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学校没电,我们是点汽灯上晚自习,为了节约煤油,全校3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上晚自习,近路的同学晚上回家,只有我们这些稍远些的同学在学校住宿。有的时候汽灯坏了,就用小煤油灯,或者不上晚自习,老师给我们讲故事。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小伙子,是我外婆家的邻居,他特会讲故事。我们每天晚饭后就缠着他讲,男生趴在他背上,女生也是扶肩搭背你推我攘,嘻嘻哈哈,因为我是副班长,语文成绩比较好,又有些亲戚关系,他对我特别关爱,每次讲故事都要等我到场,如果我没在他就磨磨蹭蹭,故意拖延时间。等我到了他才开始讲。他讲神话,也讲破案的,有时还讲些鬼怪的故事,讲得我们女生都不敢回寝室,又要老师把我们送回去。那时候虽然说文化生活枯燥,但老师把我们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他经常自己掏钱给我们买书,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林海雪原》《西沙群岛》之类,这些书曾给我们带来过无数的憧憬与想象。我们老师有个姐姐在县城,他常在星期六和我们一起走十几里小路去车站乘车到县城的姐姐家去,只要他上县城准会给我们买几本好书。
当时公社有个电影队轮流到各村庄放电影,老师就带我们去看,男同学抬着汽灯,女同学一边走一边唱歌,我们的老师在旁边打拍子做指挥,走七八里山路去看一场露天电影。有时音乐课全校在一起上,一起唱歌,班与班之间比赛。唱《小小竹排》《花篮的花儿香》《红灯记》。和我同桌的女同学是班里的文娱委员,她父亲在粮站工作,家里条件好,那时候我们班就她一个人穿的确良的褂子,她特喜欢唱歌,上课的时候还常常手舞足蹈,搞得老师很拿她没办法。
我们还经常写大批判文章,先是“批林批孔”,后来又批“四人帮”,学校的墙壁上都有宣传栏,一个星期出一期,不是批判的就是写学雷锋的。偶尔还要到公社广播站去发言,我就经常去,因为我的文章写得还不错,加上老师偏爱我,我就每次都被抽去。常常在晚上,三四个老师四五个学生,我们一行走六七里山路到公社广播站去念批判稿。
在转桥中学读书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时无忧无虑又没学习压力,真是一段值得回忆的美好岁月。
感谢那段时光,感谢我的母校,感谢我的恩师,感谢我的同学。光阴荏苒、30年的时光像流水一去不回。然而,那些甜美、温馨的画面却存贮在记忆里,永不褪色,日久弥香。
遗忘一束花
今天在办公室与同事聊天,说到我很快又要过生日了,她开玩笑说是否有人送花?遂想起,自己40多岁,此生竟然从来没有接到过鲜花,就连塑料花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接到过一次,这是否对于女人来说也是一种悲哀?看来此生接到鲜花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老公追我的时候,常给我母亲挑水、扫地,又买高粱饴给我吃,还哄我抽烟。就是没给我送过花。婚后,只要是我过生日,要么就是前好几天还记得,偏偏到那日就忘记了,要么老公就说,今天你生日,你自己买点好菜,晚上我回家陪你喝酒。或是邀上几个朋友,到饭店去撮一顿,让我点菜,然后给我敬酒,让我吃成一个大胖子,却从未想到过要给我送花。有一次我跟老公逛商店的时候,也给家里买过一束塑料花,现在还放在客厅里。但那不属于我所接受的馈赠,没有浪漫情怀。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倒是拿到过一束花,那是一束塑料花,有几朵红色的玫瑰,还有几朵白色的百合,那束花在我家里莫名其妙地摆放了十几年,后来全部风化了,前几年我才把它扔掉。
