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来拯救你,我的兄弟
作为六朝故都、金粉之地的金陵城,虽然历经战乱,但一到傍晚,秦淮河畔虽然不似往昔那般处处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灯月交辉,笙歌彻夜,但那种诱惑还在。
英雄最怕温柔乡,消磨了志气。面对这派景象,朱元璋露出了隐隐的担忧。
占领了应天,不过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不仅不能骄傲,而且还应该更加谨慎小心,千万不可被“糖衣炮弹”整趴下了。
首先地盘应继续巩固和扩大,在占领了应天之后,接下来要夺取的就是镇江。作为应天的东北门户,镇江必须占领,否则,应天随时可能不保。
然而,进了应天后,温柔乡的熏染,已经让不少将士染上了骄逸的情绪,若是任由这种苗头泛滥,那么,这支队伍很快就会意志力全无,陷入土崩瓦解。到那时,就一切悔之晚矣。
当然朱元璋最害怕的就是将士们旧态复萌,改不了流寇的做派,到那时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此外,战争中所频繁出现的杀民、扰民事件,如果不是为了震慑而刻意为之,那么就一定是军队手中的权力(武器)扭曲了他们的人格,唤醒了他们身上的“劣根性”,使得他们习惯于烧杀抢掠,欺辱弱小。
因此,必须以严格的纪律来约束士兵们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在拯救他们。
朱元璋根据经验和直觉,已经朦胧地意识到了这点,他要打造一支王者之师。
为了防患于未然,朱老大在大军出兵攻打镇江之前,特导演了一出敲山震虎、指桑骂槐的好剧。
他先是命人把一些平时有污点的将领们叫来,然后便开始严厉地数落他们纵容士兵的罪过,并扬言要重罚这些人。这时候,李善长等赶紧上来求情,朱老大暴跳如雷,结果似乎拗不过,只好给了老李等人一个面子。但声言“下不为例”。被训了一顿的将领们唯唯诺诺地回去后,自然又把犯事的手下们狠狠修理了一顿。这支“预防针”也就算是打上了。
攻打镇江由徐达挂帅,汤和、廖永安等副之,朱老大还特意叮嘱大伙:“咱自起兵以来,未尝妄杀一人,而今命你等领兵前往,自然要怜恤百姓、优待俘虏。诸位务必严格约束部下!有犯令者,军法处置!”
一番义正词严后,诸将无不顿首曰:“谨受命!”
不久,镇江就被顺利攻克了,苗军元帅完者图出走,守将段武、平章定定等战死。
当徐同志等人带兵从仁和门入城时,军队号令严肃,城中晏然,以至“民不知有兵”,老百姓居然都不知道城头的大王旗已被更换。朱老大闻讯后甚是欣慰,看来他这心果然没白操。
接着,朱元璋在镇江设置了淮兴、镇江翼元帅府,命徐达、汤和为统军元帅,并改镇江路为江淮府;又置秦淮翼元帅府,以俞通海为元帅。
就在攻打镇江之前,朱老大特意叮嘱徐同志,攻下镇江后,帮着寻找一位名叫秦从龙的名士,并代自己转达敬慕之意。
很快,徐同志那边就送来了好消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朱老大特遣文正与文忠带着厚礼前往。老秦到应天后,朱老大又亲自前往龙江迎接。
话说这位秦先生本是洛阳人,曾官至和林行省左丞、江南行台御史,算是一位元朝退休的正部级干部,所以声望极高。后来,为避兵乱乃隐居于镇江,此时他已经六十多岁。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秦从龙死于镇江,期间,他一直以“高级顾问”的身份陪伴朱元璋近十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事无大小,朱元璋都要征询秦先生的意见,尽显礼贤下士之风。
朱、秦二人还常用笔把问答书写在漆板上,观后便涂抹掉,从中朱元璋也受益匪浅,相当于跟随名师深造了一把。秦先生后来还推荐了博通经史、精于占卜象数之学的应天人陈遇,于是朱老大决定礼聘此人。
