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吟啸指南录
8235600000011

第11章

徐峙当日被无性师太掳去,他知自己与她仇怨甚深,一路之上,便冷言冷语,丝毫不假辞色。无性师太道:“你父亲和我仇深似海,但他死于我手,这中间的曲折,你自是知道的?”徐峙点了点头,道:“当年我父亲一念之仁,反受小人无耻暗算,师太这番生平自以为得意之极的事,也无须在我面前提及。”无性冷冷的道:“你知道最好,倒省得我再费一番唇舌。我此次的来意,你陈二叔也告知于你了?”徐峙“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无性师太道:“既然你已知道我做甚么,便给我放规矩点,别再打甚么歪主意,否则惹得我心烦,一掌将你毙了。”徐峙昂然道:“你毙了我便又怎样?反正我眼下落在你手里,你爱怎么着便怎么着,谁又管得了你了?”无性怒道:“我不敢吗?”抬掌便向他头顶劈下,但见他神色冷然,绝无畏惧之意,手掌距他顶心尚有数寸,便即凝掌不发,说道:“嘿,很有几分骨气嘛,跟你死去的老子倒有几分相似之处。你要我伤你,我偏不杀你。”

徐峙寻思:“这老尼姑是我的杀父大仇人,我可不能拜她为师。陈二叔必然会来救我,可是又不知从那条路追过来,嗯,好歹也须想个法儿,让他能找我得到才是。”又想:“找倒我又怎样?陈二叔武功不及这臭尼姑,只怕难以救我。不过他终究会有法子的,我在路上留下一些暗号,总胜于束手待毙。嗯,怎样留暗号呢?”心下暗暗筹思,如何不知不觉的作下手脚,既可教这老尼姑不起疑心,又可使陈二叔得以循迹来寻。

眼见得出了临安城北门,转向西北行去,他抬头一看,只见日影西斜,自己的影子长长的落在身侧。他心中一动,叫道:“走得累了,肚子也饿得很了。”无性横了他一眼,道:“那就到路边歇歇。”二人便在道路右侧坐了来。无性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粮,递了给他,道:“吃了这块干粮,咱们还得赶路。”

徐峙伸手接过,说道:“天这么晚了,还要赶路,我纵然不在你手下毙命,也得给你累死。”说着将干粮一片片的撕来吃了,暗中除下左脚靴子,摆正方位,鞋尖指向西北,用长衫下摆遮了起来。

无性说道:“现下刚出了临安城,向前数十里地没有甚么大城镇,便要投店,也无从投起,还是将就着行一晚路罢。”徐峙见她提了拂尘,慢慢拂去缁衣上的尘土,问道:“你怎么不吃?”无性道:“我又不饿,你自己一个人吃便是了。”徐峙道:“是吗?”隔了一阵,道:“吃不了啦,剩下的半块怎么办?”无性皱眉道:“你爱怎么便怎么,又何必来问我?”徐峙道:“好罢,我将这半块扔掉,你可别怪我。”无性道:“扔掉便扔掉,咱们上路罢。”说着站了起来。

徐峙心道:“这法儿也不知灵是不灵?倘若陈二叔识破这中间的机关,自然是上上大吉,但若不成的话,我便跟了我老尼姑往漠北去就是,最多给她一掌杀了。”眼见她缓缓向西北而行,当下将干粮撕碎,丢在鞋尖所指之处,拍了拍双手,慢吞吞的跟在后面。

行出数里,无性回过头来,见他慢吞吞地,直似庭除闲步一般,不禁有气,说道:“脚下放快一些。漠北临安,相隔数千里地,如你这般走法,却何时才能到达?”徐峙道:“我也想快啊,可是形格势禁,要快也快不起来,又有什么法子?”无性道:“什么形格势禁?又怎么想快也快不起来?”徐峙撩开长衫下摆,道:“我走路时一个不小心,将鞋子丢在路上,眼下这路都难以走下去,还说甚么快啊慢啊的?依我说呢,咱们先暂且在这路边歇上一晚,待明早养足了精神,还怕快不起来么?”

