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终于安静,玲儿又讲:“刚才讲到哪儿了?哦,灿儿和我,”玲儿手掌向站在天仁身边的灿儿一挥,全场脑袋齐刷刷转过来,盯住灿儿,就仿佛玲儿是千手观音般有无数只手把满场子的脑袋轻轻一拨,拨巴郎鼓般把各式大小扁圆的脑袋齐刷刷拨向灿儿,灿儿脸蛋瞬间泛红。
众人鼓起掌来,掌声稍稀,玲儿接着讲:“灿儿和我发起组织这个捐书会的目的,是为了帮一位老人圆梦——一个小小的梦,顺便跟大家在一起读书,交流,交友,能够得到柏友文学沙龙会员们的大力支持,我们很感激。”玲儿绕场鞠躬。全场鼓掌,天仁鼓得最响。
朵玛双掌合十,低头鞠躬,口中念祷:“扎西德勒。”
“由于今天发言的很多,灿儿和我不得不制定一个发言的时间纪律,柏友文学沙龙的会员大师们,委屈你们每位发言时间不得超过10分钟。下面有请著名文学酷评家瞎掰老汉,瞎掰老汉是我们这位大师的笔名。请大家欢迎!”玲儿手掌向台下左侧一位西装老汉一挥。
瞎掰老汉走上台去,干咳两声,从裤兜里掏出讲稿,可并不看讲稿,开坛瞎掰:“今天,我要讲的题目是试论每个码字的都是作家。老汉我这几十年来,弄的是文学批评。要知道,绝大多数所谓的作家,不过是想跟母鸭比赛浮水的母鸡,你有几根羽毛,我也有几根羽毛;你能浮水,我也能浮水。结果,跳到水里,扑腾不了几下,自然会沉到水底。所谓文学批评,不过是拎杆破笔搅搅水罢了,水一搅浑,水底腐尸就会浮上来。嘿嘿,搅水就是我们文学批评家的生意。水底腐尸要是不浮上来,我们文学批评家还吃啥?”
现场响起笑声。天仁也笑,笑瞎掰老汉原来是个食腐动物。
待笑声稍稀,瞎掰老汉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开始念讲稿:“比如禽类,有母鸡,有孔雀,甚至还有凤凰。当然,也都长了羽毛。同为禽类夫?然也。果为禽类夫?非也。上下有别,尊卑有份。文者,纹也,美好言语,诉诸笔端,凝于纸上,谓之曰文章。偶见令人叹为观止,三月不知肉味者,更褒之曰锦绣文章。故,文学者,美学也。文坛圣地,非黄口小儿可随便进出者也。”
“嗖!”少年作家立将起来,停止练功,快步上前,定于台上,火疤眼恨恨地盯住瞎掰老汉——横眉冷对老夫子,活脱脱一个标准粪青造型,帅呆啦。
天仁暗忖,腐尸果然被你这个食腐动物瞎掰老汉搅出水面了。糟糕,少年作家年少气盛,该不会在台子上恃强凌弱动手打瞎掰老汉?想起玲儿安排给自己的现场保安重任来,天仁作势往前挤,两掌提到胸前,扣得嘎嘣嘎嘣脆响,要去维持和平,又暗暗提醒自己要冷静,刚才灿儿不是也警告过我吗?
少年作家是个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冷冰冰抛下一句:“文坛是个屌,作家是屌毛。”脑袋一低,一旋,一甩,狮子摆头,嘴角一撇,吹出一股仙气。
天仁暗笑,看他少年作家全身气鼓鼓的样子,嘴里吹出来的怕是疝气?直吹得额头黄毛纷纷扬扬,黄河之水头上来变口吐疝气吹黄毛。
少华作家下巴颏上翘,后脑勺下沉,脑袋摆出一个Pose,侧望呈狗屎箢篼——傲起状,白眼仁上翻,视线与地面成45°仰角,大踏步跨出门去,抑扬顿挫,边走边叹:
“鸷鸟之不群兮
自前世而固然。
狼犬羞与土狗争食兮,
凤凰焉能与家鸡同槽?