这年的四月初八,朱老大写信道:“历思自古英雄创业,诚难独理。辕门虽有将士,帷幄惜无军师。恒侧席以求贤,定太平以开国。比闻老先生世居江左,学贯三史六经,博览兵书百技,才兼文武,超越等伦,贤哲天生,实我良辅。崇儒重道,自古皆然,汤、文曾征(辟)伊、吕,先主犹聘孔明,予不敢以前代明王自期,先生当以伊、吕、孔明奋起。”
这封信即使不是朱老大亲自所写,想必也是其授意。虽然文绉绉的,但它却传达出一个微妙的信息:自占领应天以后,重八同志已经比较明确地树立了推翻元朝、扫平群雄、做新王朝开创之君的远大目标!并且,他在努力地寻找着一位像伊尹、姜子牙、诸葛亮那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谋善断的军师。而且,终朱元璋一生,以书信跟各类人士进行交流,成了他的一大特色,他估计是中国古代皇帝中书信往来最多也最勤的一位。
不过可惜的是,这老陈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虽然应召而至,并深受朱老大信赖,但并未能承担起一个卓越军师的重任。
只是朱老大对待人才的这份热忱,实在让后世人感佩。
占领了金陵,大军四出征伐的条件也成熟了。根据地的纵深也必须扩展,而以当时的情形看,南京是个四战之地,也不安全。
四月,朱家军又攻克了金坛县。六月,元帅邓愈等率兵攻(安徽)广德路,克之,改为广兴府。朱元璋置广兴翼行军元帅府。不久,又在太平设置了行枢密院,以总管花云为院判。继而,元帅汤和等,统率广兴、淮兴两路军队攻下了加山富庄寨。
七月,小明王在亳州得到了朱部攻克应天的捷报,于是便提升朱同志为枢密院同佥,不久又任命他为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以郭天爵为右丞(仅在平章之下)。之后,便以元御史台为公府,置江南行中书省。朱元璋兼总省事,一干参谋、幕僚也各有封赏。其中以李善长、宋思颜为参议,李梦庚、郭景祥为左右司郎中,陶安等也各有委派。
随后,又设置了江南行枢密院,以元帅汤和摄同佥枢密院事。设置帐前总制亲兵都指挥使司,以冯国用为都指挥使。设置左右等翼元帅府,以华云龙、唐胜宗、陆仲亨、邓愈、陈兆先等为元帅。设置五部都先锋,以陶文兴、陈德等为之。
此外,还设置了省都镇抚司、理问所、提刑按察使司、兵马指挥司、营田司等等。
如此一来,朱老大在应天初步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权。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有赖于军事斗争上的胜利,那自然加强军队建设就是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了。
次年正月十七日,朱元璋在应天府北门外的鸡鸣山下举行了大规模的阅兵,“列山、陆二寨军于山下,众数十万”。眼见自己已拥有了如此一支威武之师,朱老大心里乐开了花。
为了加强自己的安全保卫工作,他又命老冯挑选了精壮善战的士卒三百六十名作为亲兵,这样他心里才算踏实下来。这些亲兵队伍,似乎也可以视作后来明朝厂卫特务组织的前身。
不是枭雄不聚头
也就是在重八同志的事业轰轰烈烈地展开的同时,他终于与另一枭雄迎头碰上了,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盘踞江浙已有些日子的盐贩子张士诚。
老张在江南要比小朱吃得开,因为他来得早,占地盘的时间也长,再说他老兄还是本地人,也有两把刷子。所以,老张对外来户小朱颇有点瞧不上眼。但瞧不上归瞧不上,人家小朱斩关夺寨,攻城略地,在江南闹腾得不亦乐乎,表面上冷眼旁观的老张,心里其实非常不爽。
当时张士诚占据的是苏南和浙北的部分领土,而且也在不断的扩张之中。南方就那么大的地块,两位埋头开疆拓土,终于有了狭路相逢的那一天。
