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弗吉尼亚·伍尔夫
当她在口袋里装满石头,一步一步走向家附近的乌斯河,结束自己短暂、炫目、美好和痛苦交织的生命时,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淹过她的头顶,她再没有把自己暧过来。
实际上,她曾采取很多方式温暖自己,比如阅读、写作,比如充满爱、付出爱,然而所有这些,都没能收留住她的生命。
她,我们已经习惯称为伍尔夫,但现在,我更愿意叫她弗吉尼亚。的确,这个名字应该比她的夫姓更能代表她自己。
弗吉尼亚·伍尔夫,世界女性作家中最杰出的一位,甚至有人称她天生就是一个作家,是“作家的作家”。的确,20世纪女作家中,还有谁比她更棒呢?
1882年,弗吉尼亚出生于一户谨守维多利亚道德规条的家庭。父亲莱斯利·斯蒂芬爵士是著名哲学家、文学批评家。尽管维多利亚时代女性无权接受正统教育,但弗吉尼亚家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她的文学兴趣得到熏陶。父亲的书架,带给她无数幸运时光,她令人羡慕地“想读什么就读什么”,直到后来她把自己的天才与家学渊源的优越完美结合,将巨量的阅读变成大量的真知灼见,从而著作等身。
按理说,弗吉尼亚应该有一个比较幸福的童年,然而,父亲与两位异父兄弟的严厉管教,令她精神极度紧张,几近发疯。幸好还有母亲。弗吉尼亚自幼身体羸弱,没有进过正规学校。母亲是她的启蒙老师,而且鼓励她写作,温暧的母爱慰藉着她沉郁的心灵。弗吉尼亚称妈妈是典型的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家中的天使”。她继承了母亲秀美的容貌,也继承了母亲热爱幻想的内心世界。
然而,在弗吉尼亚13岁时,母亲病逝。这令她失去精神依靠,极其悲痛,最终精神崩溃。接着,更为残忍的是,来自同母异父兄弟达沃克思的猥亵和入侵,使弗吉尼亚彻底失去了作为一个女孩的勇气。
自杀未遂后,长她17岁的大姐沃伊特利渐渐取代了母亲的位置,在无尽的黑夜里,给了弗吉尼亚温暖。然而两年之后,大姐遭遇难产不幸去世。22岁时,父亲也身患癌症去世。一连串的死亡打击,使弗吉尼亚的心灵难以承受。父亲去世后三个月,她再次精神失常。
早年死亡的恐惧、童年的性羞辱,对父亲的恐惧以及后来的愧疚和悔恨,让弗吉尼亚精神错乱,走向癫狂。她一生也没有克服对达沃克思、对性的恐惧和厌恶。她痴迷于怪异的同性之爱,对于生命中爱的男人,弗吉尼亚只敢给予一种柏拉图式的爱情。“我们爱男人,只是我们不想看到他们裸露的身体”。
1912至1922年间,成长着的弗吉尼亚似乎渐渐能从家庭成员死亡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更为幸运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伦纳德·伍尔夫,从此改随夫姓:弗吉尼亚·伍尔夫。
伦纳德毕业于剑桥大学,饶有文才,深具眼力,与其说他欣赏弗吉尼亚的娴雅风度,毋宁说他倾慕弗吉尼亚的超凡智慧。正像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说,没有人比伦纳德为她做得更多。她和丈夫将肯特郡一处荒芜之地改造成英格兰最有魅力的花园。1917年,他们创办了自己的出版社、印刷厂。她曾骄傲地宣称:“我是全国唯一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的女人!”在给朋友的信中,弗吉尼亚毫不掩饰欣喜之情以及对家庭惬意生活的向往:“我们家是世界上最适宜读莎士比亚的地方……每天早晨,我们都在不同的房间写作……”
很难相信,没有丈夫的欣赏与包容,弗吉尼亚能写出被誉为19世纪女权最高音的作品《一间自己的房间》:“女人,要有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间。在这个有锁的房间里,我们身心深处不受打扰,也可随时约会想见的客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们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包括拉上窗帘写作。”
弗吉尼亚的这段话打动了很多女人。我想,她说这句话时,好像内心的某种蒙昧被突然打开了。她发现了这句话和一个重要的事实,即在一个无可规避的两性世界里生存,女人“应当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实际上,她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应当拥有一份自己的生活。
弗吉尼亚就拥有了一份自己的生活。在思维安宁的时候,她思考了很多问题,比如历史的力量是怎样冲击人们的生活的;阶级、财富、性别是怎样决定人们的命运的等。她把自己清晰富于洞察力的思考,用小说、评论等多种方式表达了出来。那些文字尖锐、犀利,充满激情,影响其后数代女性。
艺术生命是顽强的,而尘世生命却是极为脆弱的。
弗吉尼亚每完成一部作品都会出现病兆。值得庆幸的是她每次发病,丈夫伦纳德都会无微不至悉心照料。因为弗吉尼亚对性存有无法克服的恐惧和厌恶,她不愿意和丈夫同房,更不愿意生儿育女。伦纳德出于对妻子的爱,对此都表现出惊人的宽容。尽管列林曾说过,“没有性的婚姻是残缺的”,但这对夫妇却在这残缺中创造了幸福。
“要不是为了他的缘故,我早开枪自杀了。”对此,弗吉尼亚的感激之情也溢于言表,她明确地宣布伦纳德是自己生命中隐藏的核心,是她创造力的源泉。
弗吉尼亚有一批朋友,这些朋友甚至在世界文坛上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作家T.S.艾略特、福斯特(弗吉尼亚将之称为摩根),小说家亨利·詹姆斯、奥尔都斯·赫胥黎,传记作家利顿·斯特雷奇,文学批评家德斯蒙德·麦卡锡,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画家邓肯·格兰特,艺术批评家罗杰·弗莱,作家福斯特等。他们还结成了著名的布卢姆斯伯里团体——个知识精英的沙龙。
弗吉尼亚能与这样一批知识精英切磋文学和艺术,无疑是十分幸运的。这个团体不仅给予她友谊、智慧和信心,还将自由平等的精神灌输到她的心灵深处。她的文学创作由此别开生面,更加注重精神含量。
那么,这一切的一切,还不能让弗吉尼亚感到温暧与安详吗?
“一旦写作,我看到的只是闪亮的白色跑道。”弗吉尼亚是知道自己的。神经的狂乱,疾病的折磨,最有效的药物就是阅读、写作、写信、写日记。于是,她以拯救自己的方式不停地写着。
伍尔夫对声音、气味、色彩敏感异常,蓝色给她以宁静与和谐,能平息她内心的狂野和骚乱。所以,她最钟情蓝色……
如此种种,还不能抵抗住病魔活下来吗?在人的一生中,童年惨痛的伤痕要持续多久呢?
伍尔夫的内心似乎从来没有长时间安宁平静过。过往的记忆化作怪兽,多年来始终都没有停止过对她的追逐。她在写作的过程中,努力克服着疯魔的袭击,表现出一位优秀作家的伟大,但最终还是被疯魔击垮。
是不是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实在走不下去了,当疯癫和幻听等精神分裂症状反复来袭时,只能把自己沉入那冰冷的水中。虽然,她曾在给丈夫永别的信中这样写道:“我不能再毁掉你的生活了。我不认为,世界上还会有另一对如我们这么幸福的人。”
幸福如此,但这位杰出的女子还是一生都没有把自己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