,心里开始有些发虚了。
“报——陛下!这江东桥不是木桥,而是新改建的铁石桥,看来咱们上当了。”这时,一位亲信来报,陈皇帝闻听此言,更加惊疑了。
又喊了一会儿“老康”,见还是无人应答,陈皇帝这才不得不痛苦地相信:咱上当了——康茂才这小子是诈降。
只是这姓朱的为什么要骗自己呢?难道他嫌死得太慢,主动找我陈友谅来成全他……笑向刀丛觅小诗
陈友谅在江东桥头颇为踌躇了一阵。十几万大军赶来,却找不到对手,让他横生了几分英雄寂寞之感。
但既然来了,总得要做点什么才好,否则,单这一来一往的车船费都亏大了。
于是,陈皇帝便传令自己的弟弟“五王”陈友仁,让他率舟千余驶向地势较为开阔的龙湾,到那里之后,先派出万人抢上滩涂,立栅筑寨,在那一带站稳脚跟。
这陈友仁虽是个“独眼龙”,但为人勇敢善战,又有心计,也是个张九六式的人物。故而,他的队伍一向蛮勇无比。他们相信:即便朱元璋在那里派重兵把守了,也不能一口把自己这个胖子吃下。
其实,从当时的形势看,朱元璋早就料定陈家军想要登岸,只能是龙湾。而且,这也正是他设下的局:别处全部堵死,陈家军无法通行,也只能到龙湾去。那么,这样一来,就正好实现了战前刘基向他所献之计:将来犯之敌引诱到一个固定的地点,集中歼灭。
龙湾是朱老大扎下的一只巨大口袋。
可惜,陈皇帝还被蒙在鼓里,康茂才的事让他只是感觉扫兴,并没能引起高度的警觉。
当时正值盛夏,骄阳如火,朱老大身着紫茸甲,正坐在一把大伞下指挥着诸将。他眼见士兵们一个个汗流浃背,于是就命人撤去了自己的伞盖,要与大家同甘共苦。
突然,他对大家说道:“天要下雨了,大家赶快先吃饭。待雨住天凉后再行攻击不迟!”
当时,天上并无云彩,丝毫没有要下雨的征兆,所以大家都很怀疑老大的话。
可过了一会儿,黑黑的云头就从东北方向涌来,很快便大雨倾盆。
众人无不惊服:“咱们主公不是凡人!”
其实,也没什么神奇,这不过是朱元璋多年流浪所形成的经验——看云识天气。
说话间,红旗举起,朱老大命令部队冲向龙湾。
而此刻,陈家军刚刚登岸,正在设立栅栏。
双方短兵相接,一时间,原本死寂的江湾顿时喊杀声震天。
但这只不过是朱家军试探性的进攻而已,其目的在引诱陈部的主力全部钻进这个口袋。
就在双方大战之际,陈皇帝果然亲率大军赶来助战。
而此刻,雨也恰好停了。
敌人全部进了埋伏圈。于是朱元璋便命人把鼓敲得震天响,山西边的人听到鼓声,便将黄旗挥舞起来。
接着,冯国胜、常遇春的伏兵迅速杀出;徐达、邵荣的部队也冲下山来;张德胜、朱虎的水师也呼喊着蜂拥而至,截断陈部水师的退路。
顿时,喊杀声、奔跑声、混战声都交织在一起。
当时双方军队的数量差不多,只是由于龙湾地区狭窄,陈家军又大多在战船上,大兵无法迅速展开,所以才稍微处于下风。
可是,打了一会儿,陈家军已经被分割成数块,有被逐个吃掉的危险。
陈友谅见状,有些吃惊。而手下的人也慌张起来。
不久,陈家军的阵脚开始乱起来。
已经登陆的陈家军,抵挡不住来自徐、常部精兵的一再冲锋,开始往船上退却。等上了船,这才发现,船已经不能动了!
这时,才有人大喊:“娘的,江水退潮了!”
原来,此刻潮水消退,很多大船都搁浅,一时动弹不得。在张皇失措中,陈家军开始大乱。陈友谅手刃了好几名退却的士兵,也压不住阵脚。
其实,他们不知道,就算船不搁浅,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因为,在他们后面,朱部张德胜、朱虎的水师已经将他们的退路切断。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中,陈家军慢慢变成了被屠杀的对象。很多士兵开始丢下武器,脱去铠甲,拼命攀爬到船上,只求能躲过刀枪。留在岸上的,则彻底绝望。
江水开始慢慢变红……
这一战下来,陈家军被杀死、淹死的不计其数,仅仅被俘的就达两万多人。而且还被缴获巨舰“混江龙”、“塞断江”、“撞倒山”、“江海鳌”等百余艘及战舸数百。朱家军大获全胜。
陈部的将领张志雄、梁铉、俞国兴、刘世衍等被俘。陈友谅本人则乘一条小船侥幸逃脱,他的旗舰最终也被朱家军缴获。
当有人把康茂才的那封书信搜来拿给朱元璋看时,他不禁朗声大笑。
话说张志雄本是赵普胜的部将,其人善战,被人称为“长张”。老赵被杀之后,他对陈皇帝很是不满,所以龙湾之战他完全是消极应付。
等到他投降之后,又赶紧向朱老大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姓陈的这次率军东来,把安庆的主力都抽调空了。我们今天的这帮降兵,就都是驻守安庆的。现在安庆空虚,主公尽可以派兵去取。”
于是,朱元璋即刻命令徐达、冯国胜、张德胜等率部追击败逃的陈家军,一面又派出了一位姓余的元帅领兵去攻打安庆。
张德胜部在慈湖一带追上了陈家军残部,他们纵火又烧毁了不少敌人的战船。
在到达采石矶之后,双方再次展开激战。结果,张德胜不幸战死。
这时冯国胜率领援军赶来,陈皇帝与张定边坐镇于“黑旋风”的巨舰上,振作精神指挥诸将迎战。结果,冯部大败。
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友谅部在困兽犹斗的情况下,还能斩敌一员上将,击退敌之精锐,其实力真的不可小觑。
但陈家军毕竟已如惊弓之鸟,无心恋战,更无心纠结残部作出其不意的反扑。
结果,陈友谅连太平也不要了,收集太平的残兵,一块向西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