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娥于明崇祯元年(1628)生于云南昆明一个武人世家。从她祖父开始就在黔国公府中担任护卫和武术教练。杨娥的哥哥杨虎,生得高大魁梧,虎背熊腰,不只娴熟于祖传的武术技能,还有很大的发展和提高,在黔国公府的众多护卫中是个领衔人物。而他在生得袅袅婷婷、颜若桃李的妹妹杨娥面前,却又显得逊色得多。这杨家兄妹同在黔国公府中供职。女人做护卫,当时实为罕见。
黔国公是明朝世袭的爵位,到了杨虎、杨娥进府的时候,已是明朝末年,黔国公之爵位传到了名叫沐天波的手中。因为世代受封为公爵,所以他对大明王朝忠心耿耿,皇帝对他们也很信任,允许他们养兵备甲,负责维护当地治安和保卫明王朝在西南边陲的统治。因此,历代黔国公都有很大势力,在当地无可匹敌。
崇祯十七年(1644)闯王李自成的起义军攻馅了北京,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接着清兵入关,李自成又兵败西走,清王朝遗都北京,幼年福临成了满清入关后的第一任皇帝,年号顺治。这时朱明王朝在江南还有一定势力,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了南明弘光朝廷;唐王朱聿键在福州建立了隆武朝廷。这两个南明小朝廷,都没能抵挡住清兵的南下,在三年之内,相继灭亡。到了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明王朝的旧臣瞿式梠等,又在肇庆拥立桂王朱由榔为帝,改元永历。开始,永历王朝在梧州、桂林、广南、安隆等地辗转不定,但在流亡游走中,发展了一定势力。后在西南地方势力(其中包含黔国公沐天波)的支持下,终于将都城定在昆明,管辖着云、贵、黔、粤、湘、赣、川等七省之地。辖区辽阔,物产丰盈,军事力量也很可观,颇具中兴之态势。
黔国公府的护卫人员中,还有一个很出色的小伙子,叫张小将,模样英俊、帅气,武艺虽不及杨家兄妹,但在众护卫之上。主要是他的品行耿介,爱国爱乡。他与杨虎乃莫逆之交,对杨娥也是心仪许久。后来实在按捺不住,才托杨虎从中为媒。其实,杨娥心中也早已有了他,但那个时代的女孩子总要保持一点矜持和淡定。当哥哥与她说起这件事时,杨娥只是红着脸微笑不语。杨虎了解妹妹,她如果不同意,既不会红脸,更不会含有微笑。便说了一声:“这事儿就算定了,哥哥为你们操办喜事。”
沐天波知道此事后,也十分赞成。对张小将嘱咐说:“论武艺,你在杨娥之下,成婚后,你应多向她请教学习。”实际上是这位黔国公出资,为他们办理了婚仪。这杨家兄妹和张小将都深受沐天波的喜爱,他视他们为子侄,亲如家人。但为了确保永历皇帝的安全,他割爱把三人进献给皇帝,做了御前护卫。
永历皇帝在昆明得到了沐天波的鼎力支持,一时无忧无虑。这样过了十二年之后,到了顺治十五年(公元1659年),形势急剧恶化,清王朝是绝对不允许“南明”偏安一隅的,便派出朝廷军队联合吴三桂所属,分三路向昆明进攻包剿。当时“南明”所辖各省虽然都有军力,但不足抵抗来势汹涌的敌兵。永历皇帝便率众逃亡缅甸,沐天波也随之举府迁逃。
