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淌过青春河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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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酷暑冰花

第72节酷暑冰花

事情的前前后后并不复杂,但绝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还是年初,当我的拙作再次将我聚焦于小小校园各色人等眼目之下后,这个始于去年秋天、终于当年冬天才被我好不容易拒之门外的南方姑娘杨冰花虽没有再次采取之前那种咄咄逼人、令人生畏的正面行动,但却时时刻刻用一种复杂、丰富而日渐有增无减的目光与神情在彼此不可避免的于校园中冤家路窄时,猛给我一两下。我不是一个太自作多情的人,所以对这种目光中所包含的成分略加分析,即可识得一二,同情、惋惜、哀怨、感同身受、欲言又止,等等,皆在其中,只不过各种成分在不同的时候所占的比重相异而已。除此之外,也不能排除某种暧昧与不甘,好像与我曾经直面划婕时的神情与心思相仿。

虽说这个性格外向的杨姑娘丝毫不掩饰她那有点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态度与情感,但让我大为放心且欣赏的是,过激的行动她居然一次也没有,这使得尽管大部分时日“养在深闺”但偶尔不得抛头露面的我,无须在因躲避划婕而时刻捏得一把汗的同时凭空再另捏一把汗。看来,人的理智是可以胜于感情的。这样彼此相安无事的相遇倒也不错。从欣赏美的角度出发,杨冰花俏丽的不带任何副作用的容颜倒也能为我情死、身衰乃至心亡的处境增添一两抹走向大限而即将不可再得的亮丽光彩。距离产生美,不知是谁发明的。在彼此以一种不与对方与共的眼神相望时,渐渐地我的心里竟萌发了某种对她好奇而不再严加排斥的感觉。有时,我不免去想,这个感情外露、炽热的姑娘究竟是如何控制住她曾沸水暴溢的情感之鼎的。在此方面,倒比我强了许多。

“一个物体在没有受到外力作用的情况下,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禁止状态。”牛顿的这一定律我曾引用过。在此,不妨再引一次。夏天的一个周末,我从学校出发,到城里去。我个高腿长,即便是小步碎走,脚步也常常大得惊人,没几分钟,就来到了经贸干院所在的那个车站。因走得较早,上车时身边竟没有多少与我同路者。仅有的寥寥几人,即便看着面熟,与我是校园里的同窗,但彼此肯定不曾说过几句话。这样,相互之间也就省去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招呼之类的客气。

周末的车很挤,这是常规。此次也不例外,上车时我立于车厢一处,但行不多久,就被沿路不断涌上来的乘客,不知不觉地挤于另一处。北京的夏天是如此之热,即便是早晨也不例外,这一点若置身于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内,恐怕会体会得更直接、更直观、更深刻。满车的乘客,无论男女老少,都热得直张嘴。与滚滚热浪相伴的,是一种香水味、汗腥味,甚至某种味杂然相混的气味。置身其间,我除了越来越感到窒息外,还会产生一种对计划生育国策言不由衷的认可。

“哥,去哪呀?”身后一个熟悉的、娇滴滴的女声打断了我多此一举的乱想。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曾让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杨冰花。杨冰花满面春风,笑意盈盈,蛋圆的脸上闪着几分活灵活现的调皮和妩媚。哎呀,这个姑娘还是蛮可爱、蛮漂亮的。

我心里一惊,随口说道:“噢,是你呀,出去转转。”

“转转?去哪里转呀?能不能捎上妹妹?”杨冰花歪着脑袋,眯着眼睛,喘着气问。表情里现出几分挑逗与赌气。

“我还没想好去哪呢?”我说。

“哦,不敢说,是怕我盯梢,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杨冰花咯咯笑个不停,笑得身边的人已经侧目望她了,还笑。

“真得还没想好呢,我出去散散心,仅此而已。”我说。

“我也没想好呢。哥帮我拿个主意吧,北京什么地方好玩?”杨冰花一敛笑容,撅着红嘟嘟的双唇说。一摇一摆的身子将她衬衣领口的蝴蝶装饰带得形如真蝶飞舞,栩栩如生。

哎呀,这家伙耍起赖了,看来今天我又有麻烦了,这可怎么办呀?我不安地想,脸上的汗水更多了。

见我不作声,杨冰花突然破齿一笑,悄声说:“怕我黏吧?看把你吓的,我跟你开个玩笑,我有事,去趟西单。”

“哦,挺好,挺好。”我言不由衷地说。

“什么好?”杨冰花问。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胡乱瞎答:“去西单好,去西单好,好!”

