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休闲藏獒,远去的藏地山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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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藏地纪事

计划不如变化

时间:1993年9月

坐骑:改装后的面包车

凡事第一次都是最令人难忘的,也是最让人充满激情的。第一次去藏地寻访,可以说除了激情,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正因为如此,很多体验都发生在未知的旅途当中。在以后的几年里,经验和预见强化了我寻访的目的性,反而淡化了寻访过程中各种不定因素所带来的愉悦。

这是一次向往已久的寻访。

为了能一次性彻底地认知藏獒,寻访路线我设计得很精心:沿着中原人早年入藏的那条“古道”走进高原,再踏着“天路”——青藏线返回起点。我们的装备谈不上精良,却也武装到了牙齿,足以应付可能发生的一切,总之是一副踏遍万水千山的慷慨之态。然而我们准备应对的“一切”都没有出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们比原计划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回到起点,结束了仓促的27天寻访,没能一次性彻底地走完所设想的路。

第一次见到广袤无垠的草原时,我并没有欢呼雀跃,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大海,只是静静地释放着久居闹市的压力,并没有预想中的那种兴奋。第一件令我们兴奋的事,是拾到了一个完整的牦牛头骨,它实实在在地提醒着我们已经远离了熟悉的环境,离我们盼望到达的地方更近了——我们已经站在了藏獒天堂的边缘!

一路上不断有想搭便车的牧民拦我们的车,大多是去我们目的地周边一二十公里的地方。只要车能坐下,我们一概不会拒绝,因为可以从他们口中多了解一下“狗”的情况。

搭车的牧民中有个叫泽旺(音)的,看上去三十来岁,他想去的地方与我们不同方向,我们一再表示只能送他到分道处,然后让他再另想办法。得知我们此行的目的后,泽旺一再表示他的狗“十分好”,希望我们去他家一睹为快。我们按照所知的“标准”询问他狗的各项指标,无非是体重、身高及毛长、毛短之类的。泽旺并不太会说汉语,对我们的问话似懂非懂,总是答非所问地说着“是”或“对”,反复强调着“好得很”或“大得很”。我们将信将疑,怀疑他是引诱我们多送他一程,又怕错过一次难得的机会,一直到了岔路口仍拿不定主意。最后细细一想,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藏獒,并不是赶往计划中的某个地方,即使看后不如人愿,再折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我们决定去看看泽旺家的狗。

谁料想,这一去便没能折返,一切计划都被改变了。

见到藏獒

路,在巴颜喀拉山与阿尼玛卿山之间的沟谷中蜿蜒,这是一条路况最差、俗称“搓板路”的尖石路。颠簸了两个小时后,在泽旺的指引下,车子下了公路上了草地,循着草地上的车辙继续前行。根据车辙的宽度判断,这条“路”是由拖拉机和农用车碾压出来的。沿着这道车辙颠簸了近二十里路后,渐渐地车前已无路可循,车后却留下了一道新辙,同样也在沟谷中不断地延伸……慢慢地我们已全没了耐性,不断询问泽旺“还有多远”,而他总不能给我们一个精准的里程数,原本就将信将疑的我们越发对这次意外之旅患得患失起来。

终于,随着泽旺一声“到了”,我们才从因颠簸而带来的麻木中回过神来。顺着他的手势望去,远处有一顶黑色的帐篷,那便是泽旺的家。

一声沉闷而有力的狗叫声响彻山谷,循声望去,只见一头黑色的巨犬从高坡上直冲下来,伴着几声闷雷般的吼声,朝我们袭来。眼前突如其来的巨犬消除了我们一路上的疲惫,也打消了我们的疑虑。正在凝神之际,巨犬已冲到近前,不断跃起扑向车内的“陌生人”,粗壮的前爪与硕大的头颅撞击着车身,车窗玻璃几乎被它撞碎。巨犬围绕着车身凶狠地扑咬了近十分钟后,狂躁的情绪才稍稍平缓下来,此时泽旺方能将它控制住。他双手抱定巨犬的脖颈,口中喃喃劝慰着,并用粗粗的铁链将它拴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为了保险起见,泽旺又找了块大石头把木桩夯实,然后才招呼我们下车。

我们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慢慢地靠近它,仔细审视这个庞然大物。此时,巨犬又恢复了刚才那种狂躁凶狠的状态,不断地腾空跃起扑向我们,却一次次被铁链拖住。铁链被重重摔打在地上,发出的响声更加刺激了它。见“陌生人”在“它的地盘”上如此“嚣张”它却无可奈何,巨犬很快迁怒于铁链和木桩,开始疯狂地扑咬剥夺它自由的铁链和木桩,示怒的吼声已变成了暴怒的咆哮。它恐怖地龇着牙,大嘴唾液飞溅,似乎要吞噬一切,它在向我们示威;它硕大的头颅上细小而怒睁的双眼中透出赤色的光,阴冷凶狠,令人畏惧;粗壮的脚爪将地上的泥土刨得飞扬,大块的肌肉不停地在皮毛下滚动,颈后的鬣毛迎风竖立……这哪里是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藏獒。所谓“真正意义”,不仅仅是指它剽悍、勇猛的体貌,更是指它与主人如此和谐的、相互依存的关系。在这个“关掉汽车引擎便静得可以听见对方呼吸”的深山草场上,这条巨犬的存在的确为泽旺一家带来了实际的安全,它与主人共同捍卫着家园的安宁,抵御野兽,震慑歹人。只有这里才是藏獒生长的最佳环境,也正是这种生存环境造就了藏獒的秉性。

