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是日复一日地认识到我的体力成问题,才加入走路的行列的。在家里,往往拖三下两下地板,就大声喘气。冬天刚刚开始,我就要冻冻疮。这不,这个冬天,我冻了两轮了,也就是说,初冬时,冻了一次,痊愈了,现在又开始冻第二轮了。摸摸脸上的红包包,真是又恨又气。说是长得嫩吧,可是,我都不惑之年了,哪里来的嫩?纯粹是血气不足、缺少锻炼造成。以前晚饭吃不吃都是无所谓的,因为胃口差,吃了比不吃还难受,消化不了,现在好多了。运动量加大了的缘故。所以我必须走路。必须要坚持走路,要争取多走些路。
有许多女人都在广场的中央跳舞。我不大喜欢。舞场中比较杂乱。放的歌子,都是劲歌。那就必须劲舞来配。我是不太喜欢大幅度地运动的。肺活量太小。所谓的锻炼,就将就着走路吧。
有许多的人,跟我一样在走路。这些走路的人,也大多如我一样,不大喜欢跳舞。各人走各人的。也有并排着一起走的。并排着一起走的,大多走得慢。他们一边谈,一边走。大约总是朋友或家人,有些想要在一起说的话。说着说着,或者一起走回家去,或者分开。我已是习惯了快步地走。一个人习惯了某种走路方式,就难得更改。除非他又重新习惯了新的走路方式。所以,我有时疾步如飞。我必须为我的身体着想。身体是重要的。除了身体,还有什么比身体更为重要的呢?没有了好身体,所有的一切美好,都将迅速地归人虚无。这,我是想通了的。只有有了好的身体,才能更好地思想,才能更好地爱他人,爱自己,更好地享受生活的馈赠。
是的,我是明白的了:我急匆匆地走路,我是在追赶一些东西。什么东西呢?逝去的体力与健康。我想把它们寻找回来。当然是寻找不回来的了。只是在努力地,使它们能恢复到旧时的模样。这也是不可能的。但,走着,总比不走的好吧。我总是在走着。每走着一天,我的体力就得到了一天的锻炼。这总是我一天的收益。
在我急步走路的时候,我常常会想着我佝偻着背的父亲。他在老家的山里,每天艰难地行走。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体力。这种艰难与痛苦,是无人能够代替的。哪怕我们对他再好再孝顺,都是不能够代替他痛苦一点点,更不能够代替他走一步路。他的每一步路,都只能由他自己艰难地走。他现在走一里山路,都是非常艰难的。他的疼,我们是无法体验的。一想起他,我就走得更快了。我必须赶在我老了之前,让身体强健起来。不让我的孩子将来为我着想、着急,更不能给我先生添累。
由此,又想到徒步或骑着车子横穿马路,也见要加估小心的。机动车每日里都流得像河流一样,没有丝毫的间隙,便是夜深了,亦如此。为名,为利,为生计。谁都不愿意等待,谁都希望自己先走,不愿意让着别人。我们常常边走边骂。尤其是赶着去做什么急事的时候,是难得有好脾气的。只希望自己快快地脱离这条河流,游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只是,却是丝毫不能马虎。稍稍快些,就可能要遭遇车祸这是时时刻刻都可能发生的小怡。谁都不愿意发生这种倒霉的事情。可事实,偏偏就可能在争抢时间的那一刻发生。事情发生了,再去后悔,那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所以,我们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步速与车速,我们必须注意。特别是陪着母亲或婆婆过马路时,我更是得万分小心。不能够让自己出一点点差错,否则悔恨终生。
