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拉克堡火车站，是印度境内距离我们从尼泊尔入境的苏瑙利小镇最近的火车站，所以我们一到印度首先就要奔赴这里。找到火车站，后面的旅行才有保证，心里也就踏实多了。当然也能把传说中的长途大巴作为替代方案，但那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戈拉克堡这个地名，对很多人来说也许毫无特色，基本没什么吸引力。但是这个处于印度北方邦的县，境内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所在--拘尸那迦。
拘尸那迦是古印度佛教四大圣地之一，据说当年释迦牟尼佛化身灭度之处，就在这个地方。至今当地还保留有整块石头雕刻成的佛祖涅槃圣像。不过此次我们的路线主要是横穿北印度，顺带扫过金三角，然后西进巴基斯坦，所以佛教路线只能放弃了。
从戈拉克堡到德里距离太过遥远，即使火车也得跑18个小时，如果坐当地那种缓慢的长途汽车，那会是地狱般的旅程，人们很难长期在蜗牛爬行的速度中体会到公路旅游的乐趣。
尽管此前根据一些人的游记对印度的火车站已有所了解，可第一次进去，我还是吓了一跳。
从我们进入戈拉克堡火车站开始，就同时进入了一个混乱和嘈杂的时空。即使还在尼泊尔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多次印度国铁官方网站查对过车次和了解相关信息，猛然来到这个连夜间也是热浪滚滚的地方，加上那种闹哄哄的现场感，也有片刻的晕头转向。
往任何一个方向看，那个车站里永远都是滚滚的人流，印度人之多，表现出的密集程度，超出了我从前的想象。好在最初的运气不错，我们在车站里东走西走，很快找到了一个黑底黄字的大指示牌，从这个牌子上，可以了解到车站内不同机构的大致布局，使我们能够决定下一步该做什么。
根据之前的了解，最适合我们的车次是当天晚上十二点一刻去德里的火车，它的名字叫奥德-阿萨姆快车（AWADHASSAMEXP），这个名字显示，它大概是从印度阿萨姆邦之类地方开出来的一列特快。这列火车的信息在站台里的显示屏上也得到了确认，它的编号是5610，将会有15分钟停车时间，在6站台，而这个站台的位置根据前面那个大指示牌就能找到。
这些信息都是非常重要的。在印度坐火车，不光买票是实名制，连每一列火车都有编号和名字。买票的时候需要在订票单上写清楚这些信息，否则有可能会发现白排半天队。
由于印度人口数量太大，且几乎任何时候都有游客往来，我们这次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既然在加都没有及时预订到车票，此时如何能够顺利地买票上车。在这个时候，想起之前已经从尼泊尔出发到印度的小高和刘师傅，不免觉得他们轻松多了。他们是在加都的旅行社代理订票的，最起码，入境之后的第一段火车旅途，不用自己去为车票费心。
虽然车站里的大指示牌提供了很多貌似有用的信息，但真正能对我们起到帮助的却很少。在没有预订的情况下，想买到当天的卧铺票确实被证明是困难的。我去咨询处和车站经理办公室都问了一下，均被告知当天带座位的车票已经售罄，更别说卧铺车厢了。包括我在内的一群外国人在那里转悠了一会儿，都只好自己想办法，去买当日当次车票（CurrentReservation）。
而且，戈拉克堡这个车站里，不知道是我没找到还是确实不存在，我在指示牌上没有看见专门的外国人购票办公室，问讯和寻找都没有发现，这样就连凭借外国游客身份取巧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时候离发车时间已经不算充裕，所以早先了解的其他手段，诸如WaitingList(候补名单，完全不靠谱)、TouristQuota（旅客配额，基本不靠谱）之类，统统都用不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办法就是去买所谓的GeneralTicket（站票）。
于是，我们在印度第一次坐火车，就是去和当地人一起排队买票。那个售票大厅里的氛围非常可怕。很久以来，我应该是前一阵从北京出发到拉萨才亲自去车站买了一张火车票，那似乎是在空调大厅里非常短暂和迅速的一次经历。此时和戈拉克堡车站内的买票场景比较起来，简直不像在同一个世界。
大厅里灯光昏黄，地上躺着各种各样的人，身边放着行李，他们有的就躺在排队的人脚边。天花板上的吊扇声音很大，嗡嗡直响，但是风力却很小，几乎和没有差不多，却能恰到好处地搅动浓烈的汗味和其他种种无法界定的气味，到处散发。
