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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别梦依稀(8)

清晨是白天和黑夜的分界线,是梦幻与现实的临界点。可是我与老家的分界线却已经不清楚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告别了那些梦幻年华。

现在的清晨我常常使自己陷入彻底的寂静和孤独,有时候孤独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孤独是灵魂单独行走,孤独是一种多么干净的感觉。是的,孤独就是内心的干净,就是临水照花的澄澈,就是灵魂清清楚楚地被自己看见。清晨是审视自己的最好时刻,白日的一切仿佛都被夜晚过滤了,该拋弃的都是沉渣,留下的都是温暖我们灵魂的珍品。

邂逅

在午后的阳光中,一只蝴蝶与我相遇,天咼气爽,小鸟和蜻蜓在野外飞。有一阵风吹进了我敞开的窗户,阳光也慵懒地照进来。一只蝴蝶,一只黄色的蝴蝶,它和风一起闯进了我的窗口,最初的时候它很好奇,在屋子里四处乱飞,扇动着丰腴润泽的翅膀,把它美丽身影展现在我的眼前。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看着这纯洁的精灵,看着它优雅的舞姿、灵动的跳跃,仿佛有一种声音,有一个音符、在空气中,在阳光里,伴着我灵魂深处那最柔软的部分,一起歌唱、一起飞翔,让我的心中充满欢愉、溢满回想。这样的感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我将睡未睡的瞬间,被一只蝴蝶,被一只匆匆路过的蝴蝶轻轻唤醒。

与一只蝴蝶邂逅,在风与阳光中倾听来自远古的传说,回首过往,天空多么蔚蓝,阳光从树林中洒下点点金光,我躺在草地上看山花开遍原野,小鸟和蝴蝶在头顶飞翔。今天与我邂逅的这只蝴蝶,它可曾是我少年的伙伴?它可是千里迢迢专为我而来?

黄色的蝴蝶在我的眼前久久徘徊,在与我相互凝视良久以后,静静落在我的茶杯上,仿佛想听我畅叙幽情。蝴蝶总是与梦和诗联系在一起的,开始的一刻我恍若以为它是从诗里飞出来了,因为此时我的桌上正好有一本《沈天鸿抒情诗选》。随手翻开的一页就是《邂逅》:

没有人记得你去冬的神情

纷飞的大雪

覆盖了你脸上的泥泞

枯树枝在风中咔嚓咔嚓折断

你向我走来

不留一个脚印

我们狭路相逢

你围着一条

黑色加长围巾

纷飞的雪粒

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关心过的邂逅很少

唯有这一次

分手的时候积雪开始融化

直到今天我都仍然感到

融雪时格外寒冷

没有人能将我们的邂逅证明

此刻,在这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与一只蝴蝶邂逅。现在正是秋天,我的窗外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有一棵桂花树,红色的桂花已经凋谢,没有余香缭绕,只留下青黑色的树干,树干上仍然枝叶繁茂,繁茂的绿叶在风中枉自招摇。窗外的草地柔软干净,有一些不知名的虫类在飞动,我不知这只蝴蝶它是受了何因素的驱使,独自闯进我的领地。

那蝴蝶它在我的茶杯上静静伫立,我为了让它不至于因受惊吓而飞走,也坐着一动不动。我无语,我们默然相对。在这样静默的对视中,我们好像在相互考验着彼此的心理承受力,如果这一瞬是一个梦,我和蝴蝶肯定是做着同一个梦。这一刻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此时此刻,在这个秋天,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世界一片安静,在这样默然的注视中我们彼此感到欢愉和快乐。

这样静止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慢慢苏醒过来,苏醒过来的我感到烦躁和疲倦。我于是站起来踱步,又把书翻动得很响,它终于很无趣地起飞了,也许它很怅然,它在屋子里没有目标地飞舞。