在逃亡途中,杨娥夫妇和哥哥杨虎,置个人的辛劳疲惫于不顾,竭力护卫明朝这最后一位帝王。除此,他们还要轮流去照顾黔国公沐天波全府老小。再加上道路崎岖坎坷,粮草不足,后面大军追逼,他们顾不上吃喝休息,只得风餐露宿,昼夜赶路。张小将总想多付出些体力,照顾新婚妻子,有些好点的吃食也留给她用。几天下去,他的身体便明显衰弱。西南地区瘴气重、疾病多,很快他便染上了重病。当时缺医少药,根本得不到有效治疗。这位武艺高手,竟然病倒在逃亡路上的一片荒野林中。弥留之际,杨娥紧紧握着他的手,流着眼泪说:“小将,我非常感激你一路上的悉心照顾,如果没有我的牵累,你不会染此重病的,是我害了你,实在无以报答,今后只有为你洁玉守身。”而气若游丝的张小将却苦笑着说:“是我对不住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要离去。你还年轻,千万别为我孤独后半生。遇到好人,嫁了他吧。我会永远祝福你的。”说完,便闭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这时杨娥三十一岁,张小将与她年龄仿佛。
张小将死了以后,依军中规矩,寡妇杨娥因被认为象征不吉利,不宜担任皇帝护卫,永历帝便诏令杨虎陪伴妹妹潜回云南。兄妹两人极为遗憾地离开了皇帝和黔国公。在回乡的路上,两兄妹不顾艰辛,反复商量回乡以后如何刺杀敌军的首领。
杨氏兄妹刚刚回到昆明,脚跟还没有站稳,便有一个天大的噩耗袭击了他们。原来,清廷册封的平西王吴三桂,率兵到达昆明后,得知永历皇帝逃亡缅甸,便一路急追,也很快进入了缅甸境内。缅人见他人多势众、杀气腾腾,不敢拒绝他的要求,便将永历皇帝朱由榔及满朝随从文武姬妾及黔国公府中上下等一千多人,全部交送到吴三桂的营帐之中。到了康熙元年(公元1661年)四月,经由吴三桂之手把上述人等全部杀害在昆明。当时血淹刑场,其状惨不忍睹。吴三桂按着清廷“以汉治汉”的策略,犯下了滔天罪行。杨虎兄妹为了与故君永历皇帝和故主黔国公沐天波做最后一别,当日也去了刑场,并且挤在了人群前头,当他们见到了永历皇帝和沐天波时,心碎了,却把眼泪流进肚子里。两兄妹的眼神紧紧盯着两个即将赴死的人,明白地告诉他们,这弑君害主的深仇大恨,一定要报,不杀死吴三桂,死不瞑目。两个被绑缚的人,从他们兄妹的眼神里得到了安慰和鼓舞,死得无惧,死得从容。但当杨娥见一君一主倒在血泊中时,竟一时眩晕,斜倒在哥哥的怀抱里,直到杨虎搀扶着她回到住处以后,两人才抱头大哭。哭声停止后,他们又异口同声说出了:“此仇不报,非杨氏子孙。”
明朝彻底灭亡了,吴三桂意满志得。而杨氏兄妹的复仇大志——亲手杀死吴三桂,却如钢似铁般坚硬。
经过一番筹划,兄妹两人在平西王府附近,租赁了一所比较阔绰的宅院,后层房做居室,门市房开了一爿酒肆。门外牌匾上的“杨娥酒店”四个烫金大字非常醒目好看。杨娥为店东,杨虎操持内外。这时杨娥虽已三十三岁,因为坚持练武,所以一直保持着纤细挺拔的娇好身段。她自幼貌美,心地豁达善良,嫉恶如仇,睿智聪敏。尽管已人到中年,依然光彩照人。两眼黑亮,顾盼溢美。与年轻姑娘相比,毫无逊色,倒多了一种成熟练达之美。为了引人注目,她故意巧施粉黛,穿着艳丽得体,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酒店里藏着这样一位老板娘,自然引起了很多行人的注意。特别是一些纨绔子弟和放荡公子,有事没事都要到酒店里转悠一圈。不久,这“杨娥酒店”便在昆明城里名气大扬,生意日益兴隆,店里店外总是热热闹闹。平西王府里有不少侍从、杂役等,狗仗人势,不守本分。他们听说“杨娥酒店”有个年轻漂亮的老板娘,便常常前往饮酒作乐。
一天,又有几个王府侍卫来店里喝酒,他们吆三喝四,无所约束,大吃大喝,划拳行令,直喝得脸红脖子粗。忽然,一人说道:“咱们何不请老板娘杨娥前来助兴”,几个同伙齐声喊“好”。其实,杨娥早就想接近他们,以便了解吴三桂的行止。现在机会来了,便大大方方走了过来。在桌旁微微施礼后,含笑道:“诸位客人喝的可否尽兴?