在这个大厅里排队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窗口后面那名大概二十出头的印度售票员拿到了我手里的单子。这个人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肯定是极为不爽的。我填写的内容没有错误，所以他草草扫了一眼，直接把几张票递出来。但是他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因为我要买的票中有一张儿童票，最后收取的价格高了。我向他指出来，他头也不抬地说没办法调整。
到这个时候，我们的车票已经有了一半着落，剩下的一半，就是如何弄到座位或卧铺的问题，只能上车之后再考虑了。
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考虑到传说中印度火车非常不准时，又不想无意中睡着了误车，所以我们没有去候车室，直接进了6站台，在这里见了另一番世面。
在中国，一般等火车的人有三个主要的去处：要么在候车室待着，要么在站内的大厅里活动，要么在站外广场透气--躺着休息的也有。中国火车站的月台上除了上下车的时段，一般几乎是没有人的。但是在戈拉克堡火车站的月台上，我们看见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坐的，走的，躺的，干什么的都有。有个看起来超过70岁的大妈，瘦得皮包骨头，直接躺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身下垫着一张破布单子，脚上还涂着红粉，偶尔骨碌一下眼珠子，看我一眼。她的小布包袱就放在自己头前。
连卖东西的小贩都似乎在这里扎根了。卖薄饼的，卖奶茶的，卖爆米花的，卖糖三角的，卖炒饭的……直到看见这些人，我们才想起应该吃晚饭，就凑合乱买些东西对付过去了。这月台上甚至还有卖报纸和杂志的，似乎印度车站把中国车站里的一些功能区直接移植到月台上来了，这个地方简直是一个热闹的市场。
在这个等待的时间段里，我花3卢比买了一份《印度时报》（THETIMESOFINDIA），拿到手才发现是瓦腊那西版的，相当于国内某大报的上海版、成都版之类。这份报纸看起来比尼泊尔的报纸大气和时尚得多，就算在尼泊尔排名第一的英文日报《喜马拉雅时报》和它比起来也有极大差距。它给我的总体印象接近中国大城市的都市报纸，不过，在风格上与《南方都市报》或《都市快报》这类中国都市报有所差异，看起来会更朴素一些。
报纸一共24个版面，有一个整版非常巧合的是在刊登关于戈拉克堡车站招聘职位的。用中国式的表达来说，也许这个车站是在谋求某种整改。
大略扫一眼过去，这份报纸内容颇为丰富：既不忘关注热点（比如有一个专门的奥运彩版叫“通往北京之路”，探讨该国的夺金可能），也不忘各种流言与八卦，甚至还有一篇文章专门讨论奥巴马是否过于消瘦。当然，作为印度报纸，它带有鲜明的印度特点：第二版整版都在讨论国内的恐怖事件，其他版面有一些抒情的、甚至显得哀伤的小文章来进行呼应；整份报纸总共有超过10篇文章在说中国和巴基斯坦的事情。这是典型的印度媒体心态，它们的关键词通常至少会有这三个：中国、巴基斯坦、恐怖袭击（这是印度国内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而且专门针对本国不同宗教或种族的同胞进行的罪恶活动）。
早上我在尼泊尔报纸上看见的中国喀什袭警事件在这份《印度时报》上得到了证实。该报兴高采烈地把这条新闻放到了头版边栏文字简讯的第一条，下面紧跟着的是印度本土一名26岁男人2006年奸杀一名9岁卖花女的故事，该青年在这年8月4日被判处死刑。关于奥运的报道自然也少不了，其中一篇是说奥运开幕式或许会受到大雨破坏。还有一则消息披露德里人庆祝节日放风筝，导致当地电线和电站大受影响，那些放风筝的人则抱怨说从中国进口的风筝线容易导电。
这份有趣的报纸我只看了一部分，戈拉克堡车站月台上的照明不能说太好，阅读久了眼睛难受。这时候旁边来了两个西班牙姑娘，都是大学生的样子，刚才我们在咨询处见过面。大家聊了一会儿天，那个披着黑头发的叫莫妮卡（Monica），麦色皮肤，尖下巴，和美国电视剧《老友记》里面的莫妮卡唯一相同的只有名字；另一个扎马尾辫的大眼睛姑娘叫巴德丽（Beatrice）。她们自称是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全世界最古老的大学，历史悠久程度超过牛津）的学生，来印度度暑假的。她们到这个国家有十天了，再过几天要回去，同时认为这个车站在印度可能是比较差的。一开始她们试图和我说西班牙语，后来发现这样沟通并不容易；我以前学那点儿几年没用，除了能听懂一部分之外，说起来已经很不像话了，大家只好用同样破烂的英语对付着八卦了一会儿。不过她们听我说才在尼泊尔鬼混完了一个月，还是脱口用西班牙语表达了她们的看法：“给饼！”（Quebien为“真好”之意）巴德丽说也许明年暑假她们会很乐意去尼泊尔。
