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到一份安静的世界里去。沉到一份安静的世界里去。让心空里,永远都辉照着一轮皎洁的月亮。
人到中年,羞(休)说读书
“书香”,这个词不知是哪位古人发明的,真是传神——好书,真的是有香气的,蒸腾不绝,直人心里。
只是,如今拾起书本来,时有滑稽之感。人到中年矣。
早些年读《诗经》、读唐诗宋词,读哲学、逻辑,大多为应付考试。待到不应付考试了,读书的心情,却也变了。安静是安静了,却多少生出些苍凉来。到底读书,是迟了些了。
当然,也有不是为应付考试的。比如年少时读莎士比亚,读《红楼梦》,读米兰·昆德拉,也读三毛、亦舒,读尤今、林清玄。只是都读得浮泛。没有很深刻的时候。
这两三年,陆陆续续地,似读了一些书。此前许多年,是基本不读书的。有些书,以前读过。因为爱,又拿起来重读。有的,则完完全全是新面孔,只得当自己又交了一个新知。
曾经读刘墉的《萤窗小语》。自是爱极了那一种清淡优雅。从平淡的生活中,悟出明月清泉的大道理。后来,读梁实秋,读林语堂,读季羡林,更觉得大家的博学多识,平易近人,与清淡可喜。
我是喜欢那一种淡到极致的文字的。绚烂之极,归于平淡。那种境界,非常人能及。必得博览群书,千磨万击,方可。或许我的文字,多多少少,也得到一些浸润吧。亦是清淡的,虽做不到很有味。
对于一些诗意的深刻的文字,亦是爱着的,只是这类文字,我往往读得慢。有时,一个句子,要读几遍,方能懂得,甚至于没有懂,只是一知半解。但却希望自己能稍稍多懂一些。像泰戈尔,纪伯伦,卡夫卡,杰克·伦敦,米兰·昆德拉,马尔克斯,都是爱着的。我想,我并没有读懂他们。
年轻的时候,读弗洛依德,弗洛姆,瓦西列夫;读舒婷、顾城、北岛。都足浅会辄止。都没有读进去。那时读书,好像在赶时髦一样的。好像看着人家在那里弄出声响,自己也要努力地参与进去不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小青年,大抵都经历过这样的裂变吧。到底多少进了肚子里,进了思想里消化了,只有自己知道。
年少轻狂啊。不提也罢。
及至后来,余秋雨的文化散文,铺天盖地,也裹卷了我。这次好像不是去赶什么聚会,而是真正地沉入了。他的《文化苦旅》、《山居笔记》、《千年一叹》、《行者无疆》、《霜冷长河》、《寻觅中华》,都买来看了。其中《文化苦旅》与《山居笔记》看过好几遍。他的大气磅礴,他的广闻博识,他的纵横捭阖,是真的让人迷恋的。让无数人迷恋。他的书,一版再版。印数,也是超过许多作家的著作的。而盗版书,也汪洋恣肆,不可遏制。因为爱着余秋雨的散文,又将杨长勋给余秋雨作的传记《余秋雨的背影》一并看了。虽然看了不少余秋雨的书,但理解又有多少?也是说不清的。起码,从他的书里,可以感知中华大地的疼痛,能激发你去读更多的书,了解更多的事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余秋雨做到了。而我,肯定是做不到的。尽我毕生,能行得几里路,读得几卷书?只有在书斋里,慢慢的阅读了。海那么大,我能取多少?沧海中一粟,也未必取得到。总之,是在试图取着。
好在也有一种观点,认为人活着就是在生活,对人的生存、存在和生活的体验,精神或者思想的深度,和是否“行万里路”没有必然关系的。虽然我也不大可能体验得如何,思想得怎样,如今说到读书,真的是羞愧的。书海无涯。把一生所有的时光,都用来读书,也只能读很少的一部分。倘若每天读一本书,穷一百年之久,也只能读三万六千本。这是最大的极限了。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我们的许多时间,都在做着与读书无关的事。年少时读得少,读得浅,也后悔不及。好在如今风定了,尘住了,还能静下心来,再读几页。我想,这也是进步吧。起码是安静了。不为名,不为利的读书,委实比年少时少了浮躁。相对来说,也就多了一些纯净吧。当然,现在读书,只读自己骨子里爱着的。
