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淌过青春河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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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乡里异客

第77节乡里异客

我想我怎么这么多厄运啊,连坐个车都如此不顺。冥冥之中,我依稀觉得,身边似有一个无形的东西在处处牵制着我,让我万事磕碰,不得如愿。本来,打算乘912到安定门,再从安定门转乘二号线直接去北京站,但无端被堵了四十多分钟后,就再也不敢往安定门坐了。我想,等会儿车一到立水桥,就赶快下去,换乘13号城铁,经由西直门转二号线到北京站。这么走,虽说绕了一点远,但完全可以避免堵车带来的风险。

912车终于到了立水桥。车门刚一打开,我就慌忙跳下,撒开双腿,向附近的城铁站没命地飞去。城铁虽不堵车,且又快又稳,但由于赶上了春运,也很难像平时那样一帆风顺。不大不小的车厢中,乘客比平时多了好几成,返乡的民工,回家的学生,不停地、一窝一窝地往上挤。不仅人多得不可思议,随身携带的大包小包也堆成了一座座山,这使得本来人满为患的车厢更加拥挤不堪。受此影响,往日快捷的城铁无形之中又慢了一些。一路上,我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比刚才在公交车上轻松。

然而,这天的我,好像注定要误车似的,当我汗流满面发疯似的跑到北京站二楼中央检票厅的那个出口时,两个身着制服的女工作人员已用链锁套住了身后的玻璃门把手。我用尽浑身力气,向她们大喊“别锁!让我出去,我要赶车!”听到喊声,两人扭过头,吃惊地望了望我,说:“先生,来不及了,列车马上就要开了。”这时,楼下正好传来一声长长的沙沙声,我知道这是列车启动前放松气刹的声音。要误车了!但我又不死心,忙喊道:“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边喊边一把推开两个女孩,揪开链锁,拽开玻璃门,跳出去,发疯地跑下台阶。

空荡荡的站台上,连半个旅客也没有,只有几个接车的警察和工作人员立在那里。我所乘坐的这趟列车,节节车厢都车门紧闭。我就近跑到一节车厢前,使劲拍打着车门,边拍边喊:“开开门,开开门,让我上去!”车门里边,刚锁好门的一位女列车员,边摇头边向我说着什么,但我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她嘴巴在动。这时,站台上过来两名工作人员,把我拉向一边,边拉边说:“先生,给信号了,列车马上就要开了。”我央求道:“你们让她开一下门,让我上去吧。”我边说边忍不住再次扑向列车,工作人员忙拽住我说:“先生,注意安全,列车还有下趟,生命只有一次。”

话音刚落,列车就缓缓启动了。唉,我只好眼睁睁而又无可奈何地望着列车从身边驶离,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我垂头丧气地离开站台,来到售票大厅,改签了一张第二天晚上同一车次的站票。在站前广场,我静了一会心,然后去了附近的一家小旅馆。

第二天,我很晚才起床,刚穿好衣服,手机就响了。电话是一家外贸公司打来的,让我当日下午或第二天上午去他们单位一趟,说老总要面试我。其实,在求职后期,我已对在北京找工作不抱任何希望,一方面是实在找不到好工作,另一方面是北京的生活压力实在太大,不说别的,光每天几个小时的路上奔波,就难以吃消。不过现在,我的想法又有了一点变化,我想自己回去办学也不一定能办成,如果有个差不多的单位,不妨先上着,作为过渡,然后再寻找合适的发展机会。当天下午,我去参加了面试。我的想法是,面试完了,立即乘坐当晚的列车返回老家。面试与笔试交替进行,与前几次相比,更不容易,更不轻松。

笔试,既考汉语,又考英语,还考外贸业务,最后还加试了英语口语,凡是我简历上写到的东西几乎都考了。尽管英语口语不是我的强项,尤其是紧张时表现更差,但这天的口语面试,却表现得奇好,口齿伶俐,发音清晰,言语流畅,也许是经历了这么多次的求职面试,心里已完全淡定,彻底放得开了,以致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完全可以看出,老总及在场的面试考官都对我很满意。快结束时,老总问我的期望月薪是多少,我咬咬牙,说“一万以上”,还补了两个字“税后”,之所以这样大胆,是因为已抱定成功更好、失败亦无所谓的想法。但没想到老总却连说了两个“不多!不多!”

