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刀尖上的道德:透过文本看中国侠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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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包公挥手侠前进(2)

开封府里已经有四位由侠转换过来的吏了,他们都被皇帝赏了六品校尉。但包公在解决了皇家尘封二十年的大冤案,使当朝天子成功认母后,威信直线飞升,有形的无形的压力也空前加剧。所谓高处不胜寒,处在个人事业巅峰和政治旋涡中心的他,免不了生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政治是什么,包公只能做到“正”,身正、公正,都可做到,但“正”未必能达到“治正邪自古同冰炭,在这样一个普遍腐败的时代,包公主持的幵封府几乎要与满朝文武站在对立面了。“正”,并不能当做身家性命的挡箭牌,相反,无形中会树起无数或明或暗的敌人。因为,“邪”是人难以克服的人性弱点,一个身居要津之人的“正”,必然要阻遏众多人欲望之洪流。眼下最强有力的支持者莫过于宋仁宗了,但皇帝与一个大臣的关系,中间是受着许多不可测因素左右的,比如皇帝跟前的人是否正派等等。好在眼下皇帝还处在励精图治明察秋毫阶段,作者也这样写了:“且说包公自升为首相,每日勤劳王事,不畏权奸,秉正条陈,圣上无有不允。就是满朝文武,谁不钦仰?纵然素有仇隙之人,到了此时,也奈何他不得。”

可就在这时,包公一日朝罢归来,亲自写信,备厚礼一份,外带三百两银子,遣一个能干的差役前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去干什么,聘南侠展昭。包公是正的化身,他的正,主要是以官府为渠道:上,弹压官员的作奸犯科;下,办理民间情伪。可一正难敌百邪,他需要强有力的帮手。展昭是民间理念中正的化身,他武功超群,足以除奸,义薄云天,足以镇恶;如说侠以武犯禁,他虽年轻,在侠中却是禳高望重,足以领袖群伦。身为奇货,便有可居资本,何况展昭并未一味地“居,先前就曾向包公频频示好。包公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便宜得来的人,主动投奔来的人,无论多么优秀,在社会评价系统中,其价值都会打折扣的。现在以包公之尊,以开封府之威,重金隆礼诚聘一个江湖人物加盟,既使被聘者格外有面子,又可使这一领域的人评然心动跃跃欲试,还可以实际行动向天下宣告开封府的价值取向。

包公和南侠想到一块了,使者出发南下时,南侠也出发北上了。南侠在江湖上听了包公的许多壮举后,心内暗暗欢喜道:“我何不前往开封府探望一番呢?”一念之生,南侠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且功不可没。包公被庞家诅咒,生命垂危,却病因不明,南侠一路行侠北来,无意中打听到了这粧惊天阴谋,径自偷入庞府,斩杀作法妖道。此时,包公已昏迷六日,再过一日,神仙也救不了他了。投桃报李,包公看得起南侠,南侠再一次救了包公的命,包公也得到了参幼庞太师的证据,忠奸之争中,“忠”又一次占了上风。如这类拿不到桌面,并且擅入大臣府杀人的事情,任何一级官府都是不方便做的,但却是侠的拿手好戏。这大概是包公重金礼聘南侠加盟的深层动机。

有包公的鼎力举荐,南侠得以演武皇宫内苑,天子和满朝文武大臣大开眼界。修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从来都是功名之士的人生理想。南侠向来只在江湖叱咤风云,这次晋京演出,并得到皇上的高度评价,展昭也不含糊,在他表演第三项绝技纵跃法时,天子有些忘情,随口说了句“御猫”的话。谁知这位展大侠,人在房顶上施展平生本事,心却在房下观众那里,天子说话一定不会是高喉咙大嗓门的,可展爷却听得明白,当即便在房上与圣上磕头谢恩。“众人又是欢喜,又替他害怕”。众人欢喜则可,替他害怕则多虑了。展爷心中有数,因为天子口里无戏言,有了这项武林至作封号,行侠一生,足可流芳百世了。展爷的目的达到了,包公的目的达到了,其实,宋仁宗的目的也达到了:“此号一传不知要紧,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汉,人人奇才,个个豪杰。也是大宋洪福齐天,若非这些异人出仕,如何平定襄阳的人11”

展昭被天子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供职开封府。不过展昭是个有城府的侠,身登龙门,无论心里多么激动,言行上却毫无自满之意。他是一个懂得进退的成熟的侠。包公带他入朝谢恩时,展昭身穿簇新的四品武职服色,“越显得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真真令人羡慕之中可畏可亲”。展昭只是包公出的第一张牌,此时,他的怀里还揣着一份奏章,是奏请朝廷开恩科,延揽天下材异之士的。天子当然准奏,文书一经颁行全国,文武之士,便翘首帝阙,跃跃欲试。

展昭已是官身,朝廷是允许官员请假省亲和祭祖的。展昭便充分利用了这一游戏规则,离开开封府后,在假期,他方便时,便穿起四品官服,以老爷的身份理民事,解民纷,开展社交活动;不方便时,便叠起官服,穿上夜行衣,以侠的身份惩恶劝善,激浊扬清。一明一暗,双重身份活动起来真方便,遇官说官话,行官事,遇民说民话,理民事,遇侠则说侠话,走侠路。士农工商,无往不方便9他成为朝廷与社会各界联络的一道桥梁,这也为他本人带来了单纯为侠不可能得到的荣耀。比如,在遇到丁氏双侠时,作者是这样写的:

