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西合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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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误释及认同:复义、氛围及诗歌翻译(2)

1)Wind(=spirit)[L.]spiritus—breath,air,life,soul;[ME]breath of life,immaterial element of a human being.(诗人将这两个定义无意识中加以置换,遂有breath of a human being,再用Autumn"s 换human,便有了首句breath of Autumn"s being,即是spirit,所以应译为“精灵”);2)West Wind——意大利常年刮西风,首句点明是秋风。为节省篇幅,不一一解诂。择其要者,且看二译如何。3)breath of Autumn"s being 江译:秋之实体的气息曹译:这秋天之生命据(1)所训,此语实指spirit,故首行即为“O,Wild West Wind,thou Spirit of Autumn”,此在本阕13行、第5阕5、6两行以及上述文化复义一节里即可得到明确的验证。江译明显地逊于曹译,败笔一在being 译作“实体”,此系哲学概念(《现代汉语词典》:实体,哲学概念,指万物不变的基础。),入诗,不知所云;一在breath 译“气息”,译了一半,丢了一半,双重败笔。曹译惟有一处漏译,译being 为“生命”,妙,可漏掉了breath,可惜。如将此语作为整体来看,则可直逼原文,又不囿于字句之缚,方有摇漾之笔势,才情俱出。

4)stream 江译:川流曹译:疾流

以此字入诗亦与风有关。《管子》曰:风,漂物者也。汉语常见“风飘、风起云涌、风浪、风波”等语,可见,因风而飘、而流,此系人类共识,因有此语。江译“川流”,并列结构,二字互训,同译stream 可谓妥贴;曹译“疾流”,偏正结构,与原语有出入。

5)commotion

二译均为“骚动”,但比照原文,曹胜一筹。The steep sky"s commotion 虽为名词短语,深层却是一个主谓结构,曹译为“天的骚动”,较确切;江译“骚动的高空”,主谓换位,与原意相左,不妥。另查《牛津英语词典》,此词训作tumult,意为uproar of waves,当译“巨浪滔天”,意象凸现,了无“骚动”之晦涩感。

6)aery surge 江译:清虚的波涛曹译:缥缈的巨浪风者,气也。因风浪兼天,而似有波涛澎湃,这aery 还是当作“风的、气的”讲,此语即汉语“风浪”是也。江译“清虚”,楞成幻境,恍作道观,且与整阕意象美学氛围(迷蒙苍茫)大异其趣。曹译“缥缈”(一作“飘缈”),与风有涉,较确切。

7)solid atmosphere 江译:雄伟磅礴的氛围曹译:坚实稠密的浩气风起而云涌,这atmosphere 当是风云凝聚而成的(大)气层(或称云层),solid《牛津》解作dense,所以此语字面意义应是“密云”。二译相形之下,后者明胜一筹,惟名词处理不当。又,“雪莱在伊顿公学读书时对自然科学和哲学发生极大的兴趣,喜欢研究化学、电学、天文学,并作科学试验”【14】,因此诗人熟谙当时的科学理论,事实上原诗第2、3两阕于抒情状物颇具科学性。这是一个气象学术语,意为“积云”(cumulus cloud),又名“雷雨云,成拱状,底部呈黑色”【15】,故应直译如是。另外,按上面的解释,则本阕的closing,dome,vaulted 及black 等词均可豁然贯通了。

8)a swift cloud 江译:一朵轻捷的浮云曹译:飘飞的流云“浮云”系汉诗常见之意象,喻“游子”、“弄权进谗蒙蔽圣聪的小人”等等。此指因秋风乍起,乱云飞渡席卷长空之情景,故江译乃一败笔。曹译“流云”,云流系因风起,可谓速也,此译极妙。

至此,可以明白,整首诗所有的意象是一个严谨的系统,都与风——灵有关,因此而形成该诗独具魅力的艺术氛围,遂有昂扬生气,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受。译笔应有笔势方可笔下“生风”,译诗应使意象统一才能得其“风神”,建构出具有强烈艺术冲击力的美学氛围,不致成一盘散沙。

