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旷野里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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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故园·亲情(4)

我的父亲,他一个人是去过多次的。

去看姨妈

去姨妈家的路好长好长。长到所有的路都被高楼连接起来了。我一直在纳闷,怎么就找不到那条路呢?从凉亭车站一下车,我就开始步行。以前要走好长一段没有房子的路,才到一个岔路口,那是通向姨妈家的路。可是这次怎么走,都抵达不了那个岔路口,抵达不了那条黄泥公路。一路只有楼,连着局楼。

正走得着急,抬眼一条笔直宽阔的水泥岔路,似曾相识。一问路旁边楼房里的主人,去石家老屋怎么走,那老伯回答:这就是呀。啊,这就是呀?凭着记忆,知道这条路的大致方向。就一直向前走着。心里到底不踏实。于是,就一路地拦着人问路。路上零星地可以看到经霜的油菜与蚕豆、豌豆,有点苍郁,有点憔悴。更多的是荒芜与裸露的稻茬、棉花茬。暧风柔柔地吹,阳光大朵大朵地泼洒,耳边不时有鸟儿的叫声。

一路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人是走着的。其他的人,全部是汽车与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奔跑。坐在那些车子上的人,一定在想我这人有神经病吧?这个年代,这样的好路,竟然有人愿意走着,用双脚走着,稀罕。管他!我自走着我的。我想一路听听地气,听听地底下的私语。我想:快了,快了,一切都快从地底下钻出来了。红的花,绿的草,一切的一切,都将星星似的,冒出来。大地,在松动,在柔软。

走着问着听着看着,估摸着是快要到姨妈家了。我就开始找那个宽阔的草地。以前到姨妈家,这算是一个明显的标记。从这块宽阔的草地下去,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直通姨妈家的屋场。可是再三地问再三地找,还是没有看到这块草地。没有了。彻底消失了。这块草地既向阳,又开阔,给人做了非常好的屋基,屋基上树起了三层的楼房。楼房旁边,委实还留出一条小路来。是了,就是这条小路了。我望到姨妈门前青青的翠竹了。再也不会错。从这条小路下去,再沿着一条塘埂,就到姨妈家的屋头了。一只狗拼命地叫。

听到狗叫声,姨妈手搭凉棚,一眼望到我。娃儿呀,你来看姨妈了呀,你是把姨妈看多重啊,走这么多的路。来,来,进屋。跟在姨妈的身后,我看到姨妈的头发全是白的了。心里一颤。前年来时,还没有全白。

说许多的话,跟姨妈,像是跟我的母亲。说我们共同认识的人,我们共同的亲人,她家的,我家的,我外婆家的。我就是想来听这些话,才来的。我在灶前给姨妈添柴火。我就是为添这个柴火,才来的。

姨妈给我做面茶吃。仍旧是上面是面条,下面是鸡蛋与肉。我多久没吃这面茶了啊,叫我好想。我就是奔着这面茶来的。姨妈给我做山芋粉圆子、糯米粑圆子、粉蒸肉、萝卜丝腊鱼,还有那碧绿的菠菜、白菜,与脆生生的萝卜干,我就是想吃这些,才来的。

吃饭的时候,邻居来了。姨妈问我:妹,你认识她不?那位老人笑眯眯地看我:啊,这是你姐姐的女儿吧,长得不像小时候了,不像了。我笑。怎么可能还像小的时候呢?怎么可能呢?她见着我时,我不到十岁。她那时年年秋天与姨父、姨妈还有屋场里其他的人一起,到我们山里面去砍柴火。总落在我们家吃饭。一住要住老长时间,十天半月不等,这样的情形大约持续了五六年。而现在,他们屋前屋后到处是柴火,却没有多少人去拾。没有几个人再燃起炊烟。更多的人流落在异乡。

到姨妈家去的路,不是以往的路,而我,也早已非过去的我了。

能够爱的,赶紧去爱

“身后是碧绿的稻田,不是父亲种的。父亲的腰已佝偻得不能种田了。新生的竹笋已长满了叶子。处处是一片青葱。处处是一片荒芜。农历五月的乡村很清凉。”这是我端午节返乡时写下的句子。