“好?好!你怎么不去?”看来,杨冰花是成心逗我啊。

“谁说我不去?我也能去。”我一急,忍不住说。

“哎哟,好!套出你此行的目的了。”杨冰花拍着手,天真地微微一笑,笑中带着一种猎人对猎物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之后,马上又说:“这下有相跟的了。”说罢,还飞快地抛给我一个媚眼,作出一副引诱状。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我无话可说,甚至都不敢再看她一眼。不过,我也明白,无论说什么,也会中她的圈套。车飞速地前行着,我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想着脱身之策。突然,公交车来了一个罕见的急刹车。车是停住了,但站立的乘客却没有这个本事,众人刷地一下,向前倒去,相互之间撞成一片。惊叫声、咒骂声,开始此起彼伏。

天啊,我竟然狠狠地撞向了这个自己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的杨冰花,而且不是一般的碰撞,是一个标标准准的满怀之撞。我讨厌的双臂竟给了人家一个比车里的气温还要热烈的拥抱。

我“哎哟”了一声,边在插针都不易的小圈子里,竭力找地方移开身子,边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杨冰花呢,竟一声不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作出一副令人匪夷所思的享受状。看起来,我似乎并没有撞她,或者说,她对这一撞是多么的求之不得呀。

我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望着她,心想,怕什么偏偏出现什么,或许她还以为我是故意撞她呢。那我可真是背上鼓寻槌呀。

公交车之所以来了一个“倾倒”满车乘客的急刹车,是受到了几个视交通规则如儿戏之人的骚扰。小停了一会儿之后,车开始前行。杨冰花如梦方醒地睁开双眼,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了我几秒,喃喃呓语:“天意呀,天意。”然后自说自话似的望着我:“哥,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啊。”

“我呀,刚才做了一个白日梦,”杨冰花微微一笑,翘着浓艳的红唇说,“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

“就知道说‘不知道’,冷冰冰的,就不能猜一猜吗?”杨冰花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然后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哪有这个本事。”

“嘿嘿,”杨冰花又是一笑,说,“好,不为难你了,我梦见我男朋友一个箭步冲向我,结果你就撞上了我。哈哈哈!好幸福、好幸福呀。”

天啊,我狠不得车赶快停下来,好跳下去,跑得远远的,躲开这个步步给我设坑的杨冰花。也恨不得让如火的骄阳与喷薄的热浪把这个找事、添乱的冰花给融化掉。心里这样想着,目光就不由得躲闪起来。

“哎哟,我真成了大老虎了,”杨冰花咯咯笑着,两颗小虎牙亮晶晶的,一闪一闪,“不开玩笑了,说实话吧,我真有男朋友了,今天出去,就是去见他的。”

“哦,恭喜你。”我谢天谢地、如释重负地赶紧说。

“恭喜我?为什么要恭喜我?我何喜之有?”杨冰花作出一份不解和认真的样子,问道。

“明花有主、心想事成、好人好报了,还不值得恭喜吗?”我说。

“啧啧啧,就会说好听的,”杨冰花不屑地说,“明花?明花怎对你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以前一不是有嫂子吗?现在与嫂子拜拜了,怎么还对我不理不睬?口是心非!口是心非!”

她轻松得有点轻浮的说词,却如一枚枚钢针,扎在了我尚未愈合的心灵伤疤上,我顿感疼痛不已。随之而来的是,思绪在恍惚中滑向黑暗,眼神也在游移中陷入呆滞。

见我默然无语,杨冰花将攥在手里的手机在我眼前一晃,说:“不开玩笑了,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我的男朋友,怎么样?还帅吗?”

我看都没看清她手机屏幕上的人像,口里便机械地慌忙说:“帅,帅,帅呆了!”

“哎哟,就能瞎应声,好好看看嘛,看看嘛,看看我的男朋友长得像谁?”杨冰花神秘地说,边说边旁若无人地把手机伸到我眼前。

我的老天爷呀,她手机屏幕里“男朋友”怎么看都像是我,但我还不敢如此自作多情地说“那是我”,生怕再中了她的小圈套。于是,我只好装作不认识似的,摇了摇头。

“哎哟,哎哟,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这是去年秋天,我偷拍的你的照片。哈哈哈!”这个越来越像作恶作剧的杨冰花笑得直想弯腰,只是车厢里的空间小得可怜,她实在找不到一个大尺度“旁逸斜出”的地方。

唉,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纯粹成了任她摆布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物了。想到这里,我恨不得车赶快到达立水桥站,转乘城铁,好躲开这个没大没小跟我没玩没了瞎折腾的杨冰花。

企盼中,车终于从天通苑乱成一锅粥的车流中突围而出。按照以往的情势,车到立水桥站的时候,至少能下掉一多半人。我撇开仍望着我不怀好意窃笑的杨冰花,向车门的方向使劲挪了一挪,做好一切准备,单等车门一开,就第一个下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然而,不妙的是,随着我豁开的狭小人缝,这个令人麻烦的杨冰花也乘虚紧跟在我的背后移动着。我甚至听到了背后她故意发出的嘿嘿笑声。哎哟,看来她今天真是跟我没完了!

