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魁珍今年也快五十岁了,是长春市教育局普教处副处长。可是在少先队要恢复活动时,她第一件事就是翻看队章,看还有没有校外辅导员这一条。一看有,她就笑得像朵花似的,立即找到有关部门说:“我今天来,没别的事,就是想当个女毛遂,来个自荐。请允许我再当几年辅导员吧!辅导员这工作不比教书,没有书本,可本本都在我们这些老辅导员心里,让我们把它都倒出来,带一带新辅导员吧。”
关心她的老同志、好朋友听说她自己又提出要当辅导员,心急火燎地来劝她说:“老曹啊,不是当年的小曹了。头发都白了,怎么还这么’疯‘呢?又去当哪门子辅导员,这些年的罪还没受够是咋的?还不知道醋是’搁‘(东北话,意思就是’从‘、’打从‘)哪儿酸的么?”
但说破嘴皮子曹魁珍也不听。当这位“女毛遂”胸前又戴上红领巾时,她泪流满面地笑着说:“红领巾啊红领巾,虽然’四人帮‘把你从我胸前摘走了十三年,可在我心里,你一分一秒钟也没停止过飘动呀……”
曹魁珍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红领巾确是一分钟也没离开过她的心。当它被从她脖子上强行扯下的时候,她哭得伤心欲绝。当她看到受了“四人帮”毒害,不念书、不上进、整天叼着个烟卷,打老师、砸学校的孩子时,她心如刀绞。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着:“这样下去,祖国还有明天么?我怎么对得起周总理啊!”
为什么说对不起周总理呢?读者们一看这张照片就明白了。那是1962年,周总理、陈老总、彭真等中央领导同志接见了全国优秀辅导员。那是一个严寒的冬日,周总理满面春风地走进团中央小会议室,坐在了《列宁的青年时代》这幅画前。曹魁珍像孩子一样抢着坐到地毯上,为的是更贴近一些看看敬爱的总理。团中央的同志把她拉起来坐在总理身边。
“你是哪省的代表啊?”总理问。“吉林省的。”“你叫什么名字呀?”“曹魁珍。”
“啊,那你是大队辅导员。你们吉林还来了一个中队辅导员,对吧?”曹魁珍愣住了。日理万机的总理居然记住了他们这样一些普通青年的名字和职务!总理的心胸多么广阔啊!看着她发愣,总理又问她:“东北天气冷吧,教室里取暖设备好不好?”曹魁珍顿时觉得室暖如春,总理爱孩子爱得多深啊,这样的小事都关心到了。
“你们的工作很光荣。”总理接着说:“少先队的工作,是教育下一代的工作。你们一定要做好工作,把孩子都培养成我们的接班人!”
从那时到现在,长长的十八年过去了,但曹魁珍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总理的嘱咐。她从来不是把它当做总理对她个人的谈话。她明白:这是总理对所有教师、所有共产党员的期望。
那天,彭真同志也接见了他们,给他们传达了“布加勒斯特”会议的反修斗争的情况。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对教育下一代的工作多么重视,对从事教师及辅导员工作的人是平等而又充满敬意的。
从此,曹魁珍更加不要命地干起工作来。对她来讲,工作本来就没什么分内分外,何况,培养、教育人的工作本身又是那样有意义。看着一棵小树长大成材,一块顽石雕琢成器,能在人心里引起多少美感,增添多少力量!而孩子们对老师的感情又是多么真挚啊!
