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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临近大年三十,天仁意外地接到大山的手机。

大山在手机中命令道:“大年初一中午12点在浦东国际机场7号入口处集合,CZ6799航班14:20从浦东机场起飞前往昆明。听着,这是神山捐书会成立后第一次集体出游彩排,凡春节期间滞留上海的会员必须参加。我知道你小子留在上海,你小子要是敢不来参加,我押也要把你押去。”

“玲儿参加吗?”

“她是主席,怎么会不参加?”

“费用怎么办?”

“一人3500百块钱,本周周五晚上在多伦路香巴拉酒吧开出行预备会,每人各自交给灿儿。”

“我来不了,大山,把你的银行卡卡号给我,我打到你的卡上,一共7000块钱,我和玲儿两个人的,你帮我交给灿儿。我的身份证号码,我等下发到你的手机上。”

大年初一上午,天仁从昆山准时赶往浦东国际机场国内客人出航大厅,来到7号入口处,见一大群花花绿绿的年轻人正围着玲儿和灿儿叽叽喳喳。玲儿似乎不认识天仁,依然跟她身边的人说笑。天仁心里又胆怯又激动。

灿儿拨开众人,跑到天仁身边,要天仁拿出身份证,好再次核对机票号码有没有打错。

大山手里举了面小红旗,上绣神山捐书会几个端楷,也来到天仁身边,跟天仁打声招呼,把手里的小红旗连挥两挥,说:“我怕大家人多,路上走丢,做面红旗为大家带队。”

“嘿嘿,你这么高大威猛,正好当个抗旗兵。”天仁一边跟大山应答,一边掏出身份证递给灿儿。

灿儿接过,又递一张活动日程表给天仁,要天仁上了飞机上后再看。

不断有认识天仁的过来跟他打声招呼,也有新入会的过来作自我介绍。

天仁在心头默默数了数,大致有30来个人。但见个个精神饱满,人人喜笑颜开,衣衫花哨,色彩斑斓,脸蛋红红,热血偾涨。男子是会走的树,女孩是正开的花。

等灿儿和大山换完登机牌,玲儿要大家拢聚来,最后一次宣布活动纪律,说:“各位男生女生会员朋友们,活动期间请务必遵守以下几条:第一,必须准时,迟到罚款。第二,花不能摘,草不能踩。第三,会员中有一多半女孩,但我们爬得上山,走得动路,不需要男生靠近了搀扶。包呢还是要男生背的……”玲儿嘴对着大家绕场一圈,最后把“不准借背包之名趁机卡油吃豆腐”几个关键词对准天仁砸过来。

天仁心中暗喜。噫……玲儿,你没跟我一刀两断?谁吃谁的豆腐啦?上次在从杭州回上海的大巴上,被你咬得够惨的。要是没其他旅客,不被侬活吞了才怪?回到窝里,脱衣一看,胸前青一块紫一块,连大腿上也被你咬出道道牙痕,三天过后都没散尽。不过,有了上次你跟我一道两断的经验,我这次千万不要再在你面前吐露我生意上的丝毫动向,免得又把你牵扯到我的生意中来,你又跟我一刀两断。生意场是男人间赤裸裸搏杀的斗兽场,刀光剑影,充满血光。玲儿,你离远点儿,免得血溅到你的身上。

天仁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哈哈哈!”队伍中响起一片笑声。

“我才不喜欢吃臭豆腐呢。”一个眼镜男生不识时务地大声道出自己的饮食偏好,立刻招来一大堆粉拳到他脑袋上、背上乱砸,眼镜差一点掉地上。

玲儿大声宣布:“出发!”抬手一指安检。

大山把旗子高高一举,一大群人自动排到他身后,长长一溜。

大山回头一望,转身,抬腿,跨起了正步,就好像他是要带队去远征,又好像他要带队去天安门前受阅。

玲儿和灿儿在队伍两边跑前跑后,指头在人头上东点点西点点,倒好像她俩押送的是一批犯人,又好像她俩正带着一群儿童外出郊游,生怕漏掉一个。

天仁去最后的位子站定,双臂抬起来乱挥,嘴里“嘘嘘”“嘎嘎”叫个不停,惹得前面几个女孩子举起粉拳向他身上乱砸,嘻嘻哈哈地笑骂:“你才是只鸭。可惜你站错队伍啦,你该去那边那个富婆旅游团去,她们会给你出个好价。”

上得飞机,等待起飞。

玲儿靠窗,天仁坐中间。灿儿和大山坐后面一排。

天仁一边摸出日程表边,一边问玲儿:“元阳在哪里?”玲儿不理他。

后排的灿儿伸过头来,嚷:“呀,你个糊涂虫,云南——彩云之南呀,我们去哪里你还不知道。”

