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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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隐私不保的年代(2)

全世界媒体都有自己的立场,比如你买《环球时报》时,大概知道会看到什么。但你不知道Google、百度的立场是什么,不知道它们给你设定的世界是什么,久而久之你会变成什么样?我们没办法打破自己的小世界去知晓别人的信息,面对新刺激、新消息来源的可能性减少了,求知欲降低了,所谓民主、公民社会变得不再可能。

这种情况发展到最后,不只政治退化,连创意也跟着减少。想想看,一个小孩从小到大获得的资讯都是他的小世界提供的,他不会暴露在一些未知的领域,没有机会接触新观念、新想法,怎么产生创意呢?

(主讲梁文道)

你不是个玩意儿

被互联网奴役的人

杰伦·拉尼尔(Jaron Lanier,1960-),生于纽约,计算机科学家、视觉艺术家,虚拟程序设计领域的先驱。VPI Research公司创始人。

集体智慧打破隔膜之后,未必更有创意。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过去十多年来,很多数字文化先驱对数字文化的走向表现出忧虑和怀疑。比如最早提出“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概念的杰伦·拉尼尔,就写了本《你不是个玩意儿》(You Are Not a Gadget:A Manifesto)来警告我们。

拉尼尔是个多媒体艺术家,利用电脑做了很多音乐实验。二三十年前他发明“虚拟现实”这个概念后,一直很努力地设计各种软件、硬件,跟很多工程师合作,希望做出更好的虚拟现实界面。但就是这样一位数字文化先驱,竟写书警告大家。比如,我们相信维基百科会比《大英百科全书》更好用甚至更准确,所谓Web2.0一定胜过Web1.0,他对这类说法都持保留意见。从这个角度说,他是一位卢德主义者[3]。

拉尼尔觉得今天我们过度夸赞的很多东西都有问题。比如我们热衷在互联网上制造各种碎片,想要创造一种“蜂群思维”(hive mind),或者叫作“自悦”的东西。这两个词是指以互联网为基础的新型超级智能,相信无名大众中有创造力的人聚集在一起做出来的东西会越来越好,而且能使我们得到更准确的信息。比如我们把所有的书都数字化放到网上,那样我们就拥有了一个Universal Library(全球图书馆)。拉尼尔的老朋友、《连线》杂志创办人凯文·凯利(Kevin Kelly)就认为,把世界上所有的书都扫描下来放进覆盖全球的计算云,使它们变得可搜索和重组,成为一整本大书,这不仅是件有益的事,更是道德义务。但拉尼尔认为,假如全世界的书都变成一本大书,写书还有什么意思呢?作者会变成什么概念呢?读书还能读到创见吗?任何一本书,哪怕汇集了“云”上所有的知识,如果成了人们唯一的读物,都将是人类的悲剧。

拉尼尔还说,当年互联网一出现,传统媒体帝国开始走向一条可以预知的衰败之路。比如大唱片公司都垮台了,许多先锋音乐人欢呼,觉得他们以后会创作出更多新东西。但事实上,这些年互联网上有原创的好音乐吗?也许有。但它们成功吗?音乐人摆脱传统的发行模式,以互联网为基地,成为收入可以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职业音乐人,这种成功的例子少之又少。

很多人说互联网时代产生了很多创意,拉尼尔认为这些人搞不清楚一级产品和派生产品的区别。一级产品是指那些很有原创力的作品,而派生产品就是我们常见的“恶搞”——很多人会昧着良心说这种恶搞多有创意。拉尼尔说,20世纪60年代的音乐一听就知道,90年代的音乐一听就知道,但你能说出21世纪的音乐风格是什么吗?好像只有复古而已。

前几年在一个自由散漫的小型论坛上,美国科学家讨论过物种之间的隔膜问题。学者们假想,最早我们有一个伊甸园时代,所有物种的基因四处流动,但在物种的演化过程中,隔膜发生了,新物种出现的机会减少了,比如背上长翅膀的人类就没有进化出来。于是有学者构想,也许今天我们可以把各种基因排序公布在网上,大家任意组合,一起过上帝的瘾,创造出一些前所未见的物种。拉尼尔认为这种想法非常危险,而且不真实。

拉尼尔说,他要向隔膜致敬。我们以为在互联网时代,创意来自于信息的自由流通,什么东西都应该是开放的。可是不要忘记这几年最成功的电子产品——苹果系列,恰恰是非常不开放的封闭系统。开源运动[4]的支持者称比尔·盖茨是邪恶的人,但问题是,如果真按他们的意思开放,会出现什么结果呢?也许某种病毒会被制造出来,然后毁灭全球网络只需一天时间。所以,封闭未必是坏事,有时候也许是好事。比如写书,如果写书都是在网上开放进行的,写作过程大家都会看到,随时给你反馈意见,那还能叫有创意的作品吗?你不断回应别人的要求,反而会削弱独立思考的能力。所以,像维基百科的编辑战争固然可以辨出很多事实真相,但未必更有助于创意的产生。也就是说,集体智慧打破隔膜之后,未必更有创意。

将一切东西都数字化,用数字化语言包装出来的世界,有时会变得非常危险。拉尼尔提到,在2008年的一场会议上,马萨诸塞大学、华盛顿大学的两位研究者分别发布论文,声称他们花了两年时间研究出使用手机技术去破坏病人心脏起搏器的方法。也就是说,你可以远程打一个手机去关掉远方某个病人的心脏起搏器。这种攻击人的方法,甚至在科幻小说中都没有出现过!

在数字时代,人性中邪恶阴暗的一面很容易滋长出来。拉尼尔发现,他在网上很容易跟人吵架,因为双方都处于匿名状态,哪怕吵输了,换个马甲重新上阵就行了。但同样的情况在现实中不会发生。越接近真实生活,人们好像越友善。当真实互动的东西全部被拿掉之后,人们也许就想用手机去关掉某个病人的心脏起搏器,而且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道德问题。

(主讲梁文道)

全民书写运动

人人都是信息生产者

约翰·哈特利(John Hartley),澳大利亚传播与文化研究学者,著有《文化研究简史》《创意产业读本》等。

在这个时代,我们变得更主动了。

电视、电影、广播、报纸、杂志这些媒体,构成一个很庞大的媒体产业或文化工业。传统观点认为,这种文化工业跟观众、听众、读者的关系是,一方是传播资讯或灌输意识形态的传播者,另一方是被动等待看电视、听广播、读报纸的受众。

1957年,一本划时代的书出现了,它就是英国文化研究的创始人之一理查德·霍加特[5]写的The Uses of Literacy,直译为《识读能力的使用》。这本书告诉我们,受众并不都是被动的,不是你灌输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相反,一万个人看一部电影会有一万种效果,因为受众会主动地解读。受众能够透过被动的表象,主动去诠释从大众文化工业里接收到的信息,并透过这种诠释去传达自己的情感,表达自己的看法。这就是为什么同样看一部宣传片,有的人感动流涕,有的人会满脸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