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爱在公元时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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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为朽木呼

岳纯渴望着王美,然而,他们却无法见面。他对她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八年前的那座小花园。

时光于人的改变是惊人的,当时和王美同在小花园内玩耍的小男孩张俊伟,如今已长成一个十七岁的青年,生得高大俊美,勇力绝伦。张俊伟和刘莫,一武一文,人称双璧,公认为日后必成大器。

岳纯不能得见王美,和张俊伟却是常有见面。岳纯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坦然自若,唯独遇到比自己还小十岁的张俊伟,却有如芒刺在背。这让岳纯十分困惑,不知原因所在。是因为张俊伟的英俊吗?不是。是因为张俊伟的武艺吗?也未必。是因为张俊伟时常能见到王美而他身为未婚夫反而不能吗?也许有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岳纯思来想去,终于明白过来,因为张俊伟是他无法征服的一个人。

人通常都复杂得很,复杂来自于欲望。因此,洞察了人的欲望,对付他们便易如反掌,故千钧之牛,制于三尺之童子。驭人之术,不外乎此。

张俊伟与常人不同,他虽然习武,却并非赳赳武夫,单从外表看来,他反而显得瘦弱,在他的举止之间,总是优雅从容,游刃有余,透着一种病态的洁癖。更重要的是,在他身上看不到欲望,看不到感情,换而言之,看不到破绽。

以岳纯的眼光看来,张俊伟单纯而偏执,绝对不会被人左右,他为了自己的意气,将不惜与全天下为敌。即使是老天和他作对,他也毫无畏惧,他将逆天!没人愿意和这样的人为敌。张伟虽是张俊伟的叔父,却也要畏他三分;不过到目前为止,张俊伟只是岳纯心中一朵浪花而已,王美才是岳纯心底的波澜。犹如我等待灵感,等待古人复现,诉说那个遥远年代的欢笑和痛苦,诉说内心深处的激荡和刺伤。岳纯则在下元守望,这是王美的家乡,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在阶前看着同样的雨滴,他幻想着,每道拂来的晚风都见识过她的浅笑,每只经过的飞鸟都牵挂过她的凝眸。

他们无法见面,这是古来的禁忌,越禁忌越美丽,越美丽越狂想。她在他无法窥探的地方悄然成长,如今将会是怎样的模样?她在毫无指引的情况下,会不会不断超越他的期望,直至压垮他挺直的脊梁?

亲爱的,等着我呀,要耐心等着我呀。无论是否拥有天下,我必将先拥有你,一慰平生所愿,一解八年之痒。人生是如此漫长,如果连爱都不曾爱过,我凭什么沧桑,我凭什么无良?

且说岳纯逃亡下元,上有村长罩着,下有姐夫张伟护着,虽然身为逃犯,日子却过得甚是滋润,成日价飞鹰走狗,击剑投壶,悠哉游哉地打发着时光。

见岳纯终日沉迷于玩耍,张伟心中并不乐意。张伟一直觉得刘半仙的谶语,他认定是岳纯,所以总是拿显微镜对岳纯进行考察,希望从岳纯身上看出些未来天子的蛛丝马迹。然而,自打岳纯来到下元,只管浑浑噩噩混日子,全没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紧迫感,既不担心美人迟暮,也不感慨髀肉复生,就那么虚掷着青春,荒废着岁月。这样一个胸无大志、没心没肺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有作天子的潜质。

张伟并不甘心,以言相挑道,“张祁悖暴,饥荒遍地,盗贼纷起,此天亡之时也。昔日会宛,刘半仙云天子在你们其中,莫非就要在你身上应验?”岳纯嘿然一笑,并不回答。

岳纯越是扮傻,张伟的好奇心越是强盛,越发认为岳纯在故意伪装隐藏。张伟拿定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激发一番岳纯,让他暴露出真正本性。

这一日,张伟和岳纯同车而出,正逢城管巡视下元,前呼后拥,排场浩大,路人惊恐,纷纷躲避。城管鲜衣怒马,趾高气扬,对躲闪不及者挥鞭抽打,以为取乐。张伟见状,恶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道,“狗屁城管,简直该杀。在京城也就是仰人鼻息、遭人践踏的小吏,一到了地方,却开始忘爹忘娘,鱼肉百姓,气焰嚣张,以自己为无可抵挡。”张伟说完,偷眼去看岳纯的反应。岳纯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答道,“世态如此,何须动怒。”

按照朝廷礼仪,有城管出巡经过,岳纯二人要早早下车避让,等城管队伍过去之后,这才能够上车,继续自己的行程。岳纯见城管队伍渐行渐近,对张伟道,“且下车避让之。”张伟冷哼道,“偏不下车,这里是下元,区区一城管,能奈我何?”又对岳纯道,“君如畏惧,但下车无妨。”

张伟这么一说,岳纯当然不好意思独自下车,只得陪张伟在车上呆着。城管一路过来,行人莫不望风而拜,偏偏在这里遇见两人不肯下车,不下车也罢,还敢拿眼睛看,而且眼睛还睁那么大,这分明是在挑衅!城管大怒,挥手一指,手下人马早将岳纯二人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凶狠地渴令下车。

张伟按兵不动,成心要看岳纯如何应对,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岳纯只是轻叹一声,顺从地下了车,马上被人一脚踢中腿弯,于是跪倒。张伟不得已,只能跟着下车,一边心中暗骂岳纯懦弱无能,就这么甘愿受人摆布。张伟下得车来,同样被人一脚踢中腿弯,扑地跪倒。

城管渴问:“尔等何人,见天朝城管,胆敢不下车回避?”