曹魁珍永远不能忘记,有一次,两个四年级男生打架,吵得很凶,影响不好。曹魁珍把为主的孩子叫到她身边。孩子气鼓鼓地来了,准备和她也大干一场。曹魁珍知道他功课很好,就请他坐下说:“我的本子太多了,看不过来,你能帮我看几本吗?我想选几本好的明天在队会上当众表扬哩!”曹魁珍那样和蔼地请求着他,他平时对曹老师又很尊敬,于是他气哼哼地帮她挑起作业来。先还摔摔打打地,但看着看着,他的注意力转移了,气也消了。曹魁珍这才慢条斯理地向他调查情况,分析事理……这时,早过了吃饭时间了,解开了思想疙瘩的孩子这才想起:“曹老师,您还没吃饭哩,饭盒呢?我去给您热。”曹魁珍说:“我今天没带饭来,本打算回趟家的。你快回去吃饭吧。”孩子说:“您等我一会儿,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一会儿,孩子飞也似的跑了进来,满头大汗,从头上摘下帽子,拿出几张烙饼说:“下午要去参观,您怎么能不吃饭呢?曹老师,快趁热吃,我妈刚从锅里拿出来的。”曹魁珍一边和孩子吃着烙饼,一边笑着和他说:“你这孩子,下回烙饼可别搁在帽子里啦,多不卫生啊!”孩子羞涩地笑着说:“我光寻思,我一跑就得出汗,热气往上冲,就像蒸笼似的……省得您吃凉饼啊!”这孩子现在早已长大成人,早已懂得了人和蒸笼不能一样发热的道理,现在正在从事着相当尖端的科研工作。也许他自己也早就忘掉了这事了。但他那颗赤子之心,那炽热而真挚的爱,作为老师、辅导员的曹魁珍能忘却么?!
孩子是世界的未来。看一个国家的前途如何,很重要的是要看她今天青少年的精神面貌。为了我们的中华民族和共产主义理想,总理和老一辈的革命家曾对他们寄予那样深切的期望,曹魁珍粉身碎骨也是不能忘却的啊!这就是为什么在经历过那么多惊涛骇浪之后,曹魁珍仍要毛遂自荐当辅导员的缘故。
风雨征途
为什么会有“醋是搁哪儿酸的”这么一说呢?这又不得不提到“文化大革命”,提到林彪、“四人帮”,因为,醋就是“搁”这儿酸起的。
一开始,风还没刮到曹魁珍头上,她是自己“跳”出来的。为什么跳出来呢?就是因为“造反派”批判少先队,说少先队是修正主义的。曹魁珍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对很多事都不计较,但就是不能听人骂少先队。因为少先队的队旗是红旗的一角,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少先队曾把革命的种子深深地埋进孩子心里,为伟大祖国培养着未来的栋梁之材,更何况周总理还曾亲口把这工作的重要意义讲给她听过……于是,在“造反派”开始批判另一个辅导员及少先队时,曹魁珍就跳了出来,抢过话筒就和人家辩论。这还了得!她立即就被拉出会场关到一个角楼里。偏偏看守她的那位“造反派”曾当过伪警察,于是她就从角楼里伸出头来大喊大叫:“决不允许批判少先队!更不允许伪警察、国民党专共产党的政!!”这可捅下大娄子了,于是以“破坏’文化大革命‘,现行反革命”的罪名把她送到了公安局。出来接待的公安干部开门一看,送来的反革命是她,就愣住了。曹魁珍是全国优秀辅导员,有名的劳模,公安局说什么也不收,怕以后会给她留下“进过专政机关”的历史污点。那些公安干部就一直给大家讲政策、念语录——说到这儿,读者们就会想起、就会明白为什么“四人帮”必须砸烂公、检、法了吧。
其实,公安局当时还不如收下她呢。收下她,至少让她少受些凌辱。总之,曹魁珍不但是“修正主义路线的黑线人物”、“假劳模”、“毒害少年儿童心灵的刽子手”,而且因为四年之前受过彭真同志接见,就生拉硬拽地被说成是“二月兵变”的得力干将、凶恶爪牙……但群众心里是有数的。这位孩子心情的“寒暑表”、家长的贴心人一被拉出来斗,就有人“站不稳立场”、“划不清界限”,喊不出口,打不下手,甚至为之落泪。于是,“造反派”就捏造说她八岁的孩子写了“反动标语”,把她八岁的孩子也专政起来。还和她分开关着,以折磨这个坚强的共产党员,杀鸡给猴看。
八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反标”不“反标”,关在小屋里就会哭。打他就叽哇乱叫……东北的风雪多大啊!七十岁的老婆婆大风雪里一步挪不动三寸地从几里地外赶来给孩子送饭。这孩子是曹魁珍最小的儿子,东北话叫“老疙瘩”,是奶奶的心肝宝贝,睡觉都得搂在怀里。这会儿只能贴着门缝听着孩子哭喊:“奶奶——我冷啊!奶奶——我怕呀!快带我回家,快带我回家吧!”老太太捶胸顿足地哭,一边骂曹魁珍为啥当个辅导员害孩子遭罪,一边顶着大风数落苦情。骂一路,哭一路,眼泪洒在衣服大襟上,结成了一串一串、一片一片的冰疙瘩。