在最初的惊奇和感动之后,我对这只蝴蝶已经失去了兴趣,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之快地对一只蝴蝶失去兴趣?这好像跟它的美丽与否没有关系,只是人就是这样的没有定性。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吧,也许我就从未读懂过这只蝴蝶,很多东西都是表面的,抽象的,我们不可能更深入地走进一只蝴蝶的内心,就像蝴蝶也无法感知我一样。毕竟我与蝴蝶所处的生存状态是不同的,即便是处于相同的生存状态中,也未必能彼此读懂。我不想知道它是否从庄周的梦中走来,不想知道它为何形单影只。在下午两点,蝴蝶感到深夜如此寂静,一次邂逅转瞬即逝。

后来我要下班了,风和阳光适时而退,那只蝴蝶仍然找不到出处,它在屋子里乱飞,迷途不返。我又没有能力把它捉住,不能告知它应该从何处退出。在临下班的一刻我不得不紧闭门窗,我不会因为一只蝴蝶而冒着被盗贼入侵的危险,我不会让一只蝴蝶来破坏我平静安宁的生活。那只蝴蝶被我独自关在这间屋子里,它今晚会因失去自由而死亡吗?

一只黄色的蝴蝶,一只来自原野的蝴蝶,它因这样一次美丽的邂逅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月色

我极喜欢在月夜里来到野外。

这里有一片小山离我的住所很近,一条逶迤的小路拦腰把它和大山隔断。小山西边是好几丈深的悬崖,下面是一条小溪,仲夏时节一个圆圆的月亮掉进水里,美丽极了。

每天清晨和黄昏我都捧着书本来这里读书散步。望着朝霞初露的水面、望着日落后的飞霞,心里荡起激动和兴奋。

然而,沐浴在这温柔的月光下,总会别有一番感受的。

月亮圆得像蛋青色的镜子,更像我老家门口那口小塘。里面有青山大树还有月夜里在塘边洗衣服的姑娘……

在淡淡的月色里,天地间的一切都显得神秘而安详,远处的山影、村庄若隐若现,在一片稻田的尽头,是奶黄色的沙滩和静静流淌的浅水河,皎洁的月光下,远远望见一对对情侣,悠闲地踱着步子。

夏天的夜晚并不像初春那样寂静,青蛙和夜鸣虫极有劲地为你唱着催眠曲;碧绿的稻田在微风的吹拂下像抖动的绸子,萤火虫在田野上飞跑,拖着长长的亮晶晶的尾巴。那绸子一样的一片,还有那亮晶晶的小生物,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小时候躺在竹床上,奶奶教我唱些古老的民谣,那湛蓝蓝的天空、那晶亮亮的飞翔的流星,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不远处有一座青石小桥,几个孩子在那里追逐、嬉闹,琅琅的笑声在这幽深的世界里显得更加动人。对面的小溪边有一棵古老的杨树,树丫上躺着两只天蓝色的小鸟。我不晓得鸟儿的名字也不知它是属于哪一类的,或是水鸟吧。它们蹲在树枝上,若摸离了五寸路,那大一点儿的痴痴地看着那只小鸟,可是小鸟却微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出神,那娇羞的神态十分惹人喜爱。

它们为什么没有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不会有什么伤感吧?兴许那是一对初恋的情侣,正处在惴惴不安的激动中,彼此倾慕但又那么心照不宣。炽热的爱披上了一层粉红的纱巾,那是怎样一种富有诗意的神秘的感情!

我从身边的草地上摘取一朵小花,拋向对岸的杨树上。让花儿带去我美好的祝愿吧!

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我吻着青青的小草;在这淡绿色的光辉里,我感到充实和幸福。白天的烦恼和忧愁,人与人之间的钩心斗角,都无影无踪了,这是一个尽善尽美的世界,从小时候起,我爱月色就胜于爱太阳。

我想,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一定会走进月亮里。我一定会看见家乡那口小塘,虽然那小塘早已经变成了人工河。但我做梦都还想看一眼——那里有我童年的快乐和幻想,有奶奶的忧愁和希望。

它们一定都在月亮里,那镜子般的小塘、山影,小杨树一般的姑娘,还有久已故去的亲爱的奶奶。

我相信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一定会走进月亮里。啊!我梦一般的世界!

