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冲击江中的巨石,卷起数米乃至十米高的浪,轰轰作响,令人不寒而栗,而那样的巨石满江皆是。通麦天险的险不是特别毁车的烂路,而是容不得半点差池、半点粗心,不管因为侧滑还是刹车不及时,不管是轮胎扎破还是会车挤碰或是方向偏了,只要车轮离开路基一点,就意味着车毁人亡。在这里会车时,大多对面来车会很“礼貌”,离你很远就靠山而停,绝不抢道,因为那里路太窄,有的地方仅容单车通过。但大多时让给你的是靠江边一侧,而你只能是擦着那车挤过去,不可太靠边。我们由波密去往林芝方向本来是应该靠山一侧走的,但好几次都是贴着对面来的车走河岸的一边,人家老早贴着山停下了,咱总不能也停下对峙着不走吧?总之,只要你走过那里,很可能就见过车祸。川藏线虽然难走,但没什么大的危险,只是费车而已,只有通麦,才真的是难走且存在风险。而且一段叫小老虎嘴的路极窄,两辆小车也不能交会。走过这里,我才理解为什么川藏线上行走的军车都挂着“英雄汽车兵”的横幅。不过,有老爸开车,我一点都不担心。
7月2日,小雨转晴,通麦遇险
小毛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说已在拉萨东措旅社给我们定了房,并特别嘱咐说现在正是雨季,过通麦千万千万要小心。小毛是在拉萨开旅行社的老板。他后来和我说,他的一个朋友在拉萨做生意赚了点钱,于是买了辆车,带着全家人走川藏线去旅行,到通麦天险后车滑入帕隆藏布江,一家人无一生还。
我是个特自信的人,在勘探队有路无路都得跑的情况下开过多年的车,其实,我并未觉得有多险。如果不是被泥石流陷住车,这一路还真是平淡而过。
离开油路三公里处,路右边靠山处有一堆残留的泥石流,那混凝土般的碎石挡住了一半路面,过那堆碎石前我还停了一下,考虑是靠江边一侧走还是轧着碎石过。看到汹涌的江水激起的巨浪,我想,那路下面说不准已被淘空,还是稳当些,靠山一侧走吧。于是挂上一挡,加大油门冲了上去,临近那堆碎石泥浆时,我已发现山上又有极混浊的水流下来,我知道,那是又一次泥石流的前奏,随着水越来越浑,再下来的就是碎石加泥土了。
前轮已冲过那堆碎石,我觉得过去是没啥问题了,谁知刚想完,后轮就窝在了泥里,再怎么加油车也动不了。也是我们的小蓝排量太小,1.3的,又没有四轮驱动,一路上就没见有这么小的车进藏。
随着山水越来越浑,泥浆裹着碎石也随之而来,我叫儿子赶快拿出对讲机联系前面刚过去的东北车友。他们越野E族都有对讲机并且知道所用的频率,这时才理解为什么儿子喜欢摆弄这些我称之为“乱七八糟”的东西,关键时刻还真有用。如果我自己来,就只能是弃车走人了,让印度人去捡那车的碎片吧。实际上,在儿子拿拖车绳时我已把放在后座包里的钱拿出来装在裤袋里了,真的叫不来车,或者泥石流再大的话,我也只能下车走人了,车的前部还没有被埋,下车很方便。
东北那俩哥们儿也没走远,停在前面一公里处等我们,但他俩在车下玩,对讲机丢在车上,喊了半天他们才听见。趁他们还没到来之前,我叫儿子赶快用拖车绳把我们的车先系上,等他们车来后一挂就能拖。大卫下车去拿绳挂绳去了,我坐在车里伸头一看,泥石流已把右后轮埋了,山上下来的泥石流像搅拌机倒混凝土似的向车流来。要命的是,大卫此时还在给陷在泥石流中的车拍照,我把他吼了一通他才挂绳。
哈哈,咱这儿子真有大将风度啊!