记得那是一个星期日,我正在家乡小街上的供销部里买东西,所谓街也就是有个供销部、有个乡政府(那时叫公社)、有个医院,有一条土公路而已。正巧就碰到一位中学同学,那同学当时正在太湖师范读书,那一日正好回家了,也在那儿玩。有个熟人开着一台手扶拖拉机,那时有台手扶拖拉机相当于现在的人家有辆轿车,我们看着非常新鲜,旁边有几个人就鼓动司机开到石牌镇去玩,司机当时图热闹,就说如果我和我那同学也愿意去他就去。后来我们四五个人就坐着手扶拖拉机到石牌去玩了一趟,石牌那时是怀宁的县城,离我们家大概20公里,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土路,路面凹凸不平,我们虽然一路颠簸,但是并不觉得累。到了石牌镇我们在街上到处逛,我那同学还到百货公司买了一束塑料花,自己拿在手上仔细欣赏,我当时觉得好笑,不知他买花干什么?后来下车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帮我拿一下。”他下车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我站在那小街上傻等,直到天黑也没见那同学的身影,我只好把那束花拿回家。
那年我17岁,我那同学还小我一岁,我们都处在懵懂无知的岁月,那同学也许是见着那么漂亮的花一时兴起买了回来,后来又不知如何处置,只好叫我代劳,也许确有急事一时忘了。后来我们一直没有提及那束花,就算是他遗忘了吧,但我在心里却把它当做是自己收到的礼物,对自己权做安慰。
故乡的八月
我的故乡是在花亭湖下游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故乡的八月是一片绿色的海洋,特别是在清晨走到田野里去,你会感觉像在云端里,或是在大海上,你会被绿色浪潮推涌着,随着波浪起伏。晚稻这时候正在灌浆,晶亮的露珠在细长的稻叶上对着你眨眼睛,青蛙从你脚边的草丛里蹿出来,“呱呱”地鸣叫着,吓你一跳,你还没有把它看清楚,它就钻进稻田里去了。
田埂上的青草间,偶尔会出现几朵紫色的小花,也是被露珠打扮得分外娇艳,对你的到来表现出趾高气扬的姿态,仿佛惊醒了她的春梦,有几只早醒的蜜蜂围着花儿顾盼张望,被那高傲的姿态吓住了,只好盯着禾藤上那些黄色的丝瓜花打主意。
那纷飞的蝴蝶,有几只是黄色的,有几只是黑色的翅膀红色的长胡须,背上是斑斓的花色,花色的蝴蝶比黄色的蝴蝶更勇敢,它们在清晨的田野里急急地追逐,仿佛寻找旧时相识。
这时候的田野里,看不见农人劳作的身影,只有山边的红芋地里有几个女人在割红芋藤。有个小女孩扎着长辫子,穿着青白相间的梅花格子衫,红色的棉布裤子,拎着一只小竹篮,在田野奔跑。蜻蜓和蝴蝶在她头顶盘旋,小女孩亭亭玉立,明媚皓齿,笑靥如花。她在不经意间走失了,走失在时光的隧道,再也没有回来。今天,她依稀在时光的隧道里对着我微笑。
八月的天空,艳阳高照,碧蓝如洗。村庄的背后是崇山峻岭,茂密的树林,不远处有一条宽阔的公路,道路的两边是一排排参天挺拔的白杨树,中间还夹杂着敦实的松柏,映入眼帘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绿色。只不过有的是深绿,而有的是淡绿,唯一与这些绿色唱反调的是村头的稻场上有许多黄色的草垛,那是被稻谷拋弃的一些风韵无存的老娘们。十几只麻雀在草垛间飞来跳去,叽叽喳喳,争执不休。狗尾巴草正值盛年,霸气十足,是那种淡青的绿色,为了显示自己的别具一格,它在田间地头莫名其妙地疯长。田畈间有一口小池塘,荷叶像一把把绿色的伞,漂亮的荷花已经长成绿色的莲蓬,莲蓬在荷叶的庇护下,正在孕育着新的生命。
石榴树上结满红色的果子,板栗树结满毛刺剌的绿球,浓绿色的桐子树、苦楝树、枫树、香樟树、樘鸭梨树、柳树、槐树,最多的是松毛树,总之上百种树不知从哪里跑来,像赶集一样,一齐挤向我的故乡。还有那深绿色的黄荆条、不知名的灌木,在河坝地头到处探头探脑拦着道路,像个泼皮无赖,总是把人家的衣衫拉住不放,特别是在清晨,它们把露水往你身上泼洒,不把你的鞋袜弄湿决不甘心。