这年(1356年)的四月,张士诚的部将赵打虎攻陷了湖州。不久,朱元璋这边的降将陈保二复叛而去,投靠了老张不说,还诱捕了朱老大的两位将领。
朱元璋听了气得够呛。不过,此时还不是与老张翻脸的时候,但也不能就此便宜了对方,至少嘴上不能认了怂。
于是,朱老大便派遣儒士杨宪出使平江(今苏州),并致书张士诚:“近闻足下兵由(南)通州南下,遂据有吴郡。昔有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有足下据姑苏以自王,愚甚为足下欢欣……愿足下勿听小人挑拨离间之言,以生边衅……”
在这封信中,隗嚣是一个关键人物,朱老大在拿他与老张相提并论。
隗嚣本是东汉初年盘踞于今甘肃一带的军阀,一向很得人心,像《汉书》的作者班彪、班固父子,名将马援等都曾在他帐下效过力。本来他也打算向刘秀称臣,但终因种种纠结之事惹得双方大起干戈,最后隗嚣病死,他的地盘随后也被刘秀所吞并。
实话说,张士诚的为人与隗嚣确实有几分神似。像《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等据说都曾出入过老张的幕府,但终因张某人的素质和气量问题而黯然离去。所以他其实连隗嚣也比不了。
那么张士诚看完朱元璋的来信是什么反应呢?“士诚得书不悦”,不但不高兴,还把杨宪给扣下了。
老张粗人一个,肯定是看不懂这封文绉绉的信了,但他的属下却不都是文盲:你姓朱的既拿我们张帅跟隗嚣做比,很明显你就是在以光武帝刘秀自居了。你丫的分明在瞧不起我们大帅嘛!
文字游戏的后果也很严重。当然,这也正是朱元璋的目的,他就是要调戏一把老张。
张士诚在江南当老大惯了,哪受过这种调侃?故此,他一面继续拿高官厚禄招引朱元璋的人马反水,一面又到镇江一带搞侦察活动,图谋不轨。
不久,张部便以舟师大举进犯镇江,但遭到了徐达等带兵迎头痛击,大败于龙潭。
老张没讨到便宜。不过,至此两人的关系算是彻底闹崩了。
这一战虽然不大,但意义非小,它预示着继与元廷交战之后,朱元璋与元末群雄的角逐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回过头来,再仔细梳理一下朱元璋这些年的心态变化。
入主应天,实在是朱重八同志革命事业的一道分水岭,也是他革命理想及自我定位的一道分水岭。
在渡江之前,朱同志诚然也是积极反元的,但他对于自己反元的最终去向和归宿如何,却不甚了了。由于当时的环境复杂,自己尚处于“听命于群雄”和“听人调遣”的地位,虽然有徐达、冯国用、李善长等人用些大话引诱过他,但从朱同志一贯务实的品格看,他的理想还是有限的。
后来,朱皇帝在回忆自己早年这段革命生涯时,曾不厌其烦地申述:“不意今日成此大业”、“冀有奠安生民者出”、“岂有意于天下乎”、“朕本无意天下”、“朕遭时丧乱,初起乡土,本图自全”等等,还有流传甚广的那句“我本淮右一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总之,这些话说得相当诚恳,没有一点暴发户的张狂,反倒谦虚得低调再低调。他就觉得自己本不是做帝王的料,也从不敢想象自己竟有如此出息,但历史偏偏就选择了他。
所以,他渡江以前的反元,主要是力求自保,同时期待“真主”的诞生。然而,入主应天后,客观的环境和他所处的地位都已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虽然他一度仍有“无必取天下之心”的表白,但从其主导思想和实践上看,他确实已经把反元、消灭群雄与安定天下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了。
或许,成功需要梦想,但更是一种实践。从来没指望过成功的朱元璋,却用一步步扎实的行动,让成功选择了自己……元末的那些牛人们
朱元璋曾形容自己跟陈友谅之间的较量是“如鸷鸟搏击”,就跟老鹰捉小鸡儿一般凌厉。
这话是他在老陈死后说的,所以不免有些自鸣得意。但他的用兵风格确实有如鸷鸟般静极生动,凌厉迅猛。这一点,他的对手们最有体会。
朱、张之战既已拉开序幕,那就有必要好好介绍一下几位出场的主角。