近年来,收到不少文朋诗友的赠书,大都是细致地读了的。这,更激励我,要努力啊,要向前走啊。
只要生命在一天,总是要阅读着的。读书,读日子,读风霜雨雪,读晴天丽日,读尘世中一张张忙碌、生动的脸。这都是书。都是书。
秋,是真的来了
一番雨急风骤,枝子折下来不少,叶子也掉了许多。清凉泻了一地。鸟儿的歌声,也似远了些。
风也清了。水也净了。天也高了。
秋,是真的来了。
我只愿那些长在心地里的茂盛,永远茂盛在心地,不落叶子不折枝。
一切,一晃而过。像光,像电,迅疾,忽然。谁又能稍稍握住一点点呢?在恍恍惚惚中,我们,已漏掉太多精彩的片断。
一转瞬,荷已败,莲已残。往日的繁华,在枯萎。
虽是如此,我却很是有些盼望浓厚的秋,快快来叩响我的门环。我喜欢秋的味道,秋的色彩,秋的气息,秋的香。我喜欢它的明净、空旷,与清寒。我喜欢踩着秋的节奏,去山野里,看层层叠叠的斑斓。我喜欢坐在哪块石头上,细细地听秋的歌。我常常会感觉,是偎依在秋的怀抱里的。
我相信,每个人,与秋都是有着不变的约定。有太多的私语,只能说给秋。只能慢慢地说,轻轻地说,絮絮地说。秋,是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我们用我们的一生长长地守望着。或是金黄,或是青涩,或是枯干。不到最后,都不知道是什么颜色。
许多的心曲只能弹给秋。让秋聆听我们。也让我们在秋天里,安静地聆听——让秋的阔大、深邃,一点点、一点点注入我们的血脉。
一个人,或许更多的时候,是活在秋天里的。无论其他季节多么长,而秋天,更让他感觉适宜居住。谁都愿意更多地活在秋天里。
秋,总是慷慨地赠予人,更多的空间,与时间,让你去伸展你思想的触须。
你想去唐诗里采撷,还是去宋词里轻拈,尽随你心。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登高》、苏轼的《水调歌头·中秋》、欧阳修的《秋声赋》、蒋捷的《听雨》、王勃的《滕王阁序》、李清照的《声声慢》、鲁迅先生的《秋夜》……数不胜数。历代名篇名著,在秋天中作就,占比例之众,无可辩驳。它们只能在秋天里。而且,永远耸立在秋天里。成为一座座丰碑。
所有的秋,都在秋里,奔来眼底。
站在秋的风口,你会是一棵庄稼,或一株树,你会被秋的音乐裹卷。你会浸在秋的潮水里,不想起来。秋,是个会让你更加潮湿的季节。你总是愿意把自己的许多许多,血,骨头,甚至灵魂,双手举过头顶,奉献给秋。
秋天里,许多的事物,都在燃烧,都在歌唱,都在升腾。静静地,炽热地。
不知不觉中,你便也汇入了。你怎么能不汇入想起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触怒众神,被罚推巨石上山。每次推上去,还没来得及喘息一下,石头,又骨碌碌地滚下山去。他应该是气馁死了吧。永远怀着希望,永远陷人绝望。他的劳动,永远无效而又无望。他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一项没有效果的事业。
只是,他仍然是要继续推。这是他的宿命。谁叫他得罪宙斯、触怒众神呢?这也就像平常俗世里,不可更改的命运。他仍是要继续推。生活总是在向前走着的。无论是你推着生活走,还是生活在逼迫着你向前走,总要走向前方去。也无论前方是黑夜,还是黎明;是有着悬崖,还是有着深渊;还是无边无际的绿绿的草原,都要向前。
