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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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真爱的功课(2)

哈维尔说,当常规的掩饰外衣脱落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可怜女人,她绝望地望着我们,然后又转向旁边的什么地方,但那样也无济于事。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就这样面对着成千上万的观众,绝望又孤独,好像被抛掷到一个陌生的、无助的、原始的赤裸之中。哈维尔再一次感受到人存在的孤寂,自己在监狱中的状况与电视上那个天气预报员所面对的窘迫是一样的。

哈维尔情不自禁地对这个陌生女人充满了同情,看到她的窘境,他也脸红脖子粗的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想要哭出来。他感到悲哀,因为他不能帮助她,不能替她分担这种苦难。然后他开始觉得荒谬,身为一个囚犯,为什么要替一个电视播音员的尴尬意外而难过呢?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并不认识的人呢?哈维尔想起读过的列维纳斯[9]的书。列维纳斯认为,对他者的责任是一种原始的、至关重要的情感,这种责任感比自由、意志、目标都重要,我们都被抛入其中,并且通过它超越自己。

哈维尔说,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这种责任感是一种超越人类自身的存在,它不包含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当那个天气预报员戏剧性地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无助时,你就会感到对她有某种责任感。在那种一下子剥去了披在人身上的外衣,向人们展示自身原初的、被遗忘的脆弱性的时刻,人总是对他人负有责任的。

因而,我们对他人负有责任、怀有同情心这一点已经超出了自我意识之后的那个自我,是比自我在逻辑上更早存在的。存在的根源与现实世界并不是彼此分离的处境,而是相互联系的现象,人的存在与这个世界是完整不可分割的。

联系到自身处境,哈维尔说,如果把监狱也作为一个现实存在,你就不能在里面完全臣服,而必须超越它。因为人总有一部分存在是监狱无法封闭、无法囚禁的。

(主讲梁文道)

《致D情史》

执子之手共赴黄泉

安德烈·高兹(AndreGorz,1923-2007),法国哲学家,《新观察家》创办者之一,萨特的追随者。著有《历史道德》《和无产阶级告别》等。

你们怎么做,就会成为怎样的人。

环保运动如今已经成了全民参与的运动,每个人都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也都愿意身体力行。不过大约四十年前,环保、绿色和生态学在政治上还是非常激进的想法,尤其对左翼而言。左翼以红色为代表,而红色指涉的是工业生产及工人力量。如果突然开始讲绿色,而且和以前工业生产优先的想法刚好相反,就难免会让人产生疑问:如果反对工业文明,会不会减少工人们的生计?工人阶级的生活怎么办?在这场争论中诞生了一位重要的思想家,就是本书作者安德烈·高兹。

《致D情史》这本小书与上述理论并没有什么关系,它只是作者的一本爱情自传,讲述他和妻子之间的爱情故事。他们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2007年患癌症多年的妻子将要离开人世,他就和妻子双双开煤气自杀于巴黎郊区的家中。这本书是高兹离世前几个月写下的。

书一开头就写道:“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越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作者回忆了两人从相识到结婚的经过,他说:“我们简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仍然能够感觉到,我们在本质上有相通之处,一种很特别的伤痕,就是我所谓的根本经验的东西。那是一种不安全的经验,甚至你我的这种经验就其本质也是有差别的,但这不重要。对于你我来说,它都意味着我们在世界上没有既定的位置,我们只有自己为自己打下的一方小天地,我们只能承担自己。但是在后来,我发现比起我来,你对此更有准备。”

所谓“根本经验”指的是双方幼年时在家庭中受到的伤害,这种伤害构成了他们彼此理解的基础。他们都是在不稳定、不安全感中长大的孩子,“我们注定要彼此保护,我们需要借助彼此,共同创造一个这个世界原本拒绝给予我们的位置。为了这个我们的爱情必须也是生活的契约”。契约指婚姻,在那个时代的法国知识分子中间,婚姻好像是一个奇怪的想法。萨特与波伏娃就是众所周知的一对,他们没有结婚。而萨特是高兹的老师。

作者的妻子曾问,在经历十年或二十年的变化之后,这种契约还能满足我们吗?他说:“如果你和一个人结合在一起,打算度过一生,你们就将两个人的生命放在一起,不要做有损你们结合的事情,建构你们的夫妻关系就是你们共同的计划,你们永远都需要根据环境的变化而不断重新调整方向。”你们怎么做,就会成为怎样的人,这几乎就是萨特的哲学,高兹如是说。

他们的关系后来演变成什么样了呢?作者说:“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夫妻关系的基础也经历了改变,我们的关系成了一张滤网,我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都要经过这张滤网。”也就是说,他们的爱情关系使得双方可以拥有自己的小世界,这个世界是完全不需要任何社会文化定义的。在这里,两个人彼此沉迷,互相归属。

书有大概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作者的忏悔,他后悔自己年轻时写了一本书,说他们的爱情是可有可无的。他非常后悔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写。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刚刚跻身学术圈,他认为“我对你的爱不讨我喜欢,我不喜欢爱上你的自己”。

后来,他反思这个想法。他说,那是因为“第一次我深深爱上一个人,同时也得到这个人的爱。以前我觉得这样的故事太平庸、太个人、太普通;相反,失败的、不可能的爱情,才是高贵文学的范畴。

我一向只在失败和虚无之美中感觉自在,而不是在成功和肯定之中。

我必须位于你我之上,不惜以损害我们、损害你为代价,借助超越我们个体存在的思考”。

这是小说最为动人之处,作者显然还保留着作家的虚荣和思想家的自我意识,但他最后的选择很简单,就是放下自己的书写生涯,去面对一段平凡而深刻的爱情,陪妻子度过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然后共赴黄泉。

(主讲梁文道)

《森林日记》

真正的谦卑

朱台翔(1950-),毕业于淡江大学数学研究所,曾任职于格致中学、铭传商专及淡江大学,1990年任森林小学校长、人本教育基金会董事长。著有《森林行吟》《教出会思考的小孩》等。

能保持一种真正的谦卑而不是伪装做作,这种品质非常重要。

我对教育界一直非常向往,但我至今不敢回到这个行业中。我觉得做一个好老师真的不容易,他至少得能随时随地地反省和批判自己,能保持一种真正的谦卑而不是伪装做作,这种品质非常重要。

我以前教书的时候,有一次在课堂上让全班同学一起讨论,大家一块儿设计一所心目中最完美的学校,从教学内容到校园环境,甚至连制服是什么样的这种细节都想到了。也就是通过这个实验,我发现要建立一种现存体制之外的乌托邦式的教育真的很难。

美国建筑大师路易·康[10]说过,最早的学校其实是森林,最早的老师也不知道自己是老师,只是坐在树下休息的时候顺便开始说故事而已。久而久之,那些想继续听他说话的人就被认为是学生了。现在台北真的有这么一所森林小学,那是一所非常特别的小学,一群热爱教育的人因为无法再忍受过去那种填鸭式灌输的教学方法,无法再忍受用机械化的方式对待学生,就开设了这样一所体制外的小学。

《森林日记》讲述的就是在这所小学里发生的事,作者朱台翔是学校的创办人。她在书里记录了很多趣事,比如学校的开学典礼就是闯关,学生要分组,一关又一关地分别去闯校长办公室、老师办公室及图书馆。在每一关,老师都会想出一些难题为难这些学生,要全部答对了才能过关,全部过关了就顺利地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