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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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苇

当我写下秋苇这个字眼时,至少在我的感觉上有一种难以望穿的苍茫,似乎无边的苇丛铺天盖地而来,芦花在纯净而高远的天空下轻盈、飘然。而实际上,我只是在城市、街道、河流的背影中看见那一片苇丛于江岸灰蒙蒙地摇曳,秋日下的天空和江流不动声色异常沉静。

能够在这个秋天与一片秋苇相遇是一种刻意不得的缘。这种缘总是在我们并不期望什么的时候降临。很多年前,当我在一个北方小村渐渐枯干的河岸上认识芦苇时,我并不知道,它将会作为一种星星点点、明明暗暗的文字,让我再次感受秋风苇白的另一种韵味。

在岁月的转变中,秋苇总是在以不同姿势出现着,甚至在阳光下的不同侧面,它都呈现出多种形态,而始终不变的是它那一种茸茸的生命质感,温和且柔美得无以言说。看芦苇在满是秋风的江岸静静地散发出古老而沉静的光辉,我极易想到类似倏然断裂的声响,猛然收紧的伤痕以及一种在视线中渐远渐失的身影之类的东西。

我记得家乡的芦苇总是在初冬时节收割,然后祖父把它们一捆梱弄回家中。在昏黄的灯下,童年的我看祖父把芦苇扎成鞋子模样,厚厚的木底上再铺一层又软又茸的芦絮,脚穿进去真是舒服极了,又暖和又干爽。尤其是当年的秋苇做成的芦鞋是最暧和的。一到冬天,就能看到一双双芦鞋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多少年前,我就是穿芦鞋玩雪人的许多小女孩中的一个……

温柔的痛楚。猛然面对苇丛忆起一切时,其实也只是在这一转身的瞬间,我再次看到童年的秋天,幼年的一种纯净、质朴的生活是不是还可以和今天的我连在一起?在那条渐远渐枯的河床深处,秋风正紧,是谁迎着

风在唱着那支“南人驾船,北人骑马”的童谣?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园感觉。很长时间以来,我总是从一个城市迁移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屋檐进入另一个屋檐,因此我关于家园的感受总是以抓住某些存在着的事实或微不足道的事物为特征的,并由此营造想象中的另一个家园。比如此时我选择的秋苇,它透明、温暧、纯净、飘曳在我生命的各个片段中。这就是我把它与家园、生命连在一起的原因,并且我愿意静静地伫望它们,直到天空飘下苇絮般的雪花。

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以它固有的方式生存下去的。再激荡的河流和再弱小的根茎都是一样的。它们都有一根隐秘而敏感的命脉。谁触动了这根命脉,生命就会发生震荡,甚至夭折。人类似乎并不缺少如芦苇般的韧性和弹性。芦苇尽管根茎交错,生命力顽强,但江边依然有一大片被连根拔起的枯苇。在这样一个风声渐起的秋天,芦苇以自己的方式抵抗着,它让我想起我自己,想起秋天的雁阵里有一只雁突然掉到苇荡里……像我此刻写下的文字,也将被江风吹落,但那毕竟是我用秋苇营造的家园的一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注意到自己是柔弱无助的呢?关于秋苇,关于一个个和我们相关或不相关的生命在风中缓慢苍老、消失,而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存在或消失,一切显得不可思议又平常如斯,就像这些秋苇已消失于这一年的岁末……

因而正是这个时候,我觉得,有很多渺小的东西对我们很重要,至少对于我是这样。此刻,我无法回避面对一株柔静而坚韧的芦苇时心中所升起的那种怜惜和痛楚。

枯寂也罢,茂盛也罢,对于秋苇,我们还能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