当时有一种极浓重的感觉。似有沉重的石块,堵在胸口。一种奇怪的力量,在将我往下推,要将我推到悬崖里去。父亲饭量比平时小得多,脸上胡子拉碴,气色晦暗,眼珠子混浊。吃饭时的样子,像极了我逝去多年的祖母,而弯着的腰,竟与祖母如出一辙。陡然地,心里像是爬着无数条小蛇,凉飕飕的。我知道,一场风雨要来了。整个山村,是说不出的异样的寂静、清凉。

我相信亲人之间的感应。果然,我前脚拔出乡村,父亲后脚就病倒了。而且一病十天,粒米未进。我那段时间打电话回家,总无人接。我总以为父亲只是到哪里拾掇去了,抑或是雷雨季节,又将电话闭了。但是隐隐的,感觉寒凉。倘不是母亲及时地来跟我们说了(父亲打电话给母亲叫她不要跟我们说),我们及时赶回山里去了,父亲可能现在成了一杯黄土,成了大山忠实的守护人。想到此,杜甫的诗句“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蹦了出来。

“世事两茫茫”,我轻轻念了几声。我们必须抓紧,抓紧时间与父母在一起。照顾他们,陪他们说话,听他们唠叨,给他们做饭,带他们购物、散步,陪他们回老家小住,闻闻炊烟的味道。不抓紧了,一切,就会悄无声息地溜去。溜去了,恁是再怎么补,都是补不回来的了。这一切,终会终了。尽头的钟声,已在隐隐约约地敲响。

“能够爱的,要赶紧去爱”。“2012”,不会来。不管气候怎么样的恶劣,怎么样的反常,这人世间,怎么样的灾难不断,我都不相信2012会将一切毁灭。苍天在,大道在,人心在。即使地球已薄得不如一张纸了,也不可能毁灭得这么快。当然,2012也会像他任何年份一样,有一些东西会离去的。

一切,都是等在路上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时间,在慢慢地磨平我们脸上的棱角。到最后,或许我们已面目全非。只是,我们是在一点一点地变着的。变到最后,就只是最后的样子。谁说得清呢。而不能改变的是:要赶紧去爱。要赶在时间之前去爱,要深入到时间之中去爱。爱我们一切所爱。

白天,是艳阳万里,酷热难当。夜晚,却可能是电闪雷鸣,千万条鞭子,不停地抽打着世界,浄狞毕现。世间事物,瞬息万变。光明与黑暗,永远轮番上演。所有的路,都要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没有哪一程,是能坐着车子,轻松碾过的。一步,总有一个脚印在。爱着,与不爱着,都会留下印痕。真爱着,假爱着,都会记在红尘的深处。

一生何其短也。一别后,便是世事茫茫。如何能不愛着?“人生是一个苍凉的手势”,未及落下,已成背影。

一夜狂风暴雨,朝阳又火红地从天边升起。而人,如果日落西山,就不可能再次升起。消失了,便是永逝。他的所有的,所有的荣光,梦想,愧疚,甜蜜,苦痛,就此,永远沉落。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能够爱的,赶紧去爱。

愛着,即是疼

爱着,即是疼。你挣也挣不脱的疼。

看见父母日渐一日地老去,他们的动作一天比一天迟缓,眼睛一天比一天混浊,便会悲从中来。你怎么也抑制不住。甚至,你会在瞬间滴下泪来。我们还能相守多久呢?你不能不问。

看着孩子发来的信息,或听着他打来的电话,你会从眉眼里疼到骨头里去。这是另一种疼。妈妈,妈妈节开心!妈妈,生日快乐!你能不疼吗?妈妈,我感冒了,嗓子疼。妈妈,我在教室里看书,准备考试了,寝室里吵死了,根本不能看书。妈妈,您早些休息。你能不疼吗?

看着爱人,日渐一日地长出白头发来,你心里不掠过一丝苍凉吗?这是刻骨的疼。他,与你一起,走过许多年头了。风里,雨里,阳光里,你们一起携手走过。走着,走着,他的头发开始长出白的了,你也在长。苍凉,与悲怆,一时间,便生出来。

常常有盛年的朋友,突然地,就走到荫凉处去了。我们不可企及的荫凉处。望着烟囱里冒出的浓重的烟雾,渐至稀薄、虚飘。你突然地,就平静了。你无声地哭泣,为朋友,也为自己。生命里,每时每刻,都在告别。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唯,珍惜,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