岳纯本是逃犯,自然不敢报真名,胡乱答道,“某乃东京小民。”东京离下元千里之遥,叫你小子查去。张伟也是信口答道,“某乃侯家丞。”

城管见二人也算小有身份,并非平头百姓,面色更显严峻,怒道,“尔等既非草民,更应懂朝廷礼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各鞭二十,长长尔等记性。”

城管随从手起鞭落,血肉立时飞溅。同样是挨鞭受刑,岳纯面无表情,张伟却满脸怒容,心中懊恼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一时托大,非但没有激发岳纯的勇气,反而换来一阵凶残的鞭打。

这边厢打得热闹,于是慢慢开始有人围观。这世上闲人总是多有的,只要挨打的不是自己,管他倒霉的是谁,热闹也总是要看的。闲人们远远立着,虽嫌远观不如亵玩,无奈畏于城管凶猛,却也不敢太过近前。

二十鞭打罢,岳纯二人已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城管施虐完毕,心满意足,这才放过二人,下令启程。

张伟和岳纯瘫在地上,无力对望,瘟神终于送走,苦难终于结束。然而,二人还没来得及庆幸,便听到围观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叫:“那不是张伟吗?”

这一声大叫,恍如晴天霹雳,骇得张伟通体冰凉。完了,全完了,这下真实身份暴露,城管岂肯善罢甘休!

且说张伟遭遇毒打,觉出生命的荒谬和无意义,今日何日兮,这一切又是何必?然而,那一声催命的大叫既已出口,注定不可挽回,他只能徒劳地盯着多嘴者,盯出血来,多情刻骨,毁灭到灰。

那大叫者也是一时头脑短路,他其实和张伟不熟,因为来得晚,又觉得下元一霸张伟挨打这事很稀罕,所以忍不住亮了一嗓子。等他叫罢,围观者尽皆骇然,马上和他划清界限,离开他老远。一时间,此公绝世而独立,倍感落寞和孤寂,他这才意识到闯下大祸,一溜烟便想逃走,早被城管手下拦住,拎小鸡一般拎到城管跟前。城管指着张伟问道,“你认识此人?”

那人想要修正自己的错误,连声道不认识,立即挨了一顿大嘴巴,满嘴是血。随从还想再打,城管扬手止住,和颜悦色对那人说道,“有本使为你做主,你不必有什么顾虑,尽管说。”那人可不傻,现在你可以做主,等你一拍屁股走人,老子还不得被张伟收拾死。随从作势又要再打,那人实在害怕不过,这才壮着胆子,指着张伟道,“他是下元本地人,不是什么侯家丞。”

城管又指着岳纯问道,“那这人呢?”

那人摇摇头,道,“此人小的还真不认识。”

城管大笑道,“我早觉得此二人来路有诈。且押回派出所,待好生拷问,穷治其奸。”随从得令,当下将岳纯二人五花大绑,押于马上,向派出所进发。

后来,当张祁在阴间看到这一段的录像回放,气得捶胸顿足、高声骂娘。好不容易岳纯自投罗网,你这瞎了狗眼的城管,为什么不当场痛下杀手,非要磨磨蹭蹭,一大堆废话。你要是当场废了岳纯,他又怎会篡夺我的公元时代,弄起什么公元时代城。天赐良机,而你却白白错过,人世间的愚蠢莫过于此!

张祁骂归骂,然而城管毕竟是肉眼凡胎,哪里料想得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居然会是未来只受人跪、绝不跪人的天子?再说了,城管也有他的如意算盘,围观人多,不便当场便取了岳纯二人性命,宁停三分,莫抢一秒,等带回派出所,爱怎么用刑便怎么用刑,二人照样不能活命,本使出差在外,长夜漫漫,正好拿这二人提神消遣,又何必急在一时呢?君不闻米兰昆德拉之感叹:慢,是一门失传已久的艺术。君不闻李清照作《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之所以千古流传,皆因慢而又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正是城管这一番拖拉,使得岳纯二人最终得以生还。当岳纯二人被鞭打之时,早有人飞速回下元报信。张家宾客得报,顿时群情汹涌,抄起家伙便直奔现场,要将城管一行悉数杀光。

耿叔得到消息,也是急忙奔赴现场,路遇张家宾客,心知大事不好,处理不当便将酿成大祸,赶紧安抚众人道,“诸君稍安毋躁,且由本官出面,最好能大事化小。万一事不可行,诸君再动手不迟。”宾客见县宰出面,只得应承。耿叔又叮嘱宾客道,“诸君且远远跟随。投鼠忌器,一旦惊动公安,恐有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