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车站广播响了，喇叭里的小伙子用极为漂亮的印地语和带着南亚特色、见了r就发颤音的英语轮番报告我们即将乘坐的5610次列车到站的消息。那时候已经是午夜12点。站台上等待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动，我们这一伙老外自然而然地结伙，大家都是最差的站票，光棍一条，只要上去能补到座位就是进步。不过在具体等待的位置上，我们有了一点分歧。那两个西班牙小姑娘选定了SL6（普通卧铺第六车厢），我们更看好AC3（空调卧铺三等车厢），大家就这样分手了。
迅速地上了火车，那个卧铺车厢里已经满是人了，除了原本在铺位上睡觉的，还有好多像我们这样持站票的人。可怜的小朋友已经困得打盹，只好被安顿坐在一个旅行包上。旁边有个睡下铺的印度小伙子看不过去，就叫他去挤着睡，小朋友高兴地过去了。
但这样显然不是办法。我们问了一下车厢里的列车员，要求补卧铺票。他说需要过一段时间，等大家都安顿下来，也许还要到下个车站的时候，有人下车了才可以补票。不过他记下了我们的需求。
这个车厢里人多得没法待，我到车厢连接处去透气，发现两边车门敞着，这时候已然是深夜，呼呼刮过的风还带着淡淡的暖意，真正是暑月天。远处的夜空里还有几点星光闪烁。
两名戴贝雷帽的印度警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就贴着车厢的板壁，站在我旁边。一个是留着小胡子的半老头，一个也超过四十岁了，他们还都荷枪实弹的样子，在暗淡的灯光下有些疲惫。我说你们总这样站着，不累吗？那时候我已经坐下来了，反正身上的衣服不见得比地面干净多少。那个四十多岁的笑了笑，说：我们是警察，这是工作。过了一阵，火车在某个看不清楚名字的小站停下，他们立刻跳下车，跑到另一节车厢的入口，钻到那里去了。
我不能不认为这次印度旅行拥有一个狼狈的开端，并且是非常令人筋疲力尽的。我们一大早从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出发，至少坐车六个小时才到珀勒瓦，然后换乘三轮车到了苏瑙利，又从那里坐三个多小时长途大巴到戈拉克堡，接着在车站里为买票折腾，直到晚上十二点上车，基本上二十个小时左右一直在连续不断地消耗体力；还别说其中的种种插曲和突发小事件，以及各式各样的聊天--最后总算上了火车也还是不能真正地休息。除了午饭在中途的路边餐馆里正经吃了一些米饭，晚餐更是随意凑合，吃了什么我都不大记得了。所以，在这一列开往德里的火车上，我暂时还感觉不到兴奋，坐靠在这个陌生国家陌生土地陌生的火车上，即使被两边的穿堂风吹着，仍然感到浓浓的睡意袭来。
这个不舒服的处境大概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才得到改变。我那会儿正强睁着双眼面对北印度的漆黑夜色胡思乱想，其实思维已经接近模糊状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睡着。那个列车员带着一个大本子过来，说可以给我们所有人都补上票。对于20个小时没有放松的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此时人人疲累，又要顾及几件行李的安全--其中有我每天都用的电脑--我们要了外国游客为主的2A车厢（或称AC2，全称为Air-conditioned2-tiersleeper，二等空调车厢；头等车厢简称1A或AC1，全称Firstclassair-conditioned，对于这样的旅行稍嫌夸张；三等车厢3A或AC3，全称Air-conditioned3-tiersleeper，印度本地人为主。一般认为，印度火车空调卧铺车厢的价格区别大致是1A∶2A∶3A=3∶2∶1），普通卧铺（SL，全称SleeperClass）在这次的印度旅行中就不考虑了。这2A车厢的票价200来卢比，仍然不贵，和中国的火车费用比起来，坐印度的火车几乎像是在占便宜。
我们搬到新的车厢，在这里要的都是下铺和同一铺位的中铺（填单用语为LB和MB，分别是LowerBerth和MiddleBerth的简写），大家集中在一个空间里，白天即使中铺要被收起来，也可以坐在自己人的下铺上。所有的行李和人安置周全后，终于可以在新的一天的开端里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临睡之前，我反复提醒自己要在早晨6点醒来，这样就可以在勒克瑙下车。当初设计路线时选择这一趟列车，就是考虑这两点：一是可以在火车上过夜，免得专门住店耽误时间；二是正好在天亮的时候到勒克瑙。这个城市是我来印度第一个想认真看看的。之前因为不能取道尼泊尔甘杰直接从勒克瑙附近入境，我已经有所遗憾，希望不要再次错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