我们只一味地想着西西弗斯的苦难与悲壮,但也许,他自己并不这样想。说不定他从未感觉到苦难。因为他的每一次滚动石块,都是一次希望的重生。每多滚动一次,他就离希望更近一点。他一路推着石头,一路歌唱,一路听着鸟啼,流泉,看着地上星星似的花朵与翠绿的小草,望着天上美丽的云霞,吹起口哨,便把石头推上山去了。在下山的过程中,他甚至还逮着了蝴蝶或者蜻蜓。滚下去了么,石头?继续推就是了。他一脸孩童般的笑。你不也是在日复一日地推着巨石上山么?你不也是在每每接近成功之时,又感到巨大的失败,只得重新再来么?只是,西西弗斯,他的苦役,永无穷尽。他是不朽的,他的形象世世代代活在人们心中。他将永远保持那样一种弯腰滚石的姿势,永远。而我们,不是。我们的生命在尘世里,我们的生命有尽头。有一天消亡了,即是真正的肉体与灵魂都消亡了,伴随着的苦难、幸福与悲壮也随之消亡。从这一点来说,到底是我们幸福,还是西西弗斯幸福呢?我们只能活够一生,再幸福,只有一生;再苦,也就是一生。生年,不满百。而西西弗斯可以活到永生,他的苦难,却永无尽头。如果他是快乐的,那么,他的快乐,永无尽头。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想象。到底,西西弗斯感不感觉苦难,感不感觉悲壮,是不得而知的。我宁愿他是快乐地去做着这件永无穷尽的事情。快乐,也是做;不快乐,也是做。那么干吗不快乐些?他,是不是会常常想起,他曾经为何得罪了宙斯、触怒了众神呢?他会不会后悔呢?按逻辑来说,他是不可能后悔的了,他本来就是桀骜不驯的。便是因为承受的苦难而使他的性情改变了,他开始后悔,也是来不及的了。便是常常想起,也是白想的了。因为,人生是回不去的。所以,干脆不去想它。是自己命定的苦役,背负起,从容去做,就是。你宙斯有再长的手臂,你总是束缚不了精神与灵魂的自由的。你罚我做苦役,我自可以快乐地去做,你管得了吗?
你只要把苦难当作乐趣,什么都不苦了,也什么都不难了。生命的长短,也是不怎么重要的。
这也便是:没有什么是可以忍受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忍受的。二律背反。悖论。人们一生苦于其中,也乐于其中。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刹那间可以过去的。再寂寞的巨石,也就只能滚一辈子;再巨石大的寂寞,也只能滚一辈子。所谓:“人生天地之间,忽然而已”
昨晚去看月亮了
昨晚,我又一个人跑到野外去看月亮了。很圆,很皎洁,却很清冷。不知是否被风吹冷了。风实在是太大。突然降下的温度,让所有的东西,都猝不及防。恐怕月亮也是吧。
没几颗星子。月亮周围是一圈大大的金边。托着月亮,这美丽的玉。
是农历十六。
风很劲。柳枝,使劲地舞,掀动我的衣裳。我的头发也随之飘动起来。没有了蛩鸣。花香已入深处。一切,都是凉凉的。大地也快长了白胡子了。而我却清晰地听见,我的血,在体内汩汩地流淌。穿越月光,与风。枯荷的黑,在冷冷的月色中,静静地挺立着。没有一丝叹息。往昔的繁华,像一支美妙歌子的音符,被风吹落了。
想起今年五百年一遇的日全食。那天是看了它的全景的。日全食前与日全食后的景象,竟然完全是一样的,却是倒过来的。如果将它们合并,必是一个整圆。非常圆满的圆。
是呀,一切,都在顺着秩序运行。慢慢地满,又慢慢地亏。而后,复满,复亏。
现世是这样的壮阔而丰厚。何谓盈?何谓亏?
与池塘一路之隔的是园林广场。广场的环形小道上,竟是有着两个卡拉0K摊子。男男女女,在比赛歌喉。两方的歌声络绎不绝,互相串调。使得池塘这边的我,根本无法听清任何一方的歌声。你方唱罢我登场。极是热闹。许多的,真是不堪一听。走腔走调。但他们很快乐,很投入。
我却是极佩服这些人的。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也许并不美妙的声音,肆无忌惮地抒发他们的情怀。
想想,这就是生活,嘈杂不堪的生活。互相串着。烹炒煎炸的生活。唱得字正腔圆的,未必生活得珠圆玉润;而唱得音不准调不正的,说不定过着丰满圆润的甜蜜日子。谁说得清呢?
