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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笔墨佛事

如果不是在厦门南普陀寺重新见到弘慈,我已经完全把这个十多年前的学生从脑海中抹去了。

那天中午弘慈和兆光两位在一家名为“老知青”的饭店请我们吃素宴,席间谈起一桩桩往事,我这才想起,弘慈曾经来安庆找过我,是带着他的画,让我去请一位画家指点。记忆的大门一点一点地启开,我终于想起那次的情形。当时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位画家,几天后,我带着弘慈的画再次叩开画家大门,画家仔细地看了弘慈的画后说,基本功尚可,但从画面来看,作者的心气有些浮躁。画家说中国画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静中取动,动中有静,浮躁则是画人的大忌。我并没有急着把这意见转告弘慈,一是觉得这意见太过尖锐,只怕弘慈难以接受,二也是觉得画家的意见有些玄乎,连我自己也不以为然。

后来佛学院发生了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这件事情与弘慈有直接的关联。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弘慈。世事沧桑,浮生若梦,渐渐地,弘慈在我脑海中原本并不深刻的印象,很快也就淡忘了。

“老知青”饭店的创意,顺应了人们爱回首往事的特点,这正适合一切旧友知交的重新相聚。交谈中终于知道,弘慈仍在作画,也仍然在练武术。绘画和武术,一动一静,这对于一个人的修炼应该是大有裨益的。他向我打听着安庆那位画家的近况,弘慈说,这些年来,我经历的太多,也见识得太多,我终于意识到曾经的浮躁,所以我下决心沉下气来,趁着年轻,认真地做一点事情。因此我想,或许弘慈已经单独见过那位画家了,耿直的画家已把他的意见直接告诉了弘慈吧。

饭后,我忽然提出想去看看弘慈的画。这样,-行数人再次来到南普陀寺。

寮房不大,一张案桌,两只书柜,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室内没有床,也没有一把椅子,弘慈拖开一张矮矮的炕桌,一行五六个人就像日本人坐榻榻米一样围着炕桌席地而坐。弘慈说:“是先看画还是先泡茶?”大家说先看画吧,免得茶水弄湿了画纸。弘慈从柜子上抱下来一摞画稿,一幅幅地为我们展开。第一幅是观音形象图,又一幅是玄奘西行取经图,再展开一幅,那长达十米的画卷中云蒸霞蔚的景象是一幅五百罗汉图。所有的画全是工笔,尤其是那幅玄奘图,那背篓中的经卷,那衣服上的皱褶和布匹的图案,每一笔都描画得精细而逼真。大家惊叹着,不知弘慈在作这些画时究竟花去了多少时间,我则惊异于弘慈是什么时候由泼墨山水改为工笔人物了。弘慈说,这幅玄奘西行图,我花了四个月的时间,而这幅五百罗汉图,我则用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弘慈说,从前醉心于山水画的创作,那种随心所欲的写意,那种大块的泼墨,是何等的快意何等的淋漓酣畅,那正顺应了我当时浮躁的心气。我终于发觉了自己的毛病所在,长久下去,不仅画未习成,更违背了出家的初衷,于是我决心改画工笔。工笔的好处正在于它逼得我不得不静下心来,认真对待每一个线条,细心交代每一笔的来处和去处,从而捕捉自己活泼的心意,寻找到真我的所在。

大家都在细心地听着,心里感觉:弘慈哪里是在谈画,分明是在谈禅。如果说弘慈十多年前习画是为了做一名画家,而现在的弘慈虽然仍在作画,却旨在用禅。正所谓画非画,禅非禅,那一幅幅或长或短或大幅或短章的工笔画,正是弘慈在问禅的路上一步步脚迹的显现。再去打量眼前的弘慈,见他眉宇间果然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浮气。由此也就知道,我不觅弘慈的这些年,弘慈是怎样走过来的了。

弘慈重新卷起那些画,然后挥一挥手说,好吧,我们喝茶。

弘慈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精致的茶具:壶、杯,以及一只光亮的不锈钢茶炊,又指着一只盛满净水的水桶说,这是我每天清晨爬山时顺便提下来的山泉水,这种水,特别适合冲泡你们寄给我的九华山绿茶。

弘慈在茶炊上装上水,一边洗理着茶具,不一会儿,水开了,滚沸的泉水冲泡到细细的茶叶中,那杯中的茶叶便一点一点舒展开来,整个屋子便被缕缕茶香萦绕着。弘慈举起一杯茶说,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清茶一杯,聊表寸心,可惜没有茶点。大家说,莫要客气,有茶足矣。时光在不知不觉地过去,屋外高大的相思树上有鸟儿的啁瞅清丽婉转,大家一边品着茶水,一边悠悠地说话,人也就渐渐地慵懒起来。

不知谁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在屋角发现了一只黑色的石磨,那石磨小巧而别致,恰如一只精巧的工艺品,遂问这是干什么用的。弘慈说,磨芝麻用的,中医认为,芝麻可润五脏、强筋骨、益气力,我在作画之余,摇一摇石磨,既调节了身心,又补充了营养。有人问,有芝麻吗?弘慈答道:有啊,愿意尝一尝吗?大家几乎同时发一声喊:好啊!于是,弘慈把那尊石磨放到小坑桌上,又从一只铁桶中倒出早已炒熟的芝麻,大家抢着转起了石磨,随着石磨悠悠的转动声,屋子里便弥漫着一股芝麻的浓香。这芝麻的浓香激活了大家,大家说,真香啊!我居然也觉得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浓郁的香气,从来也不知道芝麻会有这样的浓香。弘慈微笑着,抽出一张白纸,然后将其撕成了条条分送给大家,于是,大家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用手中的纸勺轮番把磨好的芝麻粉送进嘴里。茶一壶一壶地煮着,大家禁不住感叹说,弘慈是一个多么懂得生活的人啊,就像他的画一样,每一笔都是那样精细,每一笔都带着他对人生的细品慢嚼。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近傍晚,我们离开弘慈的住处,然而那芝麻的浓香依然停驻在我们的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