大山也探过过头来,笑话天仁:“哈哈,你老弟也不知道元阳在哪里?看来,我的这次策划搞对了。喏,给你本杂志,你先看看,这是我今年夏天到法国时,我的朋友弗朗索瓦送给我的,上面这篇关于元阳的游记就是他写的。”

天仁接过大山递过来的杂志一翻,是本法国出版的地理杂志,再一翻,里面果然夹杂着一篇配图英文游记。

天仁飞快地浏览:

去年夏天,我们法国的间谍卫星往巴黎发回了一组自太空拍摄到的中国的卫星图片,军事专家们对其中几张发生了兴趣。他们不明白那些在一片大山里错落有致的线条代表着什么?莫非是中国建立的又一个大型卫星发射基地?不象。是什么?或许跟核设施有关?派人去中国侦查一下吧。

这个任务最终落到了我和我的三位同事身上。

我们三男一女扮着背包的散客去到中国,少不了一番掩人耳目的游山玩水,兜了大半个中国,最后,到达中国的边陲小镇——云南元阳。从太空中发回的照片表明那些庞大而奇怪的设施就隐藏在这附近的大山里。

我们找到当地一位老人,把作过技术处理的卫星图片给他看,请他带我们去图片上的地方游玩。那位老人对我们这帮人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当然一无所知,否则,他肯定要去报告当地公安局。那样一来,我们可就回不了家了,多半我们法国政府还要向中国政府道歉认错?

那位老人爽快地带我们来到多依树和老虎嘴。

我们一看,傻眼了:原来是一片片梯田!

天仁跳开文字,看看下面的配图,果然是一片片梯田。

天仁回头边看文字边说:“大山,一看这文章就知道是法国人写的。你的这位位法国朋友弗朗索瓦虽是间谍,干着最冷酷的营生,但骨子里或许还流淌着他们祖先雨果、卢梭的血液。看看他写的游记文章吧。美丽啊,壮丽啊,奇迹啊,末尾泄密:既然是梯田,当然就没必要保密。在下也未征得上峰同意,雅兴大发,草撰此文,欲与诸公分享快乐。嘿嘿,大山,你的这位间谍朋友还有点儿意思。”

“更有意思的事情还在文章外。等你读完了,我讲给你听。”

天仁胡乱看两眼,没雅兴读下去,说:“无非就是篇游记罢了,写文章的人吹得天花乱坠,你真的跑到现场景点去一看,大呼上当。一堆黄土,他惊呼泰山;一个水荡,他说是瑶池。游记游记,多半是诱计——引诱人去出汗受累,花冤枉钱活受罪的诱骗之计。”

“哈哈,天仁,你好像有点儿读懂这篇游记了。”

天仁把手里杂志递还大山,说:“大山,听听我去年去游了峨嵋山后瞎扯的歪诗吧。

都说峨嵋天下秀,

我说峨嵋没看头。

若非郭老有题诗,

哪个傻瓜才来游。”

“天仁老弟,我们这一群人当中,只有你是唯一读懂了这篇游记的。”大山接过杂志。

大山的话立即激起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玲儿的不满。玲儿回头抗议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没读懂?这么个破英文,我念高中时就能读懂了,我还能写。”

灿儿也不满大山胆敢嘲笑她的英文水平,跟着玲儿抗议道:“就是。就这么个破英文游记,还胆敢到处张扬说是他朋友写的,就好像他的朋友是个大文豪似的,明明是个乌鸦。”

天仁息事宁人,替大山的间谍朋友弗朗索瓦开脱道:“也别说人家是乌鸦嘛,那么难听,就说是间谍吧。大山,现在冷战已经结束,中国跟法国也不可能有仗可打。你的这位间谍朋友弗朗索瓦估计在本职工作上很难有所建树,无心插柳,发现元阳,说不定倒成了他一生中最可夸耀的成就。”

玲儿到底是神山捐书会主席,以主席的口吻提议道:“我们这次到了元阳后,就以我们神山捐书会的名义去向元阳县政府建言,为大山这位间谍朋友弗朗索瓦立块功德碑,以示嘉奖。”

副主席灿儿马上附议道:“同意。也算是为西方世界那些不幸误入歧途的乌鸦们顺便立一块弃恶从良的贞节牌坊,昭告他们:别老是去刺探别人的阴私,顺便利用职务之便,发现点儿美好的东西吧,反正是公费。”

“对。我们中国没被人发现的美景还多得很。大山,你快叫你的间谍朋友弗朗索瓦要他们法国政府多派些间谍卫星来帮我们找找。哦,对啦,灿儿,记得不?去年我去张家界旅游时丢了个发卡,也请他们法国政府多派几个间谍来帮我找找。”