“尽兴,尽兴。你这一来,我们的兴致就更好了,请老板娘陪我们喝几杯”,一个小头目如此回答后便上前拉扯杨娥。其他几人见了,更是欲火中烧、忍耐不住,便站起身肆意挑逗。杨娥见状,骤然变色,怒斥道:“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敢在姑奶奶面前如此无礼,真是色胆包天。”随着这几句痛骂,她猛一闪身,从后面抓住那个小头目的衣领,轻轻一甩,便把他扔进门外的狗窝里,引得酒店里的其他客人哄堂大笑。其他几个侍卫,见自己的“领导”受辱,便群起报复。他们靠拢成一个人墙,一齐向杨娥逼近。店里客人见状,都替酒店女主人捏一把汗。但她自己却毫无惧色,脸上又恢复了开始的微笑,并轻声问道:“你们几位是不是不服气,想以众敌寡?好,那我就成全你们。”几个人听了火气更大,便同时拳脚相向,一齐朝杨娥袭来。就在他们的拳头马上要落到杨娥的头顶时,她手按桌面,纵身一跃,便从几个人的头顶上飞了过去,站在了“人墙”之外。已经伸出拳头的侍卫们来不及收手,便打在了自己人的头上。这时那个刚从狗窝里爬起来的小头目,尝到了杨娥的厉害,知道再打下去,只会吃亏更大,便知趣地招呼同伙走了。
这件事之后,杨娥的名声大振。很快,吴三桂也知道王府附近酒店的老板娘,不只貌比天仙,而且武艺高强。这位平西王不仅是个降清奸贼,还是个色狂。他所宠爱的陈圆圆早已离开王府去了尼姑庵,当时的新宠是张氏王妃,另有爱姬莲儿、雪儿等人,张王妃不只长得漂亮,且有主事能力,府中上下诸般事宜都由她一人掌管。吴三桂对她既爱又怕,没有胆量再领进一位酒店的老板娘。但他又不肯放过这位名扬遐迩的大美人,便想出了一个“迂回”办法:先让莲儿和雪儿去与杨娥交好,把她引进两人居住的九龙池别馆,自己去那里享用这位新美人。但这样做要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那份耐心,于是便在一天晚上,乔装成一个商人,带上几个同样化了妆的侍卫,到“杨娥酒店”坐了一会儿,亲眼看到了“老板娘”的夺人风采。从此他更是心猿意马,很不得立刻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任他寻欢做乐。但怎么样才可以把她弄到手呢?最后还是决定命令莲儿、雪儿去接近杨娥,并要尽快把她引领到九龙池别馆。
两个小妾欣然领命,见了杨娥表现得极为热情亲切。当杨娥知道了她俩的身份后,也暗自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可以通过她们接近吴三桂了。她一想到刺杀吴三桂有望,精神便极为振奋。对待莲儿、雪儿亲如姐妹。很快三个人便无话不说了。莲儿、雪儿向她诉苦说:“因为居住九龙池别馆,很难笼络吴王爷的感情和对她们的娇宠”。杨娥听后忙以关切地神态说:“是啊,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又生得如此娇媚可人,应当得到王爷的宠爱呀。一定是你们两人太呆板,不会挑逗王爷高兴吧?”
“是啊,杨姐姐说的非常对,我们两个的确是太苯了,不会逗王爷开心。你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两个小妾同声哀求她。她略做思考,然后告诉她们如何如何。两个人照办,很快在九龙别馆为王爷操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并请杨娥前来献艺助兴。吴三桂知道后,心中窃喜,觉得当晚便可以得到日思暮想的杨娥了。杨娥更为兴奋,她急忙精心化妆,浓妆艳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长裙围腰处暗藏了一把锋利的宝剑,连鞋脚尖里都塞进了铁三角。时间刚到,她便怀着很为复杂的心情与哥哥道别。她既喜又忧,喜的自然是壮志将酬;忧的是担心此别会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杨虎十分理解妹妹,便爱抚地对她说:“小妹,一切谨慎。凭你的武艺,杀了吴贼和他的侍卫毫无问题,但不要恋战,得手后尽快脱身。”说完,又递给她一把小巧的短刀。杨娥仔细一看,这把短刀是张小将生前送给哥哥的,现在又回到自己手中,她心里塌实了许多,觉得是丈夫在陪同她去完成这一壮举。
杨娥在九龙池别馆,观察了周围环境,确定了离去的路线,便坐下来等待吴三桂的到来。可按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还不见他的人影,杨娥不禁怀疑起莲儿和雪儿来。正在这时,忽然跑进一人,告诉说:“王爷来别馆途中遇到刺客,虽未伤害身体,但受到惊吓,又回王府了。”三个女人听了都大失所望,但她们的希望迥然不同。
吴三桂回到王府后,便命府中卫队全部出动,倾城搜索,缉拿刺客。就连九龙池别馆也不放过。侍卫们从杨娥身上搜出了利剑短刀,认定她是刺客,便把她捉了去,押进王府大牢,受尽了酷刑。莲儿和雪儿不知杨娥底细,以为是因她们两人邀请她在酒宴上舞剑,而受到了连累,过意不去,便到王府找吴三桂为杨娥说情,吴三桂经不住两个小美女为一个大美女的解脱之请,便命令狱卒释放了杨娥。
杨娥被人抬回酒店,见到哥哥失声痛哭。她既哭阴差阳错地失去了刺杀吴贼的机会,又哭自己经过这次精神折磨和牢中酷刑,心力交瘁,壮志难酬了。哥哥劝导她说:“别心急,别丧志,等身体恢复了健康,再从长计议。”杨娥听了,摇头苦笑。她曾经试过了,自己连举剑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而要刺杀一个领兵打仗的男人,既要勇气,更要力气。自己的勇气不泯,可力气却难以回来了。
杨娥病倒了。在病榻上,她手扶短刀,面对永历皇帝和黔国公沐天波和在他们下面的张小将的神灵牌位、流这眼泪说:“我立志为诸君报仇,亲手杀死吴三桂,奈何天不助我,壮志未酬,死不瞑目。”说完,随着一阵急促的咳喘,一口鲜红的血,喷洒在枕头上。喘息停了,她也慢慢闭上了依然美丽的双眼。
杨娥没有杀死吴三桂,但她的英名却赫然载入了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