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面吹来的风很冷。
这湖,水域异常辽阔。冬日的阳光从湖面上反射着清光。我是从这湖中一条窄路上走过去的。多少年后,我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
当然,一个人终究会走进这样的冬天。作为对内心深处颤颤恐惧的抵抗,我在路途中不断提醒并坚定着自己的想法。这时候,我走近了那湖,感到了那湖面吹来的风,冷得钻心且透骨。当时,我在想,我是否该换一种方式过去,比如跑,比如跳,或者划船过去。显而易见,当时有很多选择,可最后我选择的是静静地走过去,在风中。
我的左边是湖,右边也是湖。湖在一座大峡谷中,湖风凛冽。我记得,我就是沿着湖中央的路走过去的,在湖面吹过来的风中走过去的。我还记得,身着的那件红色裙式风衣不停地被风鼓起又落下,轻盈无羁地舒展开来,像一团水,或一种爱情。在透骨的冷风中,我轻而易举地有了一种飞翔和流浪的欲望。
那么,这是否预示了我将以另一种方式浪迹天涯?
走上那条路时,我感到心很像湖面的波在风中打着旋儿,一种月晕似的晕眩。当时,我应该停下来仔细看看那水旋,看看映在水旋中的冬日流云。我只记得,我的脚步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了有节奏的清脆声响。水波、风、冬日的阳光以及飞扬的长发,当时的一切突然让我有了一种心醉神迷的清澈痛感。那种痛感把我长时间以来苦思冥想又莫名其妙的念头全部吹得无影无踪。如果说还剩下什么,那就是痛感正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让我意识到自己冰冷的存在。在这种冰冷中,我还意识到自己必须这样走下去。
很长时间以来,我在生命中守护的,也就是这种感觉。
再次走在冬日里,我感到自己似乎一直都生活在那湖面吹来的风中。那个冬天很干燥,湖边的芭茅草在风中褐褐地卷曲着,霜打过的野藤一碰即碎。湖水浩渺,与石岸遥遥相望。渐枯的湖面有渔人围起的网栅,几只破船搁在浅滩上,近岸的湖水已结成薄薄的冰凌。清晨开始有白色水汽从湖面升起。远山、树木、草丛似乎朦胧成了一片白雾。在这种氛围里,我开始对这个冬日有了一种锐利而坚硬的理解。我甚至看到一个人影在我的视线中出现,然后掠过,最终消失在水天尽头。而我只能在湖风中静默地伫立。我想,当时我的面容肯定很像湖边薄薄的冰凌,透明、清冷,并淡淡沉浸着冬日阳光的暧意。在那种暧意中,我有了一种期待。似乎已经期待很久,我想只要那片天空转过脸来,我展露的笑颜将是一朵盛开的冰凌花。
冰凌花会很美丽很动人。在湖面吹过来的风中,我神情专注、清醒而宁静地对自己说。
这种想法很好地帮助了我,让我走过了湖面,让我在一生的每一个片断中很快地触摸到语言的深处,触摸到季节的本质,并重新对生命拥有了一种敏锐和自觉。
后来,我一直都在想那湖面上吹来的风,那是我在不算长久的人生旅程中感到冷得发痛的风之一。我一直想忘记它,或者不以为然,或故作豪放。而实际上,我什么也没做,多少日子以来,我只是在风中走着。显而易见,关于那个冬日的记忆是跟湖的风连在一起的。如果没有那湖面吹来的风,我也就丧失了关于那个冬天的印象。
只是在那个冬日,我为什么注定要从那个湖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