灿儿嚷:“你那个发卡早给山里的公野猪拣到送给他的母野猪老婆啦。”

大山一直嘿嘿傻笑,眼看灿儿和玲儿越扯越远,丢下他的间谍朋友弗朗索瓦,关心起野猪来,急急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到他的朋友身上,说:“嘿嘿,这个弗朗索瓦哪里是什么间谍?他是我在索邦大学时的同班同学,现在在巴黎开了一家小小的旅行社,名字叫做巴黎东方旅行社,生意秋得要命,成天挖空心思写些瞎扯淡的游记文章,好诱骗法国游客去参加他组织的东方秘境旅游团。所以,我说天仁老弟是唯一读懂了这篇游记文章的人嘛。”

“啊?!”玲儿很惊讶。

灿儿嚷:“那你当初把这篇游记文章给我们看鼓动大家去元阳的时候,为啥不早说?我和玲儿都还以为真有那么回事儿。好你个骗子,骗我和玲儿上当。到巴黎读了几天书,好的没学到,就学会些法国佬骗人的伎俩,我掐死你。” 灿儿动起粗来,一只大闸蟹钳子往大山身上乱掐。

大山讨饶:“哎哟,唉哟,快别掐啦,机上乘警会把你这个母夜叉当成恐怖分子抓起来的。”

飞机到达昆明后,大家随大山来到西昌路锦江之星酒店,登记入住。

晚上,熄灯后,大山问隔床的天仁:“天仁,你跟玲儿闹矛盾了?”

“没有。”

“那玲儿怎么自己不打你的手机通知你?她叫灿儿打,灿儿又叫我打。”

“哦,是这样啊。我也奇怪,我们两个没互相留过手机号码啊。”

原来,玲儿那天在世纪公园痛骂天仁后,哭哭啼啼回到家中。

玲儿妈问玲儿咋回事儿。玲儿话还没讲完,玲儿妈就一个指头竖起来,在玲儿脑袋上指指戳戳,骂玲儿:“侬真是个憨大呀,人家是个生意人,咋会啥事情都跟侬讲嘛。侬忘记啦?去年侬老爸把家里的5万块钱偷去炒股,输了个净光,侬老爸也没对侬姆妈讲呀。到现在,侬姆妈还气得要死。侬一个丫头家,懂个啥?那个瘦老板自家不把自家的屎啊尿啊的颠干净,怨得了人家?侬也勿问问清爽,就这么断啦?”

再后来,玲儿从老狼王嘴里听到吴悠公司改朝换代的消息后根本不相信。怎么可能?玲儿忍不住打开吴悠公司的网站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吴悠公司的名称果真变更为昆山神山沙滩车制造有限公司,法人代表一栏里赫然印着天仁的名字,连老李那张苦瓜脸的大头照也挂了上去,官衔是常务副总经理。网站上其他内容跟以前一模一样。

玲儿惊慌失措地跑到客厅对玲儿妈一讲,再领玲儿妈到自己的房间里正打开着的电脑前。

玲儿妈一看,顿足捶胸,又伸出一根指头在玲儿脑袋上指指戳戳,骂玲儿:“乖囡,侬听吾讲讲,勿要听勿进去。人生一世,吃穿两字。女小囡么,再来事,也要嫁男人格,吃男人,穿男人,白相男人格。伊是董事长哇啦?伊最大,公司就是伊格。啊呀呀,勿得了,金山银山,吃勿光,穿勿光,迭世用也用勿光。侬憨得勿转弯,憨小娘。快点把还给伊的礼物讨回来,侬不讨,吾去讨。”

玲儿怕了,怕她妈真的跑去找天仁要回礼物。玲儿自己想去找天仁要回来,可面子上又放不下。正好大山把元阳远游的计划行程安排好了,开始登记人数预定机票、客房,玲儿让灿儿打天仁的手机,灿儿又让大山打天仁的手机。玲儿没想到天仁连自己的旅游费用也缴了。

玲儿回到家里又对玲儿妈一讲。玲儿妈高兴得搂住玲儿亲个不停,语无伦次地嚷:“乖囡呀,侬可捡到金元宝啦。啊呀呀,金山银山呀,侬一辈子吃勿光,花勿光。有侬这么个乖囡,可是吾上世修来的福分呀。快快,等伊从元阳返来,捉伊去把结婚证领了,伊的工厂可就是吾家的啦。啊呀呀,勿得了,金山银山,吃勿光,穿勿光,迭世用也用勿光。”

“工厂咋会是吾家的?姆妈,侬别讲这么老土的话。”

“嘘,侬见着伊,千万要装着啥也勿晓得的样子,勿让伊以为侬看中了伊的钱。”

“人家晓得。姆妈,用不着侬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