说句实在话,这个数目,对我这个拥有双本科且工作经验丰富的人来说,真的一点也不多,尤其是在北京这地方。两年前,从SW局辞职时,我曾梦想两年后能挣到这个数,但求职以来的一次次的碰壁,逐渐碰低了我的期望值,使我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值钱。现在,我索性豁出去了。没想到老总却说要的不多,不知道他是不愿驳我的面子,还是说了句心里话。最后,他们告诉我,一周内就有结果了,让我耐心等待,保持手机畅通。结束了这场几近挖空我心思、心智和体能的面试加笔试后,当天晚上,我就离开了北京。

由于没有买到坐票,就不得不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站了整整一夜,但面试中的得意表现和对面试结果的乐观期待,使我身心俱悦,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旅途的疲惫和劳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一路上,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昨夜那段离奇的误车经历,心想,难道是上天为给我一个新的机会而故意设法让我误车吗?唉,我这小半生,怎么尽遇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第二天,迎着初升的太阳,我再次踏上了脚下这块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的土地。但可悲的是,故乡这个概念,不仅没有使我产生一点亲切感,反而竟使我萌生了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失落。与北京相比,故乡的街道狭窄而残破,街上的建筑低矮而陈旧,路上的行人稀落而土气,那浓重的乡音听起来又酸又馊又别扭,就像发了霉的煮红薯。这一切的一切,让我不得不想起“不伦不类”这个词。站口的出租车扎成了堆,司机伸着脖子,扯着嗓子,用又脏、又野、又粗、又俗的荤话向涌出站口的行人拼命喊话,招揽生意。

眼前的景象,使我瞬间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心理落差,我想,北京多好啊,高楼林立透亮,马路宽阔整洁,行人来往如梭,虽说拥挤了些,但那何尝不是一种壮观;虽说上下班少不了奔波忙碌,但那也是一种体力的锻炼和活力的释放呀。立在寒风中,我一点北也找不着了,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外乡人,得重新去适应这种环境了。

回来之后,无处安身的我只好暂住在妹妹家。

这年秋天,妹妹刚好在城边上买了一处小平房。小平房有两间正房,一个小独院,虽说拥挤了些,但总算省去了外面租房的不便,且不需要花钱。对我日渐干瘪的钱袋来说,这不啻是一个巨大的告慰。白天在外面找房子,着手忙办学的事,晚上在妹妹家,和妹妹、妹夫聊些闲话,倒也不错。妹夫与妹妹一样,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但十几岁就缀学进城打拼了,学得一手好厨艺,在一家饭店当大厨,用农村人与生俱来的勤奋善良与吃苦耐劳在城里寻着属于自己的梦。我刚搬到楼台市的时候,妹妹跟着我,为我照看了半年女儿。女儿上学后,妹妹成天呆在家里,由于没事可干,就去小区附近我朋友开的一家饭店打工了。在这家饭店,妹妹遇上了这位农村来的勤快小伙子。相识一年后,两人结了婚,组成了一个小家庭。

结婚时,两人的底子虽不厚实,但经过几年的奋斗,光景正越过越好,终于在城里买下了这套小平房,也算扎下了根。妹妹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即离开村子,在城里有个正当、体面且稳定的班来上。她把这个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曾一心盼望我混出个样子来,为她解决这个小问题。作为大哥的我,也时刻将她这个心愿挂在心上。不仅如此,我的心上还时刻挂着一个弟弟,说的再远一点,还有一个“小舅子”,但十几年的努力,最终却混得连自顾都不暇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但尽管如此,妹妹仍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我,每当我有困难的时候,她总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无论在财力上,还是人力上,都给了我毫无保留的帮助。这使我很愧疚,因为长幼关系完全颠倒了。