几只黑色的鹦哥站在树枝上对外张望,像哨兵守卫着村庄的祥和与安宁。
在树林间的灌木丛中有一条小河,沿山脚绕村庄蜿蜒流过。
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期,人工修造的一条太怀引水渠。河道修成功的时候,两边坝上都是光秃秃的,近几十年间长起了参天大树,青青的藤萝绕树而生,攀援其上。灌木丛掩映其间,不到近处绝不知这里有一条小河,河里有清澈的流水终年不息。村庄的两头各有一座石拱桥,这小桥流水人家,曾有一群小姊妹,在月光皎洁的晚上倚着桥墩,听奶奶唱着古老的歌谣。
故乡的八月,母亲手搭凉篷倚门眺望,白发在风中猎猎飘扬,灶台上方文着蒸鸡蛋和长寿面。
我爱故乡的八月,不仅仅因为八月是收获的季节,原野里弥漫着稻谷和瓜果成熟的香味,还因为八月里有一泻万里,银光满天,明亮皎洁的月光。更让我情有独钟的是,我在八月里,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来到这个村庄(今天是我的生日)。
又见炊烟
妹妹,秋天了,来看我吧!我听见你的叹息,20多年了,还余音绕梁。
我又闻到了故乡炊烟的味道,还是那种白练似的,袅袅升上天空,还是那么娇柔得顾盼生情。那炊烟似的愁绪总是覆盖在你的天空,还是那年春天的样子吗?那微波似的思念,那泉水似的忧伤。
妹妹,我在深秋的花湖岸边等你。落叶从故乡飘来了,千里万里它飘在我的肩上,还有一只蝴蝶也在飞翔。长条木椅上坐着两个相依着的恋人,小径上还有两个路人默然相对。还是那年春天的风,它吹过了山冈和平原,吹走了冬天和夏季,它终于找到了我,在深秋,在这花湖岸边。昨夜长风是那样的清凉,它吹起了我的衣衫,让我的身躯寒冷冰凉。
妹妹,深秋了,你冷吗?我们把油菜花收起来放进柜子里,让它永远打扮着你的靓丽。妹妹,思念像春天的麦苗,长到秋天它就老了,它被风吹起,没有着落,让它被深红色的泥盖吧,我们把思念掩埋。妹妹你流泪了吗?你小妖精似的脸上不准有泪痕斑斑。父亲起床了吗?他可还咳嗽?母亲呢?别让她站在村口。野菊花可还是那样的开遍山冈?苦艾花可还是那样的阴魂不散?花香的苦味弥漫在月光下的童年,村头的大枫树上可还是挂着那颗孤独而流泪的星?
妹妹,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想我,可是我知道,你的心里已经长成了一个我。我在花湖岸边等你,那时湖水碧波荡漾,翠鸟它在岸上徘徊。湖上有唐朝的才女泛轻舟,她在唱着梦断江南的采莲曲,婉约的歌声飘荡在这醉人的深秋。那不是你,妹妹。有一阵大风吹来了陈年的沙子,我的眼睛迷茫了,妹妹,只看着那女孩穿着你一样的衣裳,和你一样的娇憨模样。
太阳照着你呢喃的絮语,朦胧的秋光中我喜欢这湖边的长廊。妹妹,你说过来看我,妹妹,20多年前的春天,那是蜂飞蝶舞的季节,那时窗外阳光明媚,那时你彩梦飞扬,那时你说我真的好帅!妹妹,是否我美好的倩影还留在你的梦中?妹妹,你的叹息穿越20年的光阴,你的柔情摧毁亿万年的山崖。岁月那样悠长,思念的人遥遥相望,岁月这样短暂,一帘幽梦落地无声。
秋天的花湖,潋滟的波光,水鸟和蝴蝶随波荡漾,也难敌故乡的山色,红叶像彩旗飘扬,而你眼中的我“宛若游龙、翩若惊鸿”!妹妹,你的心中长成了一个我。
妹妹你的忧愁像这湖水一样,妩媚低首、深沉绵长。你别哭,别流泪,你看这花湖边上也有很多鲜花是那样艳丽繁华,这大朵大朵的鲜花它特为你来开放,让我来为你采摘吧。妹妹,我等你,你说过来看我,等你在花湖。妹妹,我看着你哀怨的眼神,就知道你是多想从背面抱住我的腰,像小时候一样,你想伏在我的背上哭泣。妹妹你苍凉的泪穿过我宽厚的胸膛,像夕阳爬过山冈。妹妹,你很寂寞吗?你的寂寞是那种在人海里彻骨的沁凉。妹妹,为了这样一个约会,你说你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你怕一觉醒来美梦就会消散。妹妹,别后经年,今夕何夕?