这件事谁见了谁掉眼泪,谁听了谁心疼。所以,好容易粉碎了“四人帮”,给曹魁珍平反的结论还没彻底作出的这个节骨眼上,这位女毛遂放着好好的副处长不当,偏还要“自荐”,又去当辅导员。老朋友、亲人们怎么能不骂她:“真是傻呀,别忘了醋是’搁‘哪儿酸的了。”
可这位曹魁珍不但非当辅导员不可,还想尽一切办法参加一切可能参加的少先队活动。她不但当上了长春市解放大路小学的校外辅导员,还给全市的辅导员讲课。自己干了还不够,还到处鼓动别人。在给她的一位老朋友的信上写着:“……我劝你一定要争取参加今年的夏令营,不达目的不要罢休。这样的活动,对我们来说是参加一次少一次了。咱们这些当年混在孩子堆里,让人认不出谁是老师的人,今天都已两鬓如霜了,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为少先队工作的机会了……”
“你的兵变了么?”
在首都少先队员庆祝建队三十周年大会上,曹魁珍又见到了彭真同志。彭真同志询问曹魁珍同志的工作。曹魁珍重申了她始终如一的誓言——为祖国的明天贡献自己的一切。但谈到幸福的往日时,曹魁珍说:“1962年您接见了我们,勉励我们为培养新一代献出青春。可是,’文化大革命‘中,林彪、’四人帮‘却把我们打成’二月兵变‘的黑爪牙……”
“你的兵变了吗?”彭真同志问她。“没有。我们过去培养的少先队员,早已成为祖国各条战线上的优秀人才。
而且,今后带领的所有少先队员也会永远保卫党。”曹魁珍答。“对嘛!我们的’兵‘都不会变!要更好地教育下一代……”七十高龄的彭真同志看着如今也两鬓斑白的曹魁珍同志,两人的眼眶都湿润了。在湖南厅休息时,彭真同志应首都少先队代表的要求,对少先队提出号召:
“希望你们成为共产主义接班人。不管世界上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管某一时刻,天地会有什么样的昏暗,你们都要为党的事业,战斗到底!”
是的,少先队员们正在为实现老一辈的期望而努力,但真正保证少先队员能实现他们理想的,最辛勤的劳动者就是他们的辅导员。
这次全国少先队第六次代表会上,多年不见的老辅导员们重新聚会,壮心未已;新成长起来的新一代辅导员也龙腾虎跃,起来接班。曹魁珍最大的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敬爱的周总理了。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些年,我就是带着总理的嘱托活过来的。一想到他老人家不在了,心里就难过。周总理那样尊重我们这些普通劳动者,是因为他无限热爱祖国的未来……”
她还不止一次地说:“……要能见见邓大姐也好,就像见到了总理一样。你说,有可能么?也不知邓大姐身体可好……”曹魁珍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我看见她在这张照片上紧贴着站在邓大姐背后,笑得嘴都合不拢。听说邓大姐也像总理一样感谢了辅导员们的劳动,并谆谆嘱咐她一定要“带好我们的少先队”。
曹魁珍不会辜负邓大姐的期望,正像她从未辜负总理的期望一样。写到这里,她那坚定的却又是从容的、笑吟吟的面孔重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耳边是那样清晰地听见她那充满信心的响亮的声音正在呼号:“少先队员们,为共产主义事业,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少先队员齐声回答。让我们每个热爱祖国明天的人,都像这些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一样努力奋斗,也像我一开篇就提到的那位普通工人那样,尊重并热爱这些为祖国的明天贡献出自己一切的辅导员们吧!
因为,他们是值得我们这样尊重的!
1979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