三口之家的妹妹,有个小男孩儿,刚过五岁,很顽皮,也很可爱,逗起来充满乐趣。成家之后的妹妹虽说离开农村,住进了城里,不必再像父母那样一辈子穷守着脚下的那片贫瘠而毫无希望的土地,过上了令村里人羡慕的城市生活,但也有遗憾。最大的遗憾是,当年没有努力读书,没能考上一所理想的学校,以致在指望我不成的情况下自己连份体面的工作都找不上。妹妹初二的那年秋天,我结婚了。

之后的几年,父母的经济条件一直很差,比我结婚之前都差,因为他们一连解决了供我读书、为我安置工作、为我娶妻成家三件件件都需花大钱的大事。与别人相比,虽说我这三件大事每件都没有花太多的钱,但对以土里刨食为生的父母来说,早已是呕心沥血,使脱了浑身力气。更难且不容乐观的是,紧跟我下面,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弟弟,农村人不同于城里人,一出二十就得赶快张罗婚事,迟了就难了。

这咄咄逼人的形势,使父母一刻也不得喘息,且仍得像从前那样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拼命攒钱。弟弟结婚前两年的一九九六年夏天,妹妹初中毕业了,由于学习太差,连中考都没去参加。当然,妹妹学习不好,不是因为她脑子笨,而是因为太不用功,就像我的初中生活一样,纯粹白混了三年。这样,家里人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大难题,即该不该送她去参加补习,走我当年所走的那条路,以求在她逐渐懂事之后奋发图强,把念书这条路走通,走出个结果。

对这个难题,家里人谁也不热衷去解决,原因主要有三个:一个是妹妹自身不努力,父母没心肠供她,尽管在兄妹三人中父母最亲她。第二是家里还有已到婚龄并急着用钱的弟弟,农村人结婚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得用一张张百元大钞铺路,一直铺到丈母娘门上。这使得父母根本没有余力供妹妹,而她的不用功正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恰当的理由。第三个原因与我这个当大哥的有关。此时,正是我所供职的面粉厂最困难的时候,厂里一笔买卖赔得连裤子都提不起来了,我这个靠十年寒床改变农民身份的正式工每月连一二百元都不能按时领到,连最起码的生计都维持不了,与下岗职工无异,我的处境不仅一点也体现不出读书人的优势和价值,还给妹妹做了一个读书无用的绝好示范。

正因为这样,我这个当大哥的也未能力劝她重返校园再去补习,也实在没资格劝,没有理由劝,我都对读书的功用心存怀疑了,还怎么可能去劝她?哪有说服力呀?!而妹妹自己更没有主动去争取这个机会,我想一来是她的不用功表现使她没有底气去争,二来是她对读书改变命运根本就没什么认识,如有,也是消极的认识,我这个大哥不也读了一肚子书吗?有用吗?还不是照样沦为下岗职工穷光蛋。

谁知,一年之后,在求职乃至求生之路中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我竟意外地从困境中突出重围,还难以置信地踏进了在当地身名显赫,挤破了头都叩不开的楼台市SW局的大门。我想,若我早一年考上楼台局或者妹妹迟一年毕业,我一定要劝她再去补习,直到她懂得学习懂得用功为止,这样她就不会在这件事上留下终生遗憾。正因为这样,我的心里时刻有妹妹这个牵挂,时刻有一种渴望成功的紧迫感。当然,这种渴望与紧迫也不全是因为她,她只是其中之一。但事实是,我六年多的SW之行没能解决任何问题,两年的JM之行依然没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失望,希望沾我光的妹妹及家里人更失望,这使我深感不安与愧疚。

