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一群人乘上大山早预定好的大巴从昆明向着元阳进发。
冬日的上海,阴,冷,湿。太阳也象怕冷,捂在厚厚的云做的被子里不肯出来,即便偶尔露露脸,也打个冷摆,赶忙缩回头去。
彩云之南就不一样啦。车入红河谷地,大家开始脱外套。
玲儿把红色羽绒服脱掉,红毛衣隐约暴露出胸前风光。那儿可不是梯田,是未有梯田前原生态的山峰,看得坐在玲儿身边的天仁清口水直淌,色迷迷去玲儿耳边诱惑玲儿道:“玲儿,你说,元阳跟哪两个汉语词汇发音最近?”
玲儿呼道:“鸳鸯!”又赶紧捂嘴,举起一只大闸蟹钳子,又赶紧放下,鼻孔里“哼”一声,转头望着窗外,脸上泛出红晕,不再理睬天仁。
窗外,攀枝花红得象火,香蕉叶绿得快要滴下来,金合欢树是鸟儿们的天堂。玲儿的心仿佛突然从地窖里拿出来,给太阳烘得发痒,猜想着那几位法国间谍老兄——就当有那么回事儿吧,来到这一带时的心情:在这样的氛围里,谁会去理会什么军事任务?谁又会想到什么战争?玩吧,O-La-La!
大巴在元阳县政府招待所前大坝子上停下。
一群人打打闹闹跟着大山走进县政府招待所,大山在这里预订了房。
天仁跟进一看,没想到这么个破旧的招待所,居然涌来了那么多中外游客。没有预定的还不给住,因为没有房间了。
玲儿和灿儿去总台开房。
天仁眼见几步远总台边站着两个鬼佬,手里也拿了一本跟大山同样的杂志,指点给大山看。
“大山,那两个鬼佬肯定是法国人,你瞧他们手里的杂志。你那朋友弗朗索瓦哄骗了全法国,快去揭露。”
大山果然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那本地理杂志来,走到那两个鬼佬身边打招呼,又指着自己手里的地里杂志,叽哩咕噜,说了起来。那两个鬼佬把自己手里的杂志跟大山一对照,嘴里立刻蹦出来一连串法文感叹词:“Wei?” “O-La-La!”。大山和着那两个鬼佬笑。
不多时,大山过来告诉天仁:“我揭露了。他们说要是明天看到的景色没文章上写的美,他们回到巴黎就去找写弗朗索瓦索赔,还要我待会儿把我们这帮人的旅行费用清单交给他们,他们索赔的时候把我们的也捎带上,我们索赔总金额的20%归他们俩作为索赔代理费。”
“呵呵,你的朋友弗朗索瓦给我的赔款我不要了,全部送给他们两个。”
“天仁老弟,你不知道,法国佬很贪小便宜的。当年,八国联军打进颐和园的时候,法国兵不是连慈禧太后的尿壶都偷跑了吗?现在,他们还供在卢浮宫里,我去年去卢浮宫的时候,他们还指给我看。”
“去去去,骗我没去过法国。不过,我在日本读书的时候,倒是看到日本人把北洋舰队的炮塔搬了回去,还供在展览馆里展览。”
第二天早上6点,一大群人准时上了旅游大巴,向着南面黑沉沉的大山出发。大山事先在网上发帖预约好的一个当地彝族青年男导游也在车上。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蜿蜒的山路上,早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灯在前面萤火般移动。
到了多倚树,黑黝黝的大山还在睡觉,耳朵里听不到半点声响。同车的摄友们各各忙着去抢站最有利的摄影点。天上,几颗晚归的星星好奇地俯瞰着下界这群凡间小生物忙碌。
天,渐渐放亮。眼前景象,渐次明朗。梯田醒来了,懒洋洋地掀开蒙在她脸上的盖头。人群开始骚动,但没人说话,生怕惊扰了酣睡还未完全醒来的大自然,只有相机的“咔嚓”声代替了天籁。
天仁抬眼望去,见山下的梯田波纹般展开,一层层,一圈圈,一浪浪,尽头隐进晨雾里。一个哈尼人的山寨静躺在半山腰,表明谁是梯田的主人。一条两条早起的水牛静躺在水田里,小得看上去象猫,只偶尔晃动一下两下头上的犄角,又接着做梦……天,完全亮了。梯田,一览无余。刚才还隐藏在暗黑中的人影完全曝光出来,黑压压站满半边山,个个手里的相机闪个不停,一直强压在人们喉咙里的声音再也压不住了。“哇!”“美啊!”“快过来!这个位子多少好!”……太阳出来了。大自然奏响了她的华采乐章,梯田波光粼粼,是跳动着的欢快音符。一大片烂漫红色铺展开去,与天上朝霞交相辉映。天上一个火球,地上一个火球,燃烧着,舞蹈着,升腾着……这时候,就是用什么样的诗句来形容眼前的美景也不为过,用什么样的色彩来描绘眼前的美景也不可能。大美无言,却默默地用美的力量来感动着你,召唤着你。感动得你毫无抵抗,召唤着你一心向善。别说是间谍,就是屠夫来了也会幡然悔悟,放下屠刀,从此以后改行干别的营生。 他弗朗索瓦的同胞柏辽芝的四季怕是没有这样的气势?贝多芬的欢乐颂多少算是描出了一点儿大自然的豪情:辉煌,灿烂,壮丽。
玲儿不知不觉间牵上了天仁的手,没有言语,感到自己的心化作了小小的音符,融人天地间的交响;灵魂化作了自由的精灵,在阳光中飞翔。
太阳越升越高,人群慢慢散去。大自然动与静和谐统一的美,往往也就那么一瞬,过后,大自然复归于沉寂,人心也复归于恬淡,那美好的一瞬却永恒定格于人心。
玲儿也回到现实的土地,赶忙挣开手,问:“美?”