丁二爷便问展爷道:“可是吓,大哥,包公待你甚厚,听说你救过他多少次,是怎么件事情呀?小弟要领教。何不对我说说呢!”展爷道:“其实也无要紧。”便将金龙寺遇凶僧、土龙岗逢劫夺、天昌镇拿刺客以及庞太师花园冲破邪魔之事,滔滔说了一回,道:“此事皆是你我行侠之人当作之事,不足挂齿。”二爷道:“也倒有趣5听着怪热闹的。”又问道:“大哥又如何面君呢?听说耀武楼试三绝技,敕赐‘御猫’的外号儿,这又是什么事情呢?”展爷道:“此事便是包相爷的情面了。”又说包公如何递折,圣上如何见面。“至于演试武艺,言之实觉有愧;无奈皇恩浩荡,赏了‘御猫’二字,又加封四品之职。原是个潇洒的身子、如今倒弄的被官拘束住了。”

看看,展昭在谦虚的表象下,夹带着多少存风得意,而丁氏双侠如此盘问,一是为满足好奇心,二则足名冲之命,意在激怒展昭,为妹妹比武招亲打算的。因为当今之世,能够得上妹妹择婿条件的男子,唯展昭一人而已。别的侠,年龄、相貌、门第、名望、本事,或许也有相当的,可展昭的御前带刀四品护卫头衔,足以让别的侠颜面无光。

于是,另一大侠陷空岛五鼠之一的锦毛鼠白玉堂來到了开封。表面上,他是来给展昭找麻烦的,因为猫是鼠的天敌。他自以为天下第一,心高气傲,要给展昭难堪;其实,他是来寻找走近皇家的门路的。展昭明着在皇帝面前献艺,他则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他的这些手艺别人是模仿不来的,内行人一看,便知是他所为,暗献艺和明献艺,效果是一样的,或许更好。展昭献艺在先,他再去明献,有步人后尘之嫌;但艺一定是要献的。他要在京城弄出些出类拔萃的乱子,好让大家见识他的本领。展昭知道了这回事,假期未满,便赶回京城,生怕白玉堂惊动圣驾,闹得过火了、白玉堂來到开封,为了颜查散一案,先给包公寄柬留刀,借为颜查散辨冤,打个招呼,提醒包公,我白玉堂要来京城献艺了。怕如此还不能引起包公注意,白玉堂又夜闯开封府,逼着包公要把他当回事儿。五鼠来京,剩下的四鼠也有了来京的理由:怕盟弟在京生事,特来寻找。

白玉堂夜里与展昭在开封府暗暗过了几招后,发现对方功夫并不在他之下,公开较量武艺,非但不能博取功名,很可能是要贻笑天下的,可功名心驱使他欲罢不能,回到旅店,作者是这样写他的心理活动的:

自从开封府夤夜与南侠比试之后,悄悄回到旅店,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的本领果然不差。当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至今耿耿在心。今见他步伐形景,颇似当初所见之人,莫非苗家集遇见的就是此人?若真是他,倒是我意中朋友。再者南侠称猫之号,原不是他出于本心,乃是圣上所赐。圣上只知他的技艺巧于猫,如何能够知道錦毛鼠的本领呢?我既到了东京,何不到皇宫内走走?倘有机缘,略略施展施展,一来使当今知道我白玉堂;二来也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三来我做的事,圣上知道,必交开封府。既交开封府,再没有不叫南侠出头的。那时我再设个计策,将他诓入陷空岛奚落他一场,是猫儿捕了耗子,还是耗子咬了猫?纵然罪犯天条,斧钺加身,也不枉我白玉堂虚生一世。”白玉堂真是一个心机深重的侠,正所谓:翩翩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家。他则一心要吸引皇家的眼球。他于夜里摸进了皇宫内苑,杀死准备害人的大太监郭安,此人便是狸猫换太子的主谋郭槐的侄子;他又在皇上每逢朔望日必去的忠烈祠题了一首诗:“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正如他所预谋的,皇上马上将题诗之人与杀郭安之人并案了,并认为:“你看题诗之处,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题写;郭安之死,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杀死。”而且,题诗之地、之文,所杀之人,表明此人是忠于皇上的。

白玉堂的目的初步达到后,他又混进太师府,设圈套,让太师误杀两名爱妾,又给庞太师写的诬告包公的奏折中夹进纸条,仁宗一看,明白了事情真相,又从笔迹认出此人与题诗杀命之人是同一人所为。皇帝的胃口被吊起了,他处罚了庞太师,严令包公尽快将此人拿来见驾。这时,陷空岛另外四鼠也陆续进京了,你看五鼠老大钻天鼠卢方初次见包公时的情景:“卢方到了此时,概不由己,朝上叩头。展爷顺手将他扶起。包公又吩咐看座。卢方哪里敢坐,鞠躬侍立,偷眼向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而威,那一派的严肃正气,实令人可畏而又可敬,心中暗暗夸奖。”当包公告诉他,白玉堂在京闹了几件出类拔萃的乱子,圣上不仅知道,而且夸他是侠义之人时,卢方诚惶诚恐的样子也颇有意味,作者写道:“卢方听至此,连忙跪倒,道:“白玉堂年幼无知,惹下滔天大祸,致千圣怒,理应罪民寻找擒拿到案,任凭圣上天恩,相爷的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