在仔细介绍张士诚之前,倒不妨先把方国珍给介绍一下,都是道上的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嘛。
方国珍,浙江台州黄岩人。生得“长身黑面,体白如瓠”,他家世代以贩盐浮海为业,脸黑兴许是因为整天日光浴,而体白则可能是扛盐包必须多穿点衣服,否则皮肤会受不了,最后给捂白了。这家伙天生神力,人谓之“力逐奔马”,颇有几分传奇色彩,只是缺了乔峰式的侠义心肠。
在至正八年(1348年)时,有一个名叫蔡乱头的家伙,在海上组织团伙犯罪,元廷发兵追剿。偏巧的是,有方国珍的仇家趁此大做文章,竟举报说老方私通贼寇。这下可麻烦了,那种乱世,有官无法,不冤死反倒是稀奇。
所以,老方不准备走法律维权之路,于是便杀了那举报者,然后带着哥哥国璋、弟弟国瑛、国珉等也入海做贼了。
话说当时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海盗横行,直至明朝初年仍没少让朱皇帝头疼。元政府疲于应付,所以连带沿海的一干国人也不安分起来,都想趁乱捞上一把。
老方兄弟几个算是赶上了好形势,要求加入他们团队的兄弟特别多,没多久便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劫运艘,梗海道”,搞得是有声有色。
当时,行省参政朵儿只班率军讨伐老方,不想反被他所俘获,老方想让日子过得再舒坦一点,所以就借着这个机会向元廷寻求招安。元廷应允,并授其为定海尉。可是安分了还没两天,这老方心又痒痒了,于是再次举兵反叛,并将温州顺手抢掠了一番。
不久,元廷任命了孛罗帖木儿为行省左丞,令其督兵前去征讨方氏兄弟,不想着孛罗帖木儿也不争气,也被老方给拿住了。硬的不行,元廷只好又来软的,政府主动前去招安,老方便答应了下来。反正招不招都是吃饭,给饭吃就行。
红巾军起事之后,元廷惟恐义军南渡长江,因此便开始大肆募集舟师、扩充水军以守备长江。没想到老方又坐不住了,他见元廷水师日益强大,搞不好哪天先拿自己试刀,那就太不值了。于是他又一次先发制人,诱杀了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后,流亡入海,让元水军鞭长莫及。
一段日子以后,这老方觉得又该到陆地上转转了,于是便派人潜至京师,贿赂了一干权贵,还是想被招安。朝廷许之,授予他徽州路治中的官职。
当时,许多大臣都极力反对招安方国珍。这其中就有江浙省元帅府都事刘基,他是恨透了方国珍这类反复小人,无奈朝廷太过昏聩,老刘只好在家乡组织地主武装来对付老方。
谁料老方原来使的是“障眼法”,他一面低三下四地派人到大都请求招安,一面却又在准备着干一票更大的。
正当元廷对老方疏于防备之时,方家兄弟带着自己的团伙上岸攻陷了台州,还焚掠了太仓,结果整得顺帝老兄吃顿饱饭都不易了。元廷奈何他不得,遂又以海道漕运万户为诱饵招之,老方便答应下来。很快,惯匪方国珍又一次成为大元的座上客,被晋升为行省参政。
当时,张士诚的兵锋已经指到苏南了,于是老方受命前往攻打张士诚部。老张派遣部将在昆山抵御方国珍部的进攻,没想到“惯匪方”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居然整了个七战七捷,差点把张士诚打回私盐贩子的原形。要没点真本事,能把元廷当公共厕所几进几出?
正当方家军乘胜追击的时候,上头来了命令:行了,别打了,老张已经是咱们的人了。原来,老张也深得方国珍人生哲学的精髓: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降,怎么着都是吃饭。
老方既打了胜仗,少不得元廷又要奖励一回。自他被授予高官以后,慢慢地就占据了浙东的庆元(宁波)、温、台之地,越发尾大不掉了——元廷是真没力气来硬的,只能饮鸩止渴,掩耳盗铃,有个“主权在我”的虚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