“美。”天仁惊讶,自己的手啥时候与玲儿的手又握到了一起,学玲儿的样子,咪个猫脸,“我们犯纪律了,可不能怪我。”
“呸,幸好没其他会员看见。要是给别人看见了,哼,看看该当众作检讨的是你还是我?”
大山招呼大家上车。
回程路上,彝族青年男导游讲:“这些梯田最年轻的也有800岁,是我们的祖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现在,我们县政府有关部门正在组织材料,准备申报世界遗产。”
玲儿在天仁耳边小声惊叹:“哇,要在这一片蛮荒的深山里开辟出这么壮观的奇迹,先民们不知道洒下了多少汗水?克服了多少艰幸?是劳动创造了美,是劳动唤醒了大自然。”
彝族青年男导游又手指着梯田中间一个小茅屋说:“看见那个小茅屋了吗?曾经有一对法国来的新婚小夫妻,就在那个小茅屋里度过了他们的蜜月。”
天仁侧头向玲儿的耳朵边低声语:“玲儿,我们也去那里度蜜月,有星星,有蛙鸣,有萤火虫。”
“还有蚊子,侬赶快找个皮儿厚的姑娘做侬老婆吧。玲儿皮儿嫩,经不住蚊子叮。”玲儿说完,咪个猫脸。
蚊子作势欲去猫脸上叮。玲儿推开蚊子,悄声语:“去,满车人。”
晚饭后,大家余兴未尽,又在招待所旁的驴友之家餐厅里笑闹到夜深。
回房经过玲儿的房门时,蚊子提醒玲儿:“蚊子更喜欢在夜里叮人,小心蚊子今夜梦游到你的房。”
“那蚊子千万别上错了床,灿儿会给蚊子一巴掌。”
天仁走进房间。
大山已经在里面,穿着裤衩,一边在背包里翻找牙刷一边问天仁:“怎么样?还找弗朗索瓦那小子索赔不?”
天仁笑嘻嘻,打油诗又脱口而出:
“听说元阳有梯田,
今天跑来看了看。
原想文章在骗人,
其实美景没写完。”
“没写完?那你接着写。呃,我问你,你说的那座神山,到底是什么样子?”
天仁操英语赞叹道:“美丽啊,壮丽啊,奇迹啊。”
“你引述他弗朗索瓦的原话,等于啥也没说,你也在使用诱骗之计。知道吗?我已经把你说的神山推荐给弗朗索瓦了。他要我把我们开春后去神山捐书摄影的时间提前通知他,他来上海跟我们汇合后一起去神山。嘿嘿,他跟我们去了一趟神山回到法国后,一篇瞎扯八扯的文章一出笼,说不定你的神山在法国就火了。那小子文笔很好,立志要成为法国新一代罗曼·罗兰。”
“是吗?我看,法国文豪中恐怕也只有罗曼·罗兰诗意的笔调文采,才能多少写出一点点神山的神韵。濛濛晓雾初开,皓皓旭日方升。”
“这是《约翰·克里斯多夫》傅雷译本的开篇辞。天仁,你居然能背诵?”大山已经找好牙刷,预备进浴室。
“大山,你换个场景吧,把罗曼·罗兰笔下的西方背景换作东方。晓雾初开,旭日方升。东方地平线上一座金山神山正从黑暗中……”
“别别别,你别再说了。上次你说了,害得我几天几夜没睡着觉。明天,我们可得早起,我不想今晚再失眠。”大山说完,转身走进浴室。
夜里,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
“天仁,趁今晚我俩在一起,我们把时间行程定下来。我看看,4月4日是清明节,从4月4日放到4月7日正好所有会员都连着放4天假,我们4月4日乘坐最早的航班从浦东国际机场出发,4月7日乘坐最晚的航班返回。你看,怎么样?”