国无人莫我知兮,
又何怀乎故都。
投浦江以明志兮,
世溷浊而莫知余。”
天仁庆幸少年作家没动手,生怕自己借劝架之机,去他鸡胸上捣上两拳,他那鸡胸显然受不了本人两记老拳。忽又担忧,他该不会真的去投浦江吧?是否跟去,看看热闹?转念一想:
临汨罗而易萌短见兮,
投浦江简直是个傻B。
泥鳅也嫌脏逃之夭夭兮,
你看那一河沟水:
混浊浊油腻腻
脏兮兮。
外滩游人如织兮,
摩肩接踵又没啥好看的。
有个屌毛投河兮,
哎呀呀,大家快来看,
人人乐陶陶,
个个笑嘻嘻。
天仁连掌两下自己的嘴。怎么我也口臭,骂人屌毛?本人向来说话斯文,从不说粗话。都怪这个少年作家把我也带坏了,这个少年作家应该是个少年浊家——嘴浊得很。待会儿,建议玲儿再花两块钱买一付猪鬃牙刷和一瓶洁厕剂给他清清口臭。前几天,经过东昌路时,看到一家一元店,里面啥东西都只卖一块钱,到那里去买一副猪鬃牙刷和一瓶洁厕剂,刚好两块钱。
台边玲儿满脸不快,觉得少年作家故意来砸场子,走上台去,努力克制住自己,嘱咐大家:“各位,请大家注意会场纪律,文明演讲,文明批评,更不要出现人身攻击,人格攻击。下面有请著名瞎批红学家!”
瞎批红学家上台,捋捋额际乱发,挖挖鼻孔,清清嗓子,开坛授课:“据我考证,秦可卿其实是流落民间的皇家公主。想当初,他曹雪芹肯定春梦做过了头,打起人家皇家公主的主意,又不敢明说,只好拐弯抹角编造些人家皇家公主落难到他家的荒唐故事,以满足自己的非份之想。要知道在清代若毁坏皇家公主名声,肯定至少也是宫刑。中国古代的文人多半穷愁潦倒,一个人窝在茅屋里,或者破庙里,背四书五经,寂寞难耐,无聊得很,时不时地对着墙上的春宫图,想入非非,手上多半还伴有一些不太卫生的活塞动作,于是,写起春梦小说来。好些读来让人一唱三叹荡气回肠的古代爱情小说,原本就是这样写成的。所以,那些传世大作多带梦字,什么《临川四梦》《红楼梦》之类,说白了,是他作者在做白日春梦。”
瞎批红学家的话尤其引起了美女作家的共鸣,不待玲儿批准,美女作家兀自跳将上台,现身说法:“阿拉就是晚晚对着挂在墙上施瓦辛格那一身青蛙肉写作的。”美女作家更一把扯下身上床单,露出胸前红肚兜兜住的两座碉堡,向台下众男人挑战下战表,“谁敢当阿拉的活人人体写作道具,陪阿拉用下半身写作?”
天仁窥得真切,美女作家那两座碉堡已呈颓势,早向左右下三个方向坍塌开去,颤巍巍庞然大物,如同两堆隔夜拉下的牛粪,观之可知其文坛名气;反扫荡裤腰带边,早凸现出一圈天然自带游泳圈,稀松,累赘,拖沓,观之可知其文风。
美女作家那两堆碉堡立刻成了众男人眼睛里所喷射出来的火舌集中火力反复扫射的靶子,道道绿色光柱直往那两座碉堡挤去。天仁暗笑,幸好众男人眼睛里所喷射出来的不是子弹,要不然美女作家不早被打成筛子?