广场正中央,聚集着众多的舞者。亦如是。舞得绝妙的,未必能在生活的舞台上,舞得多么精彩;舞得蹩脚的,也许恰恰是幸运儿,生活得五彩斑斓。
以小路为隔。大约那些歌者与舞者,是不太关心这边池塘上空的月亮与水中的枯荷的。它们的圆缺与荣枯关卿何事?我自舞我的,唱我的。
观玉龙雪山有感
在这里,时间,被晾晒成千古冰川,晶莹剔透。它,流淌,你听不到它的沁斤,你却分明能听到它的尖叫:是江的奔腾,是海的咆哮,是万千河流的呐喊;它的声音,在浑茫的无涯里,在寂寞的深渊里,消遁;它,慢慢地渗透,慢慢地沉积,慢慢地雕刻,慢慢地梳妆。四亿年算什么?它,不急,不缓。时间,对于它来说,是个太模糊的概念。四亿万年,也算不得什么。它,永远古老,莽莽苍苍;它,永远年轻,英姿勃发。
在它面前,你连一粒最小的冰晶,也算不上。你不可能拥有那么多的时间——无往无来,无始无终。你不可能永远洁白——粉妆玉砌。它,永远凝固,永远流淌;永远纯洁,永远沧桑;永远坚硬,永远飘逸。
它,在蓝天之下,在白云之下,在雄鹰的翅膀之下,在神灵的眼眸之下。它伸手,便可触摸苍穹,便可采摘云朵;它抬头,便可与鹰的影子相撞,便可享受神的爱怜。
它,喊天,天答应;叫地,地答应;喊云,云过来;叫风,风过来;呼唤雄鹰与神灵,雄鹰与神灵便一齐来到它的心坎上。江、河、湖、海,都在它的脚下,都在它的注视之下。它们,都不得不对它仰望,对它顶礼膜拜,它是它们的源,是它们的根。
雪啊,亿万年前的苍老的雪,与刚刚纷纷扬扬飘下的雪,一样年轻,一样苍老,一样汇入无限渺茫的时空。无人企及的苍老,无人企及的年轻,无人企及的莽莽苍苍。
匍匐。除了匍匍,你还能做些什么呢?你长久地匍匐,泪流满面。你祈求:祈求雪山上世纪的大风来吹拂你,带走你,把你带到你想要带到的地方——去抚摸冰雪的魂灵。你也要化作冰川里的一滴吗?去接受时间的穿凿?
长久地匍匐。头疼欲裂。是什么,击穿了你的头颅?是你的灵魂,经历了八级以上的地震?世界,安静极了,清爽极了。一切都像洗过似的。被天洗过;被云洗过;被风洗过;被雪洗过;被神灵洗过;被阳光洗过;被水洗过;被粗旷的脸庞洗过;被无邪的笑容洗过;被无边无涯的浩渺与苍茫洗过。你轻得如一团洁白的云,随风飞去……你就是云。天边,飘来一支浩荡的歌。乘着那歌声的翅膀,你飞升,飞升,飞升。飞入无边无涯的洁净与澄明。
旧的天空闭合。新的湛蓝的天空,升起,不染纤尘。
轻了。轻了。
再飞回来,你,已非来时的你。
天空与地面
你喜欢飞机离地的一刹那吗?你喜欢飞翔吗?
每次坐在飞机上,我都有一种感觉——似乎,我的过去,正在一节节脱落,等到脱落净了,也就是飞机离地的一刹那。我,冲天而起。我在天上了啊。我是一只大鸟。我是一条巨大的鱼。想游到哪里,就游到哪里,想飞往何处,便飞往何处。真是太好!所有的过往,都不来纠缠我。它们,都与我是完全陌生的了。我没有过往。我是新生的。我是一朵新生的云——在天上飘。我可以俯视一切,所有的江河湖海,都在我的脚下,所有的房屋、村庄、山川,都在我的脚下。这多么美。虽然,都看不真切,然而,我多么喜欢这看不真切的一切啊。它们,像梦,像烟,像昙花,多么美。大约,我是在另一个星球上,俯视着地球上,我从未看到过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