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薄大爷
印度雨季的雨水之丰富从这天上午就开始显示了。我刚睁眼就在下雨,吃饭时也在下雨,收拾完行李,仍然在下雨。原想等到雨停才出门,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只好请薄大爷代订了下午一点多去斋浦尔的旅游汽车票。
旅馆所在的小巷子里尽管有大量的摩托、三轮、突突车来来回回,却极少有出租车经过。而且那些跑来跑去的交通工具上几乎坐满了人。车夫们在这种天气不愁拉不到人了。薄大爷带着伙计跑到路中间,甚至也拒绝了我给他的伞,直接淋着雨拦车。他实在是一位非常善良的老人。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想起这两天来和他的交往,不禁有所留恋。
他的为人是表里如一的温和,即使吩咐伙计做事,也是很和蔼的,跟我们聊天更是这样。有时候他会讲一点当地的传说,或者一些从前的掌故。我问他是否看《摩诃婆罗多》,他说一般都是看电视剧或戏剧,书没怎么看过。尽管他可能没受过多少学校教育,但是他似乎有丰富的语言训练经验。比如我和他说话,他经常同一个意思用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或者更换句式,或者更换词汇,说给我听,偶尔要求我重复,并且会及时纠正。
他建议我在印度期间,忘记英语或其他任何语言,永远用印地语和人交流,并且用一种朴素的方式说:你如果在这里待上一年,每天、每时每刻用这个语言和我们说话,你就成我们自己人了。
他的这种看法是很经得起推敲的。语言是非常复杂的文化现象,一个人如果在一个地方长待,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也在度过他生命旅途中的一段;在对一种语言越来越熟悉和进行流利时,他对当地人的生活也更了解甚至有更多的参与,双方的彼此接受程度就会越来越大。这种实实在在的经历会对人的生活产生清晰的影响。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来看,语言可以折射经历。一个离开故乡一段时间的人或许会发现某些新近的流行语他已不知道了,这就是他那段时间由于不在场而产生的经历缺失在语言上的反映。
薄大爷同时也是一名非常细心的商人,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有这种直觉,所以当时判断他看起来善良,但在经商方面也不会含糊。确实,他在和我们发生经济往来时,容不得丝毫账目不清和片刻拖延。那天上午出发去泰姬陵的时候,我从他那里要了几瓶水,当时身上正好又没有零钱了,他一时也找不开。我说:可不可以回来再给您?他说:阿肖啊,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这些费用不包括在住宿费里,我的习惯是要当场结清,这是生意。你们再找找吧。
面对一位这么有原则的老人,除了笑着屈服,没有别的选择。于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在身上和行李中到处搜,最后总算凑齐了三十多卢比给他。正要走,又被他叫住,原来是多了三个卢比。他就拿着钥匙,跑到放钱的箱子那边,慢慢打开,清清楚楚数出三个面值一卢比的硬币,再跑回来,放到我手上。然后他笑容满面地说:祝你们玩得开心。
离开他的旅馆时,我听见了薄大爷和突突车司机砍价的全过程。那车夫瞟了我们一眼,说:外国人,不给60卢比我可不干。薄大爷说:平时都20,今天下大雨,给你涨到30。你要不去,我可就不高兴了。那车夫不情不愿道:嘎嘎(Kaka即大叔)!您就是给我出难题。薄大爷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说:小子!去吧去吧,送他们去阿格拉车站,他们是我这里的客人。