谢天谢地,车终于到站,并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大开的车门如水坝泄洪的闸门,哗的一下就将人流泄出一大片。中国人啊,就是多,不服不行!然而,就在潮水一般涌出的人流中,我看到了一只并不醒目的“三只手”闪电般地从我前面一位男士的裤兜里抽出一个钱包。出于本能——而不是见义勇为,我真的还没有这个思想境界,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嗨,你的钱包!这一喊真管用,那位身子前挺、脚掌眼看就要落地的男士一边敏感地回头,一边用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兜。而紧挨着他的那位“三只手”正好将抽出的钱包往怀里揣,还未来得及藏匿。

读者啊,您一定会想,接下来一定是一番不可避免的拳脚相加的干戈。不!您猜错了。这个“三只手”,估计是位久经沙场、见多识广老将,居然讪讪一笑,说:“大哥,你的钱包看紧一点,要不是我,可挤丢了。”说着,将钱包猛力塞入这位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男士手中,然后瞪了我一眼,就一拨人群,走得无影无踪。

我如释重负地立在炎炎烈日下,一边望着人群四散而去,一边为自己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而感到得意。甚至连因杨冰花所致的烦恼也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而杨冰花呢,这个一路上恶搞我,把我搞得狼狈不堪的姑娘居然也不知了去向。看来,这个小精灵车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闹着玩的,是成心看我出洋相的。这个家伙呀!

我轻松而愉快地掏出纸巾,擦了擦额上刷刷直淌的汗水,向着城铁所在的方向转过身子。但还未迈脚,就见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缓步并排蹭来两个阔面方脸彪形大汉,一个还嘿嘿笑着说:“好样的,像个男子汉,令人佩服,佩服。嘿嘿嘿……”另一个也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是啊,好汉尊姓大名?交个朋友如何?”边说边凌空向我远远伸出手来。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着,赶忙伸出了右手。心想看来做好事还是有人欣赏的,这个世界并不缺少温情。

然而,就在我脸上的笑意堆得正高的时候,两个家伙突然脸色一变,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向我砸来一拳。其中一个还说:“我让你管闲事,让你管闲事!”惊愕之中,我来不及躲闪,就重重挨了两下,左脸一下,嘴角一下。我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瞬间从面部扩散到整个头部,又蔓延到了全身。

哎哟,遇上强盗流氓了。我是个从小打架打出来的小混混,曾身经百战,打过别人,也挨过人打,但成年之后,还从未与人交过手。所以,在三五秒之内,我不知是惊呆了,还是让打懵了,竟有点不知所措,除了感到疼痛,本能地用手捂脸之外,连还手的反应都没有。茫然中,见两个家伙中的一个眼露凶光、面目狰狞地说:“怎么样?怎么样?舒服吧!”另一个接着说:“******,这是轻的。”我恐惧地后退着,用求助的目光扫着四周稀少的、驻下足来远远看热闹的行人。

然而,还未找到一丝帮助的迹象,就见刚才那个遁去的“三只手”从我的侧翼折了回来。“三只手”一出现,就用阴沉沉的脸向同伙丢了个眼色。这下,我猜到即将出现的可怕后果了。我一个文弱书生,即便浑身是胆、三头六臂,面对三个训练有素、以打砸为业的歹徒,也难以招架。打架的结果不言自明,肯定是挨打。我双手护着愈觉疼痛的脸,准备逃跑。三个家伙也许看出了我的意图,相互看了一下,就会意地挥舞着拳头,从三个不同方位包抄过来。

就这样,我这个一念之差的管闲事者,瞬间就成了被鱼肉的对象。我一边招架着雨点一般砸来的如锤头一般的拳头,一边瞅准时机,寻找一处薄弱环节还一两下手。但我的还击远远不够力度,远远没有杀伤力,与挨在脸上的拳头相比,我似乎觉得自己是给人家挠痒痒。没几个回合,我就挨了十几拳,鼻子淌血了,嘴角也出血了,而几个流氓不仅筋骨未伤,甚至是毫发未损。我又疼又气,一边招架,一边从地上寻找砖头或石块之类的武器。

我想,如果此时递给我一把菜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几个家伙剁了。就在相互之间打得难解难分之时,我嗡嗡作响、渐觉沉闷并失去知觉的耳朵忽然听到一声好似用尽全身力气断喝出来的女声:“流氓!住手!休得放肆!!”

这一喝,竟将这三个穷凶极恶的魔头震住了。家伙们停下来作孽的拳头,望着圈外这个看起来比我还不识相的胆大姑娘。

此时的我,已让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几欲倒下了。这要感谢自己的高个子,他们够起来困难,否则早让打倒在地了。我抹了抹汗水与血水交织的脸,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艰难地立在那里,朦胧着双目,寻声来望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

在天旋地转的抖动中,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这个大胆姑娘竟是杨冰花。哎哟,她从哪儿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杨冰花一改往日那种弱不禁风的淑女状,竟然一手叉腰,一手紧攥着看上去随时投入战斗的小拳头,立在一边,以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凌然之势,瞪着三个穷凶极恶的混蛋。不知是打够了,还是让杨冰花给震住了,三个家伙居然面面相觑着,相互嘟哝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话,然后骂骂咧咧着惺惺而去。我感激地望着这个意外出现却正逢其时的杨冰花,不知该说什么好。随着那帮混蛋的渐行渐远,杨冰花横着的眉、立着的目渐渐恢复如初,蛋圆的脸也变得温馨可人,但担心与心疼的神色赫然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