玲儿没了辙,老远光着眼向天仁求救:你这个现场保安快来把这个鸡婆给我拎出去。天仁双手一摊。我帮不了你,我一去拎她,只怕她会顺势拉我陪她用下半身写作,污我清白。
一位长髯飘飘的美髯老翁上台为玲儿解了围,笑呵呵奉劝美女作家道:“呵呵,这里是讲台,不是冲床;是文坛,不是洞房。谁好意思在这里当众陪你用下半身写作?你当人家是公鸡?老夫倒是有兴趣,可又怕你笑话老夫痿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久而不倒,倒而不举,举而不倒。呵呵,来来来,老夫为你披上冲床床单,小心感冒哦,感冒了可是要打几针的哦。呵呵呵。”
美髯老翁倚老卖老,躬腰捡起脚下床单,替美女作家搭上遮羞,躬扶美女做家下台。他自己倒不下台,趁机盘桓演讲台,演讲起来:“书归正传,还是让老夫来说两句。老夫我专写历史小说,你恐怕问老夫为啥专写历史小说?呵呵,反正死无对证,老夫可以瞎说。老夫这一派,姑且叫做历史瞎说派。现在,在老夫这个行当里,什么明十三陵清十三陵早已经被一帮盗墓贼刨成了瓦砾场,可天天还是有新来的盗墓贼扛着锄头拎着箢篼急吼吼往那里跑去,那些早死去的皇帝老儿本来生前啥事儿也没有,也要被一大群你盗墓贼倒腾出那些事儿出来,什么跟青楼女子弄出个私生子啊,加封的皇太子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啊,等等,造孽啊造孽。倘若那些早死去的皇帝老儿泉下有知,恐怕又会哀叹‘何故生在帝王家’。哎,老夫也找不到地方下锄头啊,只好把锄头伸向远古。老夫最近发现,孔夫子乃一私生子,史载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老夫下一本即将推出的新作名字就叫做《孔夫子密码》,销量保证超过《达芬奇密码》。嘘,拜托各位大侠千万别传出去,免得其他盗墓贼听到风声。孔夫子这座古坟可是老夫首先发现的,老夫有优先发掘权。”
天仁笑老历史瞎说家原来是个盗墓贼,更把玲儿的捐书会成立大会当成了他的新书发布会,如同精明的房地产开发商,大厦还在肚子里,八字没一撇,老早就扯起个幌子卖楼花。
有了老历史瞎说家做示范,各路文豪开始蠢蠢欲动,皆欲抢攻演讲台,不遵守玲儿事前钦定好的发言先后秩序。
散文大师抢先上台,屁股一撅,硬生生把老历史瞎说家撅下台去,文学批评道:“侬瞎讲八讲。要谈人类文明史,阿拉可比侬强,”然后,扯起嗓子,对准台下吼,“最大之文明悲剧,莫过于把并不存在之文明前提当作存在。文明之伤心处不在于与蒙昧及野蛮之搏斗中皮开肉裂伤痕累累,而在于把虚妄之蒙昧与野蛮错看成神圣不可侵犯之文明。啊!秦砖汉瓦!啊!唐宗宋祖!”口吻既象个刚刚学了几天中国话的老外半通不通地绕舌,又象个没把外国话学通的中国人拿腔作调地唬人。
台下人莫名其妙,云里雾里,听不懂他在吼啥,哄他下去。
一位瘦猴趁机冲上台去,一记猴拳擂下散文大师,骂:“你写的都是狗屎!”转身对台下双拳一抱,自报家门,“兄弟我是个武侠小说家!”
“会武功吗?” 台下有人问。
“不会,翻翻武术套路书,就写成了剑仙丐侠。”瘦猴洋洋得意。
“那你该叫武瞎小说家!瞎字是瞎了眼的瞎字。下去!下去!”台下人起哄。
会场眼看就要大乱,玲儿赶紧强行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主席台不可一刻无主席。未等玲儿临朝制乱,早有一个女眼镜气汹汹蹦上台篡位,吓得玲儿赶忙逊位。
女眼镜吼:“我乃菊花诗派教主,笔名诗坛菊花,容我为各位朗诵一首我新作的菊花体新诗:
毫无疑问,
我拉的屎,
是全天下
最臭的!
毫无疑问,
我做的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谁吃
我用我最臭的屎,
做的
最好吃的馅饼?”
天仁一惊,差点呕吐。诗坛菊花把演讲台当成了粪坑,把台下人等当成了土狗。
一个女眼镜走到台前,陡然转身,食指一指台上那一朵诗坛菊花,怒吼:“我的发言只一句,大家给我听仔细。中国诗歌是大粪,诗坛菊花是样本。同意不?”