摇曳的野菊花——为母亲生日而作
故乡的野菊花在山坡上迎风摇曳,它总是在比我的心更高的高处,灿然绽放。我须仰视才能看见它,就像小时候牵着母亲的衣襟,须仰视才能看清母亲一样。但是,于城市的喧嚣中我却能安静地听见故乡山坡上它开放时的声音,那声音舒缓悠扬,伴着山泉“叮咚、叮咚”的旋律,由远而近,有时由近而远,在我密不示人的内心流成湍急的河流,深沉而悠远。
我能穿过幽暗的黑夜,看见它黄灿灿闪烁着金子一样亮光的色泽。野菊花的黄是那种浓厚的深黄,比油菜花的黄略微的内敛和低沉,缺乏那种张扬和傲慢。我能穿越漫长的时光,嗅到它那独特的带着药香的味道。野菊花的香味是世间万种花香都不及的,我独爱它那浓浓的药味,和它那深沉蕴含的苦香。
野菊花每年秋天如期而至,岁岁年年,无论世界怎样风云变幻,它从不失约。以它独特的风姿,开遍我故乡的山坡和村前屋后、田坝地头。
我会在野菊盛开的季节里,被那醉人的花香唤回故乡。因为九月初三是我母亲的生日,我母亲的名字就叫菊花,我想她一定是以野菊花而取名的,绝不是那种大朵大朵艳丽的,各种色彩都有,但却没有任何味道的家菊。我母亲的一生历经苦难,父亲的英年早逝便是母亲苦难的源头。因为只生了五个女孩没生男孩,各种世俗的偏见给母亲带来了无尽的伤痛和屈辱。面对繁重的劳动、生存的危机和精神的重压,母亲任劳任怨,从不把苦难推给我们姐妹,她含着眼泪独自承担命运带来的一切磨砺,母亲养大了我们,又带大了我们的孩子,坚韧和勤劳的高贵品格,在我母亲身上体现到了极致,她面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很早就想写关于母亲的文章,却无从下笔。“母亲”的分量太重了,无论我怎样妙笔生花,无论世间有多少溢美之词,都无法表达我对母亲那份浓郁深重的情感。面对日渐苍老和伛偻的母亲,面对仍然坚持苦苦劳作而不愿歇息的母亲,我那份内心的歉疚与无奈,不是用眼泪可以注释的,那是面对母亲生命的无声流逝,而我却无能为力的一种大悲悯,是一种彻骨的疼痛。
如今已到中年的我,仍然喜欢躺在老家的床上,吃母亲做的饭。春节的时候从老屋的木格子窗里,望见我远归的儿子在院子里把我的母亲抱起来举过头顶,母亲喜极而泣,那样幸福的瞬间,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知道,母亲她从不图我们的回报,我们的平安健康便是对母亲最好的回报。
又到野菊飘香时节,那金黄的野菊,它是从亿万年中和山川日月一起走来的吧?我不知道它生于何时,将会灭于何世?它肯定会比我们活得更为长久,比我们活得更加从容和自信。人在一些事物面前真是自惭形秽,显得渺小而脆弱,因为人没有那份坚韧和耐力。事物必须坚守它自身不变的本质,才能不被别的事物所兼容和替代。野菊花总是在漫长的世事演变中坚守着它最初的本质,比如它清癯的身姿,它那浓郁的金黄,它的内敛和低调,它那带着苦药的香味,都是我们这些虚荣和浮躁的人们所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