办学的事情,我做的很卖力,虽说几天前的最后一次面试很顺利,但也不敢保证有绝对把握。在老家楼台市,我曾居住的那个小区是全市最大的社区,不仅住户集中,且居民收入高,市里好一些单位的家属楼尽建于此,人们一贯以富人区谈及这片区域,是办学最理想的场所。生意虽说好做,但相对来讲,此片区域的房租自然要比别处高许多。在小区附近转了好几遍,我所看到的待租门面房租金都贵得惊人,两上两下,每年至少得两万五,还不包括水暖电等费用,若加上这些,一年最少也得三万,而我浑身上下已不足两千元,根本无力去租。不仅得花房租,还得购置桌椅板凳,这同样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一合计,得出的结论是,不管赔挣,至少得先投入四万元。四万元,对我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能不能借来还很难说,即便能借上,万一赔了怎么办。历史有着惊人的巧合,当年买房时,惊倒我的那个数字恰恰也是四万!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视四万元为天文数字,除了说明我一事无成、越混越差外,还能说明什么!思前想后,觉得这事不仅风险太大,且实在没能力去做。在街上转了几天,我越转越没信心,越转越失望,心里盼望着北京那家单位快点打电话来录用我,这样就用不着再茫然了。

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那家单位依然杳无音讯,我绝望极了,知道自己又失败了,心里立刻七上八下起来,心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面试过程好好的,顺顺的,怎么又没戏呢?难道是我要的月薪太高?我后悔不该开那么大的口,到头来反而欲速不达,什么也捞不着。

此时,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五,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心里更加慌乱,心想要是这个时候还解决不了租房问题,明年春天就没法招生了。因为,租不下房子,就没法定购桌椅板凳,更没法印招生广告。若春季开学时招不到学生,上半年就彻底完了。情急之中,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新想法,既然街面房太贵,何不在小区里边租套面积稍大的民房呢?小区里的民房虽不如街面房那么眼宽、引人注目,便于做买卖,但相对而言,房租肯定会低一些,或许自己还能承受。有了这个想法,我开始在小区院里转起了圈。我曾居住的小区叫花苑小区,不仅是楼台市所建的首批高档住宅小区,也是全市占地面积最大的小区,里边总共有20栋住宅楼。

花苑小区建成之后的第二年,紧临花苑小区的东边,又建成一个与之规模接近的小区,叫佳苑小区,总共有18多栋住宅楼。两小区之间隔着一条小马路,可以自由穿越。漫步在这两个小区里,整整花了一天功夫,也一无所获。不是没有房屋出租,而是待租的房子没有一套是一楼的。办学必须得选一楼,一楼不仅方便招生,还扰民最少。院里的过节气氛已相当浓厚,擦玻璃的,挂灯笼的,大扫除的,忙里忙外的人们随处可见。我急得逢人便问,但谁也帮不了我的忙。

最后,有人建议我,说何不去附近的信息公司问一问呢?那地方房源多,没准能找到合适的。我想也对呀,这倒是个好主意。唉,我这两年书念的,什么也不会了,真成了十足的书呆子。小区附近有好几家信息公司,我挨个走了一遍,却仍然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他们都说,这几年做买卖的人太多,一楼越来越吃香,很不好租,得等一等。无奈之下,我只好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耐心地等了。唉,看来年前是没办法租到房子了,就业不易,创业同样不易,租个房子都这么难。回到妹妹家,跟她闲谈了几句,我就准备回农村老家过年了。孑然一身的我除了再回父母那里外,还能去哪里?

在火车站异常拥挤、混乱的售票厅里,我排了好长时间队,才买到一张车票。候车室里的旅客更多,如潮如海,过道上、座椅上,尽是准备乘车的男女老少。男人们口叼香烟,吞云吐雾;女人们嗓门尖亮,话语不绝;小孩子们,则或满地乱跑,或大哭大闹,搅得人心烦意乱。呆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一会儿就头大了。我盼望着,通往家乡小站的那趟慢车能正点到站,好让我赶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谁知,列车却晚点了,越晚越没谱,后面的几趟都过去了,我所乘坐的这趟还杳无音信。但再晚也得等着,这是唯一一趟在那座小站停靠的慢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