无性横了他一眼,道:“偏你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你想在这里牵延时辰,等你陈二叔来救你是不是?”徐峙脸上一红,道:“是便怎地?”无性冷笑道:“乘早死了这条心罢。你陈二叔此时只怕早已急得如无头苍蝇,空自焦急,却无济于事,那还能想到往这来救你?还是乖乖的走你的路,胡思乱想,又济得甚事?”徐峙心道:“看来这条计策全无用处,却如何是好?”心念一转:“对她这样的大魔头,软语低求是决计不成的,但若激上一激,或许尚可奏功。”笑道:“原来如此。”无性冷然道:“怎么?”徐峙笑道:“原来师太是怕我陈二叔追来,自己又敌不过他,反而将我又将我夺了回去,因此一路之上,不敢稍有逗留。嘿嘿,惶惶然若丧家之犬,佩服,佩服。”

无性淡淡的道:“那倒不致于此。你路上偷偷的留下那只鞋子,其意何指,道我不知道么?我若怕了你陈二叔,又怎会让你将鞋子留下?”徐峙吃了一惊,心想:“原来你早看出来这其中有些文章了,只是你当时却何以并不点破?”无性知他心意,哼了一声,道:“你陈二叔今日虽让我将你带去,他日必然会纠结一些假仁假义之徒,跟我缠个没完没了。与其日后多生枝节,乘着如今我身上再无其他要办之事,新帐旧帐,一笔勾销,省得日后寻上门来,又须费一番功夫打发。”

徐峙道:“我二叔交游甚广,倘若日后当真寻到漠北跟师太找场子,原非师太所能抵御。”无性道:“你也不必出言相激,这话倒也不错。你倒想想,以武功而论,你陈二叔与我相比,怎样?”徐峙道:“陈二叔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否则又焉能让你将我掳走?”无性道:“然则他若顺着你的记号循迹而至,纵然将我两人找到,又有没有本事将你从我手中救出?”徐峙一怔,微一沉吟,道:“他若孤身一人而来,自非师太敌手,但如招集相识的英雄好汉跟来,想来师太也极难取胜。”无性冷笑道:“相识的英雄好汉?嘿嘿,临安城还有甚么英雄好汉?倘若真有英雄好汉当得我无性一击,你二叔事前又为何不请一帮英雄好汉前来助拳?”徐峙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依你这么说,我二叔便只能单枪匹马的来救我了?”无性道:“他一个人来最好,我杀他之时,也免去许多周折。”徐峙道:“你要杀他?”无性道:“不错。他既是一人赶来,我与他既无交情,又无如对你许下的允诺,自然不容他留在世上。”

徐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下栗然生惧:“我自己落在这尼姑手上,也还罢了,若是因此教二叔有甚不测,又有何面目去见他?然而当此情势,却又如何是好?”寻思:“陈二叔养育我十余年,直如亲生父亲一般待我,这番恩德,我徐峙尚且无以为报,再若令他因我丧生于这老尼姑掌下,当真是猪狗不如。大丈夫死则死耳,又岂能牵累旁人?”心念已决,说道:“师太所说自然不错,只是陈二叔来与不来,只决于我一念之间,能否死在师太手掌之下,全凭我徐峙作主,却与师太全无关系。”无性冷笑一声,道:“是吗?今日倒要看看徐大侠公子的能耐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三乘马自西北疾驰而至。无性嘿嘿一笑,道:“你不是鞋子丢了吗?现下自有旁人来给你送上好的靴子。”徐峙道:“甚么?”只见无性手提拂尘,微微一扬,道上两乘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座上两人砰嘭两响,从马上摔了下来。最后一人一惊之下,勒住马缰,跳下马来,走上前去,微一审视,不由得惊怒交集。那人怒道:“你……你……”向无性怒目而视,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无性道:“我……我怎么了?”那人道:“好,好。”隔了一阵,强自忍住胸中怒火,说道:“师太高姓大名,肯否见示?”无性拂尘一摆,合什道:“贫尼法号无性。”那人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原来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无性师太,在下闻之已久。师太下此毒手,不知所为何事?”无性道:“贫尼只是想向你们借两匹马骑骑。”徐峙心道:“她所说的上好的鞋子,原来是马。只是‘下此毒手’云云,不知何出此言?”问那中年人道:“这位大哥,这两位仁兄还躺在地下,你怎地不将他们扶起来?”那人苦笑道:“多承小兄弟挂怀。我这两位兄弟在尊师的无形暗器之下,早已毙命,扶不扶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