车夫果然把车开过来。告别的时候,我拿了几张薄大爷的旅馆名片,保证说见了中国人就肯定推荐过来。他高兴地说,希望下次我本人也再来。那之后我们就上了这个留着大胡子、满脸委屈的三十多岁印度男人开的突突车。他嘴巴闭得紧紧的,把车开得飞快,我和他说话,他都只给出三种一个字的回答:“嗯”“是”“不”。
路上我们经过阿格拉堡的外面,对它的轮廓有了远远一瞥。见过泰姬陵之后,再看这种壮阔的堡垒,就会感觉到它们在气势上有“男女”之别。泰姬陵的精致,和这座外观破旧、沧桑、雄浑的城堡,形成巨大的反差。它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彼此遥望,给人一种悲凉的心理暗示。这座宫殿亲见了一代名王的桑榆晚景和生死寂寞,它确实带上他个人的烙印了。
数着石榴去斋浦尔
恼怒的印度车夫在阿格拉市区车站的一角停下。这里散布着几辆车,但是我们要坐的开往斋浦尔的那辆旅游大巴并不在这里。从德里坐车以及来阿格拉的经历来看,我们都没有能够在印度看起来很有汽车站感觉的地方找到属于我们坐的车,这一段经历甚至还不如在尼泊尔。这当然不是说印度汽车站都不好,只是我们刚巧赶上了不好的方面。
实际上那个旅游车就在离我们到达地点仅5分钟的距离,但是当地印度人热情而混乱地指路使我们摸不着头脑。他们确实不太精准,通常用的话是:“前面一点”“那边”“旁边”“附近”等非常含糊而不确定的语言,同时不提供参照物。比如我们在北京、上海或者国内其他中小城市指路,不管是本地人外地人,如果知道一个地方正好过路人问起来,往往会说:就在前面不远,旁边有个什么什么牌子或者什么颜色的房子--不光有距离,还提供参考标记。
印度人不这样,除了那种模糊的空间感,他们偶尔也说时间:“两分钟的距离”“顶多五分钟就到了”。但事实上经常有可能十分钟或者更久才能到,让人不免疑惑他们说的这是车程还是跑步速度,反正从来是和带着行李步行的旅游速度难以对上的。
最后我们找到这辆倒霉大巴花了大概二十分钟,它非常可耻地停在一堆垃圾后面的一小片空地上,正好被挡住了牌子,旁边一座破烂不堪的房子就充作售票点。不用说,等我们一到地头上,那雨又停了。老天就像摆明和我们作对一样……
我们是提前拿到车票了,更多人是在这里来现场购买。一个棚子底下坐着好多印度本地人和几名外国游人。旁边有个小摊子在卖鲜榨果汁。等车的人基本上都在条凳上挤坐着,但是男女区域泾渭分明。我们这一行人,女的就去和当地女人坐一块儿,男的坐另一边,只有小孩子满场飞。
在这个地方,我们等了将近一小时车才开。大概是为了把人凑齐,比实际说的出发时间晚了很多,刚开出没几分钟,又冷不丁停下来,也不说什么理由,大家傻等一阵,才发现是司机和售票员去上厕所了。除去这开场的琐屑缓慢,整个行程还算平稳,虽然路上用的时间长达五个半小时。
我坐在车厢右边靠窗的位置,窗口能看见外面来回变换的风景,马路本身是老样子,远处风光从植物到田野到最终出现沙丘这么慢慢地改变。有时候会在路边看见穿着艳丽衣服的女人顶着水罐走路,也有在田里忙活的。
德里、阿格拉、斋浦尔这三个城市的旅游路线,通常被称为北印度“金三角”之旅,基本上就是在简短的时间内对北印度有一个仓促而概括的浏览。绝大多数时间不宽裕的人,如果首次到印度,往往要在这一带作一番短途的周游。实际上这里的每一个城市都有非常丰富的背景和值得细看之处。
德里和阿格拉都是莫卧儿王朝故都,遗迹遍地,这个不用多说了。斋浦尔作为印度拉贾斯坦邦的首府,历来以“粉红之城”著称。
拉贾斯坦是印度第二大邦,其实处在印度的西部地带了,它是印度独立后由当时的十八个王公(Raja)和两个领主(Sardar)所占领的地方合并而来,因此得名拉贾斯坦(Rajastan,意为“诸侯之邦”;其中Raja来自梵语和印地语的“王公、诸侯”;Stan来自波斯语的“地区、邦国”。至今带“斯坦”两字的国家还有巴基斯坦、哈萨克斯坦等一大批)。
单独就这一个邦来看,它在印度几乎是个独立王国,由于临近次大陆最大的塔尔沙漠,风土人情和建筑风格都较为特异,也有一部鲜明的历史,非常值得单独花一段时间仔细进行深度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