走路时,我就常常想着走路的话题与事件。不能不想着。至于德行上的偏移,品质上的变节,那更是在走路时不容许的。真的偏移了,想回来,就得走双倍的路,都是难得完全回来的了。这是走路必须要把持的。人,是不可以偏移自己的航线的。我总相信,人人心中,应该都住着一个上帝。他时时在纠正我们的方向,不让我们出错,用严厉而温和的眼神。我们可以不信奉任何宗教,但是我们心中不能够不住着神。
当然,这扯得远了。
一个人,一生都在走着。在走着的过程中,快乐着,痛着,流着汗水与泪滴。走着,走着,就是一生。总要更强健些,走着才有铿锵的节奏,才有对春天的热望,才有心思去握着一手的花香。而且,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你的痛,只是你自己的。哪怕别的人再疼你,再爱你,他都只可能给你一双手的微温:灵魂里的一点温暧,抑或,一些经济上的援助,而不能真正地帮你解除痛苦。所以,我们必须稳步地走,最好是健步如飞地走。在走着走着的当儿,既让别人感受到你的热情洋溢,又让自己信心倍增,勇气倍增,还能引领着别人,也健步如飞地走。如此,我们便走出了大气候了。人人都如此,这社会,也就会更加健康了。走着,走着,花儿就开了,炊烟升起来,路也更宽阔了。
当然,我也并不排斥散步。散步,也是走路,只不过走得稍稍慢些而已。许多时候,不能一味地快走,也是需要慢下来,散散步的。散步时,可以望望月亮,看看青草,听听鸟啼与虫鸣,一些歌子,总会不经意地来探访。这是我极喜欢的。
与一株兰花相遇在拐角
天气真的不是一般的明媚。空气里流淌着绿色的风,鸟声此起彼伏,声声敲打着心堤。
好久没有如此明媚过,如此清新过。也许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的缘故吧?树们都透彻地洗涤过一次,绿得流油;柳絮纷飞,让人迷醉。也真正地暧和了起来,甩掉了沉重的冬衣,穿了薄薄的春衫,人好像也真正脱胎换骨了一般,轻了,飘飘欲飞了。
花事荼蘼,但并无颓废。剩下的,一味地苍翠着。仿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株,正沐浴着朗朗暖阳,长着叶子。真想贴两片嫩绿到眉毛上,头上戴了黛青色的藤环,扮森林女妖去,伴昆虫、鸟雀、流泉、清风去,当然最好还要有乖巧的麋鹿、温顺的牛羊、柔情的虎豹、蹦跳着的猿猴……
阳光金子一般泼洒,世间的角角落落,铺得满天地都是,有谁的心里没有打进阳光呢,在这样明媚的天气?
乌云溜掉了,阴雨逃匿了,寒冷消遁了,所有的,所有的都蓬勃着,茂盛着。一片灿烂。
街上蒿子杷、水菊粑散发着炊烟的味道,粽叶、马兰头飘荡着田野的气息。
蓦地,我与一株兰花相遇在拐角。那淡淡的清香,直欲把我的魂魄勾去。不知是否是我的那一株?那外面围着满圈的荆棘的那一株?那包藏了我童年所有细微心事的那一株——谁也不认识它,它也从来不认识谁,独独给我以青眼的那一株,我命定中的那一株?应该不是。它只属于我。它永远都在那深山幽谷里等着我,永远那么翠碧的叶子,永远那么亭亭的身姿,独自散发着隔世的馨香。而这一株兰花,它将走向哪里,会不会遇上一个珍惜它的人?离开了本土的它,会不会深感孤寂?它不会有心底里的快乐的。万物都有着它自己的宿命。而我的兰花,它应还在原处等着我。我已多少年没有去探视过它呢,它仍在原地坚守吗?我,却似乎一直在试图抖落着泥土,这么些年来,它却一直扎根着它自己的那一小块土地。
它还记得我么?我还认得它么?它甘于承受着这许多年的寂寞清冷?不会香消玉殒吧?不会的。它不会嫁入豪门。我们早已有过前世的默契。是该去看看它了,看看那一片净土。