黄沙紫雾飞鸟

每次走过这条长河坝,都有种非常复杂的感觉。是兴奋、哀怨,还是一种淡淡的感伤?

这是一条古老的长河,两岸有田野、村庄。残冬午后,细雨初停,太阳时而露出半个脸孔给大地洒下一束橘红的光辉;时而又被昏天黑地的灰云掩盖。这条小河中间有一条子坝,冬季河水干涸,坝上光秃秃的,只有几棵死草,几棵枯杨树。

村庄离这里很远,路上也少有行人,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和几洼浅水。四周寂静、冷落、萧条。

似乎在那长河的尽头,有一团紫雾飘忽不定,若隐若现,使人产生许多遐想,许多期盼,许多信念。

走到一个小湾子里,成群的鸟儿骤然起飞,使人大吃一惊。成千成万只飞鸟,展翅、号叫。几百只喜鹊飞向远方,忽儿围成锅台,忽儿排成竹篙,忽儿搭成了一条小船。那墨绿的鸟,羽毛像缎子一样柔软,光滑;还有一种深红色的格外胆大勇猛;有灰色的,乳白色的各色各样的小鸟、野鸭,在你脚下叽叽喳喳,自由自在地嬉闹。

此时你便不会感到孤寂。鸟儿多骄傲,多自由。鸟类不会有职业贵贱之分,不会有贫富之分吧?

成群的飞鸟被你惊起,怀着负疚、怅然的心情往前走。突然你觉得眼前一亮……

朋友,你是不是觉得很累,那么请坐下来歇歇吧,看看眼前的景色,长河由这条坝隔开,外面是一条子河,西边有一片青云一般的竹林,怀抱着那片竹林的是一汪碧绿的水,像一片小湖,中间有几个小沙墩,上面奇迹般地长满绿茸茸的小草,远望像绿色的小岛。这时太阳又钻出头来望了一下,一片紫雾盖住了竹林,碧绿的河水顿时闪出暗红的波光,几只白鹭如天使一般神奇地落在岸上,又一齐扑向水里,朝湖心疾驶过去,像舰艇射向远方。

朋友,你是不是在为什么或不为什么而痛苦?

那么,请到这里来吧,我会陪你去散步,去看那黄沙、紫雾、飞鸟、小湖。

早春二月

你降生在薄雾迷濛、雨水如帘、百草发芽的牛年早春二月。记得我怀你的时候,身体健康,面色光洁红润。俗话说,女打扮娘,十有八九便断定你是个女孩。

我常和你爸一起猜测推算是女孩还是男孩?其实我们内心都期望你是个男孩。我说,男孩勇敢,男孩潇洒,男孩可以单身去闯天下;如果是女孩我们也欢迎,女孩温柔,女孩灵巧,女孩会给父母带来体贴和温馨。

离预产期还有10来天,我就感觉不对劲,凭着多年做接生员的经验,我知道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窜出来了。

当时我在区影剧院上班,便赶紧给你爸爸挂了个电话,匆忙捡些衣物,走到河边独自包上一条小木船,到你奶奶家去。那天晴空丽日,和风习习,我坐在小木船上,望着碧波翻涌的春水,想到有一条小生命,就要在这样大好的春光里来到人间;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母亲,内心激动不已。那时刻,岸边柳条吐新绿,百草发嫩芽,油菜花金黄灿烂铺满田野,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你是在早上8点降生在奶奶家低矮的土屋里。那时窗外大雨如注,你一窜出来就拼命啼哭,像孙悟空一样精明地眨动着明亮的小眼睛四处乱瞧。你爸爸喜悦地对着我耳语,“是个儿子。”我当时就躺在你爸爸的怀里,吃了1海碗面条,外加4个糖黄蛋。

我们夫妻翻阅了大量词典、古籍,就是找不出一个好名字。我说男孩要取双名,双名响亮、气魄,有一天你爸爸忽然说,就叫周健南吧,因为算命的说你五行缺火,健是健康,南为火方,我们希望你的一生平凡安稳,健康快乐!名字只是一个纪念,是父母的一片殷殷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