3.语言复义——结构氛围

与日常用语相比,诗必须破格,因此,“要对日常语言进行系统的违反”,而这正是诗歌句法最重要的语言美学特征。这些结构自成体系,有如诗之骨架将各个意象联在一起,然后与之“同呼吸、共命运”,臻至化境,则骨肉难离矣。“象”因形(结构)而有血脉贯通,“意”因气畅而豁然出之,故形意、形象、意象浑然一体,遂在文化、美学、语言的基础上构成全诗的整体艺术氛围。

毋庸置疑,成功的译品当在成功地处理好前此两种氛围的同时也成功地对原作的结构(格律、声律、词、词与诗行、诗行与诗阕、诗阕与终篇)进行准确的阐释,使其形似神聚,舒卷自如,透溢出勃然生机。然而,就在这一点上江译看似流畅却畅而不流;倒是曹译倒还透出了几分超逸。论声律、格律,二译差可乱真,多有妙句。本文意不在此,故略去不论。1)原诗总体结构:共5阕。前3阕每阕两分,以呼唤风灵始,以祈求(命令)风灵终;每阕都歌颂风灵的伟力。每阕第2部分俱以重复thou 开始。第4阕表达心愿。第5阕传达心声。

2)句法:共17句(从句不计):

第1阕:1句第2阕:2句第3阕:2句第4阕:5句第5阕:7句于此可以看出,句法与诗法(意大利三行连环体,一种向前推进的节奏形式)配合默契,一样地开放无阻,像西风扬起落叶、乱云和波涛,一样以磅礴的气势向前涌去,到最后一阕竟如著名的诗行一样达到了高潮。

以此衡量二译,可以看出他们几乎亦步亦趋,首先在句法与诗法上把握住了原诗的风格,自然也就留住了原作结构氛围中的大部分。

3)行间停顿与跨行倒移:以前两句为例。第1阕:14/4次第2阕:10/8次这两种诗法手段完全是出自节奏的需要。如英国“民族史诗”《贝奥武甫》以风格雄浑英武豪迈著称于世,其主要的诗法手段就是行间停顿,可见和中国填词选曲牌一样,雪莱所倚重的也正是这种手段因强烈的节奏感所造成的磅礴气势,这在结构上是和全诗氛围一致的。反观二译,基本上采用了汉诗句法,读来酣畅,几无生涩之感,在移植上可说是成功的。不过自西学东渐,这种手法在现代汉诗中亦不乏其例,说明其影响是客观存在,也能为读者接受。

4)词法:全诗词汇总数为548个。现分别以第1、2两阕为例看词汇(名、形、动)在原诗与二译中的分布比率及与整体结构氛围的关系。

二译在词汇分布比率上几乎和原诗相差无几,匠心独运,于此可见一斑。以总体而论,曹译更合原作,江译不慎将wild 分而治之,破坏了原作语言整体结构氛围,“一脉不通,周身不适”,可惜。应该知道,诗人遣词造句,言情达意是必须和终篇总体氛围一致的。译家当有所会心,译气为胜,一以贯之。从上面的统计分析可以看出二位译家功力非凡,因为稍有不慎,便会差池千里,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再比如,统计数字还告诉我们,第2阕名词与形容词数分别为36/22,而动词只占8个。名形二词是谓“静字”,动词称为“动字”全诗咏风,当是静景,又因风即精灵,则必生动景,于此形成张力。雪莱欲自比精灵,惜不是精灵,只好以法师身份予以统制,故全诗结构氛围是静中有动,气韵流走,以静制动(名形词数>动词数),欲张诗之魔力。因此词汇的分布比率于终篇因语言复义构成的结构氛围非常重要,而二译追摹原作,以总体效果而论是非常成功的。