而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现在哪里?我的泥土在哪里?我的根系在哪里?我散发着的,还是以往的气息吗?我会走向哪里?我的泥土味儿抖落净了吗?我喜欢抖落净泥土后的我吗?我又抖落得净吗?植入骨子里的,永远是植入骨子里的,那是我一生的癌症。那是我且行且歌且痛且乐的珍宝。我会永远收藏,细心而又细心地收藏。我会常常拿这些珍宝来擦拭我内心的尘灰,而保持着一颗兰的干净、明丽,则是我一直坚持着的梦呓。
散步偶记
这几日,天气晴好。傍晚,总带了宝儿去水库边散步,沿着一溜窄窄的小路。
小路两旁已是绿树成荫,芳草萋萋。和风吹拂着,不时会闻见草木的清香。空气里没有灰尘。时而可见一两只悠闲的鸡,像饱学之士在踱步。当然,也有狗,乡间的肥硕的狗,总跟在我和宝儿后面看稀奇,它在研究室儿的独特呢,或许,它在想:城里的洋狗也没什么特别的嘛。鸟们在树尖啁啾,虫们在草丛里“唧唧”,蛙们在田野里高唱欢乐的歌,羊们在逐个逐个归厩。芬芳一路追逐着我。心里像滴入了一滴欢乐的香精,那香精迅疾的荡漾开来,开成一朵乡野的喇叭花。
水库里,一汪碧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绿树、村庄。有女子的捣衣声,这捣衣声里是否有幽怨呢?千里之外的他,是否听得见?炊烟从青山环绕的白墙里袅袅升腾起来,闻得见饭菜的香味儿了,也听得见小孩的哭声、笑声。
水,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岸,风吻着水,水逐着风,在嬉戏着。满眼的深绿浅绿。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水面上低回,洒落一串梦似的诗行,飞走了。宝儿在身边追着蝴蝶,扑腾着,扑腾着,什么也没抓着,抬眼望天,坐下了,像个哲人安静下来,思索。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痩”,春尽了。是啊,春天无论怎样的万紫千红,绚丽缤纷,任凭你有再怎样的诗情灵性,也是挽留不住的。“惜春常怕花开早,更哪堪落红无数”。留春住?可是,往往是春天尚未褪尽残妆,转眼便是夏满枝头。眼前不就是吗——“绿肥红痩”。哪里还寻得见一点红的影子,“红”早已谢幕,藏到了季节深处,绿已完全占领舞台——满世界的苍翠碧绿。我想不久便会是果实挂满枝头吧?绿肥红痩并不是件令人心酸的事儿啊。
想必家里的桃花已开过,橘树也一定是花香四溢。听得见蜜蜂的“嗡嗡”声了,望得见紫红的草莓缀满枝头。那小小的辣椒秧儿、茄子秧儿、黄瓜秧儿、四季豆秧儿,必是调皮的一个劲地窜个儿吧?满山满洼的茶苗必是在迎风招展,在母亲的手上舞蹈,在父亲的笑容里溢着清香。
心,湿漉漉的。拧不干了。
想念母亲的野竹笋炒腊肉了。那个香!那山野的香!那满山遍野的香!
真想走进那扇门里去,总觉得母亲的身影便是藏在那扇门里的。或许刚刚还望见,母亲闪到屋后的菜园子里去了,去割新鲜的韭菜,给我做韭菜炒鸡蛋吃。我明明就是望见了的。
父亲还在地里拾掇着呢。天不完全黑下来,他是决不回家的。父亲的背又弯下一个弧度了,还有那粗糙的大手,像极了松树的皮——干燥、开裂。
风大了,吹皱一池春水,也吹皱了我的心。
我两鬓染霜的父亲、母亲,今夜,我在灯光下闲闲地码着文字,可是我这样轻飘飘的文字,经得起你们一声叮咛的敲击么?更不及你们一年一年,对岁月、对土地的深情问候。
下雨了。两行清泪,滴落在纸上,打湿了我的文字。
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