“呵呵,大山,你成神山捐书会的总务大臣了。我没问题,我的时间可以由我自由安排。”
“知道你是老板,你牛啥?下飞机后,大巴当天能直接到达神山吗?”
“能。”
“那好,航班、大巴我来订,请大家带上睡袋,就在神山小学的教室里睡三个晚上,省省钱。呃,神山小学附近有山洞吗?捐书会的女孩子们不是想住几个晚山洞浪漫一下吗?”
“山洞不知道,岩窝子倒是到处都有。大山,是你小子想拉灿儿去山洞里浪漫几个晚上吧?”
“说正事儿呢。你负责通知李校长,说我们要借用他的教室住三个晚上,给他添麻烦了。还要通知朵玛,请朵玛把她们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叫上,晚上,我们在神山小学的操场上开篝火晚会,跳锅庄舞;白天,我们去登山摄影,朵玛她们要是没事儿的话,请她们帮我们带带路。”
“大山,你做起旅游行程来,蛮在行的嘛。我以前也做过高山特种导游,到过珠峰绒布寺冰川,还到过玛旁雍错、冈仁波齐。我一听你的安排,就知道你是个行家。我看,你干脆也跟弗朗索瓦一样,也开家旅行社算了。”
“嘿嘿,老实告诉你吧。天仁,我正在往这个方向做,这次去神山,我也是去踩线的。等从神山回来后,我手里就有两条摄影旅游线路,元阳和神山。到时候,我开一家旅行社,跟他弗朗索瓦联起手来做特种专线旅游,他组团,我接团。”
“我以前就做过特种专线旅游,很赚钱的,一个旅游地团下来,大概能挣到5万来块钱。大山,你开起旅行社后,我再推荐几条特种线路给你,一年下来,你挣个三五十万块钱,问题不大。呵呵,想不到你小子也是想拿神山赚钱啊。”
“天仁,你可别误会。给你说老实话吧,以前,我也搞过几次外出摄影旅游活动。但那时候我搞的摄影旅游活动无非就是组织大家出去玩玩罢了。上次在岱山,你的一番话为我的摄影旅游活动注入了灵魂。现在,我大山要搞的摄影旅游活动就不再单单只是摄影旅游活动了。等到我的旅行社真的开起来后,我也会往我的旅游线路里注入灵魂,不单单是为了赚钱。”
“明白了。你的安排我没意见,你再问问玲儿和灿儿她们吧。”
“好,如果她们没意见,我就把这个行程安排发给弗朗索瓦。好,睡觉吧,明天要早起。晚安。”
“晚安。”
早上醒来后,大山率领大家回到昆明乌家坝机场,乘上飞往上海的飞机。
飞机起飞,冲出云层。玲儿坐到旋窗边,拍手嚷:“蓝天好蓝呀。”
“蓝天不蓝,那叫蓝天吗?你怎么也跟朵玛一样,见到大海就大海真大呀。”天仁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哼。”玲儿果然回头白一眼天仁,忍了忍,又说,“上海有这么蓝的天吗?”
天仁赶紧口是心非地表白道:“没有,没有。其实,我是想说神山的天比这还要蓝。”
“别狡辩了。”玲儿再次白一眼天仁,不一小会,又回头问,“知道大山为啥老是黏着灿儿吗?”
“知道,他是想拉人家灿儿去那个小茅屋里让蚊子叮。”
“啊呸,尽不说好话,阿拉又要掐啦。”玲儿举起了一把大闸蟹钳子,可并没真掐,又转头望着蓝天,嘴角荡起微波,感到自己的心跟蓝天一样澄明。姆妈呀,阿拉把金元宝为侬捡回来了呀。这个金元宝是个宝器呀,阿拉想掐就掐呀。嘻嘻。
看了一阵蓝天,玲儿又转头对天仁悄悄说:“知道不?旅行是人生的样本,人生是漫长的旅行。这次拉侬出来,就是想考察侬适合不适合做本姑娘的同路人?嗯哼。”玲儿的柳眉吊成柳叶,晃一圈脑袋,考官架势十足。
“你不是在西湖已经考察过了吗?”
“那不算,那次顶多算是初试。”
“那这次复试回去后,就该进入试用期了吧?”
“想吧侬。”玲儿的大闸蟹钳子狠劲儿掐天仁的大腿。憨大,侬还没向本姑娘求婚呀。这次要不是大山叫侬来元阳,人家才懒得理睬侬,哼。人家可不想象朵玛她们那样今晚试用这个,明晚试用那个,累死人家了。人家可没试用期呀,人家一旦录用,就是正式录用,永久录用,不炒侬的鱿鱼。侬要是敢炒人家的鱿鱼,人家跟侬没完,小心人家用鸡毛掸子,啊不不,鸡毛掸子打人太痛,用枕头打破侬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