“同意!”全场人吼,山崩地裂。
女眼镜昂然退回人群。
灿儿及时点拨天仁道:“天仁哥,那个女眼镜是个诗评家。你不知道,在我们文学沙龙里,那个女眼镜诗评家原本就是诗坛菊花的死敌,每次聚会,他们两个人都要咬得不可开交。今天,她趁机恶搞,想把诗坛菊花彻底搞臭。”
“呵呵,好像诗坛菊花拉出来的鸭梨状菊花屎本来就臭,你难道没闻到?她自己也坦陈全天下最臭,用不着谁来恶搞。女眼镜诗评家原本就是一根搅屎棒,诗坛菊花要是拉不出屎来,女眼镜诗评家又吃啥?女眼镜诗评家应该是屎评家,或者品屎家,比食腐动物文学酷评家还要低一个等级,属于食屎动物。”天仁边说边又一根指头当空比划出个屎字。
“恶心,快别说了,留点儿口德吧你。”灿儿捶天仁一拳。
眼见菊花诗派教主受到攻击,中国诗歌受到侮辱,惹得一个瘦精精男眼镜顿时火起,跳将上台,急吼吼作势要松开裤腰带,似乎要亮出自己胯下裤房内的火炮向台下人示威。
灿儿回过神来,低声惊呼:“呀,那个男眼镜大概就是裸体诗人?是诗坛菊花叫来帮她捧场助威的。我早就听我们文学沙龙的人讲过,诗坛菊花有一位男眼镜诗人同行,喜欢裸体写诗。”
“裸体写诗?裸体怎么写诗?”天仁闻所未闻,觉得稀奇,又不好多问,怕灿儿也骂自己是个乡下来的脓包。难道裸体诗人与美女作家虽营垒不同,性别迥异,但写作道具相同,也是用下半身写诗?裸体诗人的胯下火炮正是他用来写诗的如椽巨笔。今天,裸体诗人要用他的胯下火炮来捍卫菊花诗派教主的诗坛地位,重振中国诗歌的雄风。呵呵,料想裸体诗人胯下毛多肉少,你恐怕要用筷子去那一团乱毛中拨找半天,才能勉强捻得到他那半截蒜苔。其蒜苔加上下面焉唧唧的大蒜,总吨位顶多4两,其中毛重就占去2两。裸体诗人的胯下火炮,别说飞机,恐怕连蚊子也打不下来,我怕你个鸟。我看你敢脱?
“呀,天仁哥,他真的脱了。”灿儿低声惊叫一声,急忙双手捂脸。
天仁一惊,耳边旋即响起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大呼小叫;更看到周边的女孩子胆大的别过脸去,胆小的往大门外逃。玲儿忙慌慌跌下台,往前疾跑几步,又转向吧台边屏风。这还了得?妈的,老子当你是表演,没想到你还真脱。
天仁顾不得玲儿和灿儿不准打架的警告,冲向演讲台,大吼一声:“抓流氓!”
未等天仁到达,早有一名壮士拎鸡仔儿般一手倒提大粪女诗人腰背裤腰带,一手倒提流氓男诗人腰背裤腰带,大踏步跨向大门,一到大门,往大门外一扔,双掌上下一拍,关上大门,算是替捐书会清理门户,打扫垃圾。那名壮士正是大山,抢在天仁前头为玲儿靖难。
众人鼓起掌来。
经这样一搅,捐书会成立大会没法开下去了,闹哄哄一片。
天仁去屏风后找到玲儿。玲儿正在嘤嘤哭泣。
天仁安慰玲儿:“别哭。”正欲扶住玲儿,灿儿到来。
灿儿骂:“太不象话了。”
大山也跟来,气鼓鼓嚷:“我把那两个人渣扔出去了,太气人了。一个要我们吃她拉的屎,一个要我们看他的……唉。”
朵玛也跟来,对天仁小声说:“天仁哥,我真该把我的熊熊也带来。”
玲儿刚才转銮屏风后那一霎那,眼角余光扫到一名壮士手提一公一母两个屎人大步流星跨向大门。现在,那名壮士来到自己面前,偷眼一看,仿佛钟馗——刚才那一幕恰似钟馗捉鬼,忍住不笑,又忍不住笑,“扑哧”笑出声来。灿儿也“扑哧”笑出声来。天仁和大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同声大笑。朵玛也笑。
几个人笑完了,灿儿问玲儿:“玲儿,我们的捐书会成立大会还开不?”
“开!”玲儿泪一擦,“我待要收拾旧山河,再颁新朝纲。辣手驱丑类,铁帚扫乾坤。”
“呀,玲儿,你啥时候也学会作诗啦?我们捐书会玲儿主席的水平一点儿不比他们柏友文学沙龙历届轮值主席的水平差呀。嘻嘻。”灿儿抱住玲儿的脖子连蹦两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