5)诗眼:“诗无达诂”,自无定眼,但文有定法,在前此几种复义——氛围的基础上当然可以拈出《西风颂》诗眼之所在。

风即风灵(雪莱所谓“精灵”),此是诗题。然风与精灵皆名之为“象”,须与神合方可尽“意”。综观全诗,如不尽风浪滚滚而来至末阕掀起高潮,诗人瞩意于此,必有诗眼在。拙意以为,thoughts(与下文words 同)正是全诗点睛之笔,情感得以升华之所在。可以说此诗铺排渲染,以三复义性造就独有的艺术氛围,正是为了烘托这一个词。因此,如何处理好这一个诗眼正如描人如何点睛,是译好全诗的关键。

江译:(枯萎的)思绪

曹译:(枯萎的)思想

《简明牛津英语词典》训thoughts云:(usu.pl.)half-formed intention;《英华大词典》训:

(除否定外通常pl.)(想作某事的)意思、意志、意向、企图。故此词即“诗言志”之“志”,应作“心愿、夙愿”解。江译考虑到了复数词尾,但同时也忽略了这样一个重要的语言学事实:语言形式的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导致意义的改变。在英语里,复数词尾决不仅仅表复数概念,它还是重要的词法、语义、语用单位,而这些在中国却都因“顾名思义”过分看重“数”的自然概念而被严重地忽视了。(“思绪”《现代汉语词典》训:思想的头绪、思路、情绪。故是译与原意悖。)曹译“思想”似较确切(《现代汉语词典》:念头、想法。),但与“枯萎的”搭配毕竟不当,且因此词复义有强烈的哲学色彩,反差太大,诗味大减,反倒有损于整体氛围(此病与江译being 为“实体”相似)。

关键是这点睛之笔一经详实疏证便使全诗“茅塞顿开”,气畅如注,上下通豁。thoughts位于第5阕第7行,于上,第5、6行诗人刚刚唱出了自己的激越之情“愿你,狂荡的精灵/合为我的灵魂!愿你就是我这个人!”,这种thoughts 不就指的是这未遂的(dead)心愿?于下,因第7、8两行与第9至11行实际上是两个意义完全相同的并列句,重复是为了强调,加强语势,故“drive my dead thoughts over the universe”和“scatter…my words among mankind”不出二义,所以words 与thoughts 实属同义,仿此可译为“心声”。江译“话语”不如曹译“心中的话语”,于此可知究里。

至此,以诗歌三复义性为基本构架,我们提出《西风颂》中存在着文化、美学及语言三种氛围。雪莱妙手著春,又将三种氛围化育而成全诗独具魅力的整体氛围,因其复义性强、积淀要素甚多,解之、译之既要透彻不至晦涩,又不能伤其风骨,损其元气,这实在是一种难事。

难就难在要以科学的精神、学者的态度并出之以抒情的笔触去解诗、译诗。译家当在心为诗人,解诗为学者,而后才可望译品丰神俊逸,多层次地再现原作以表层符号所承载的深层内涵。

因此,应该倡导深层动态历时的阐释与翻译,并摒除时下遂为流弊的表层静态共时译法。

在这方面,江曹二位先生功不可没,所译《西风颂》成就较高,值得认真研究学习。

(原载:《西南民族学院学报》,1994年第1期,第95-101页)

【1】罗义蕴等编注,《英诗金库》,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718——723页。

【2】《外国抒情诗鉴赏词典》,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0年。

【3】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四分册《英国的自然主义》,徐式谷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254页。

【4】同上。

【5】同上。

【6】同上。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528页。

【8】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四分册《英国的自然主义》,徐式谷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263—264页。

【9】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四分册《英国的自然主义》,徐式谷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

【10】维克多·埃尔:《文化概念》,康新文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76—79页。

【11】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四分册《英国的自然主义》,徐式谷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279页。

【12】辜正坤主编:《世界名诗鉴赏词典》,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978—979页。

【13】辜正坤主编:《世界名诗鉴赏词典》,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978—979页。

【14】杨周翰等编:《欧洲文学史》(下卷,修订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51页。

【15】《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5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