类似这样的场景后来也经常出现在我们的寻访历程中,只是每一次的主角不同而已。

索朗的狗皮

1995年深秋。

拜会索朗是想见识一下他养的大藏狗。

索朗是汉人,由于长期在藏区生活,他给自己起了个藏族名字。他早年是个猎户,现在因为当地政府已经不再允许打猎了,所以只做皮货生意。在他镇上的档口,我们见到了年近五十、高大爽直的索朗,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那两张挂在显眼处的巨大的兽皮,一张是黑色的,另一张有着绚丽夺目的金黄色斑纹,两张皮分别被缝制在了两条军用被褥上。索朗说,这是他以前所养的两条藏狗,现在被制成了上等的狗皮褥子出售。

这是两张从头至尾没有接缝的狗皮,我们从头皮部位留有的耳朵及底部的尾巴上判断出,这的确是两张狗皮。狗皮的头部附近拼补了一些下颚和颈部的皮,那大块浅黄色斑极符合藏獒(除单一纯色品种)的吻部、下颚及颈部的色斑特征。而黑色的那张皮,可以断定那是藏獒的黑黄色品种,那也是数量较多的一个藏獒品种。花斑品种我以前却没有听说过,我怀疑那不是狗皮,但索朗一再强调那千真万确是狗皮,是一种俗称“豹子花”的狗,现在已十分罕见。

如果将这两张皮还原成狗的话,那么这两条狗的身长都在1.2米或1.3米以上,黑色的那只还更大些。我问他为何要将这么珍贵的狗杀掉,索朗解释说,今年这两只狗状态很好,换毛后皮的光泽、色泽都强过往年,十分优秀,杀狗取皮是为了卖个好价钱。我问他准备卖多少钱,他说500块,最后我还价还到了400元,成交。这个价格使我相信这张有着金黄色斑纹的皮应当是狗的,因为其他任何一种兽类的皮,400元是肯定拿不下来的。

在我准备掏钱时,身边的朋友都劝我放弃,理由如下:一是南方天气潮热,很少有机会用到它;二是招虫蛀,保存不了几日。我犹豫了,最后还是没有买下那张皮。车子刚开出一百多公里时,我便开始后悔,直到今天我还遗憾当时未能买下那张“豹子花”。作为一个物种的佐证,这张皮弥足珍贵。日后对比了多张照片我仍无法证明“豹子花”的存在或曾经存在,但我同样也没能找到与“豹子花”相似的其他兽类。如果那狗不是藏獒,又有哪条“狗”能披得上这么大的皮呢?

日后我每次看到这张“狗”皮的照片,我总想起西方名画《圣塞巴斯蒂安的受难》中那个绑在十字架上赤身裸体的美少年,万箭穿身,鲜血横流……我始终不明白索朗的行为——他并不缺钱,可卖的货物也很多,然而他还是杀了“豹子花”,为了区区的400块钱人民币。

比贫穷更可怕的是爱与善良的缺失,是心灵的麻木不仁。“象以齿焚身,蚌以珠剖体”,不计其数的珍稀动物只因为皮毛靓丽而招来杀身之祸,人类在一步步满足自己私欲的同时,屠戮着这个美丽的赋予人类生命的世界,并且自己为自己疯狂地挖掘着坟墓。自然界是一个平?完美的存在,任何一个物种的灭绝,都是对这种平?的极大破坏。所以,尽管我的力量是微弱的,我还是要呼吁所有的人们一起来爱护藏獒,因为我坚信,民众的力量是强大的。

高原养獒人家

时间:1999年冬

地点:高原小镇巴洛

尼玛路101号,这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这家的小狗出生已经50天了。

这是一户叫张玉保的回族人家,在这儿定居已经有十几年了。他们在小镇上做些小生意,并非靠养殖藏獒过活,称他们“养獒人家”是因为他家的母狗和刚生的五个狗崽已经远近闻名,听说这窝狗崽还在“娘肚子”里时就已被北京的客人预订了。这五个狗崽的“父亲”在当地乃至周边方圆百里都很有名气,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狗王”,可惜前些日子被卖了,不知了去向,所以这窝狗崽是“狗王”仅有的血脉,名气自然远扬。

北京的客人没有亲自来,只委托了西宁的朋友来收购。我赶到时,正好赶上双方在议价并准备装笼。对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母狗似乎己预知了一切,它疯狂挣扎着想要摆脱锁链,去扑咬在场所有的人,希望保护它的孩子们。

北京的买主电话遥控指挥着当事人。为了保证五个狗崽全部成活,北京人要求连同母狗一起买下,主人十分不乐意,却还是被北京人出的价格打动了,那些钱足可以补贴家用好一些日子了。家里的孩子们自然舍不得这些“小精灵”,凑巧的是主人家正好有五个孩子,一人抱着一只狗崽不肯放,我随即让他们站成一排并录了像,并承诺下次带照片给他们。看来人们的爱心并非像物质那样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