那俩哥们儿是辽宁葫芦岛的交警,开着一猎豹四驱车,一路上还嫌动力不够,说再来的话起码开台四到五个排量的车,最好还是自动挡。他俩来后,一个人开车,一个人拿起摄像机记录实况,大卫在泥石流中挂绳,我坐在车上时刻准备发动车出泥窝。只听摄像的张彪不停地大喊:“快!快!山上下来东西啦,唉呀妈呀!快系快系,系上就得!”他们东北人从没亲眼见过泥石流,看张彪紧张慌乱的样子我坐在车里都忍不住笑。他是试图边拍边讲解的,临了慌得成了大喊大叫,哈哈。拉出车来后我本想再好好看看泥石流到底能流成啥样,他俩说快跑吧,看啥呀,您老真有劲!说完开车就跑,摄像机都没关扔车上就上去了,视频后一段摄的都是车顶天花板的晃动,在拉萨上传到网上时,大卫把后面的删了。
天险不长,只有14公里,但一路会车很难,一个多小时才开了出去。出去后再无砂石路,很好的油路直达拉萨。
许多人问,那么短的一段路为什么不修好、不硬化呢?他们是不了解通麦的地理环境,知道了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此地无疑属青藏高原,而年轻的青藏高原是匆匆从海底升起的,所以这里的山大多是沉积层,山体松软,往往是沙和石头的堆积,哪怕你植被再多、再密,下雨也会垮塌。今天你看到的是满山青翠,说不定哪天大雨山体垮塌就成光山了。这里雨多,只要下雨就有泥石流,有人形容那段路是“蠕动着的路”。西藏,尤其是藏南地区,今天有路明天就可能没了,有的地方今天是河,明天就可能成了堰塞湖……山河变迁,匪夷所思啊。
在横断山区行车,一路上会被拦下很多次的,直立似的山坡上常有人挂着保险绳在上面干活,把那些有可能飞下来的石头先行撬下来,以免掉下来伤人,一般他们干个把小时,让地面的车辆过去,没车时再拦路,再干。
过了通麦天险有一大桥,桥头有武警把守,单行,禁止拍照。桥上铺着两行木条供车碾轧。再前去就是林芝地区风景优美的鲁朗镇了。
林芝,藏东南的绿色宝地,人称西藏的江南。这里海拔3000米,再往南最低处不到1000米。林芝的原始森林保存完好,有许多古柏、喜玛拉雅冷杉、植物活化石树蕨、数不清的杜鹃花等,是我国的天然博物馆。实际上,林芝的生态环境远比江南好得多,说它是西藏的江南真是太委屈它了。生物多样性是地球上宝贵的自然财富,对于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由于人口的增长、不合理的开发等原因,目前全球大部区域的生物多样性正在逐步丧失。林芝人口相对稀少,生物多样性程度高,其森林生态系统的原始性和完整性近乎原貌。
路边有数不清的冷杉和松树,这里是天然的氧吧,松树上长满了白“胡子”,也叫松萝,这东西对环境要求相当的苛刻,空气质量差一点儿它都不能生长,专家也称它是环境监测器。哪里的树只要长得出松萝,环境肯定就是好的。在我看来,没有近乎原始状态的环境松萝是不会生长的,无论大家把江南夸得多好、多美,在江南,你就是望穿双眼也看不到一丝松萝。
坐在路边好好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吧,回去后哪怕就是到深山老林去也呼吸不到这么优质的空气了。看着无边的青翠,看着长满松萝的森林和满地的蕨类植物,还真有点穿越到了史前的感觉。
过了林芝也是一路好景色,让人目不暇接。
西藏没有无处不在的测速摄像头和监控,由于车少,你尽可以撒着欢地跑,只是到某处测速站时,交警会给你开张单子,上面注明你到下一站点的时间,不能提前到,否则就属于超速。这就是西藏的测速。但到了每个检查站无论有无人拦你,你都得主动停下来开单子,否则下一站如果拦住了你,而你又没有上一站的测速单,那你就麻烦了。这倒很适合自驾车,开快了找个好看的地方停下来,与大自然亲近一番,既看了美景又能由着性子跑,还不会超速。在我看来,没有哪里会比在西藏开车更舒服痛快的了。
离拉萨还有40公里时,大卫在乌兰托娅《我要去西藏》的歌声中哭了起来。他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但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不知道,他说就是想哭。我边开车边想,大概是西藏浓重的宗教气氛所致,路上看到许多磕长头的人,他们在用身体丈量着去圣城的路。他们三步一磕头,身上围着皮或帆布的围裙,手掌上套着牛皮,脸上全是尘土,前额上磕出了血。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两年,在那高原缺氧的情况下,走路快点都会喘,何况磕等身长头,那是何等的信仰?大卫对此特别有感触。也许是一路的艰辛,险路终于走完;再可能的就是,盼望已久的拉萨就要到了?总之,因素很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哭,哭声很大,难以自制。后来我听云云说,儿子当时发了一条短信给她,说老爸正在开车,而他在忍不住流泪,因为就要进入圣城拉萨了!
儿子不像我心思粗犷,却没想到西藏的气场能让一个成年男孩子哭泣。也是,一路上看见磕长头的藏民,堆满尘土的脸上是无比虔诚无比神圣的光辉;一路上看见无数迎风飞舞的经幡,精神抖擞,庄严肃穆;一路上越过无数的高山大川,回首望,以往城市生活中的卑微小事,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西藏是个阳光灿烂的地方,身体和心灵都经过了强烈的紫外线消毒,让人变得干净;西藏是个神山神湖遍布的地方,神灵无处不在,也许我们被神祝福过了而不自知。
所以,云云说,那是儿子梦想中的旅程,是他人生第一次离开地界进入天界的远行。儿子需要流泪,来表达这一切。
儿子是与前妻所生,但似乎,云云更能与他交流,懂得他。
跑在前面的辽宁车友打开对讲机,叫我们听他们放的歌,居然也是《我要去西藏》。
对在茫茫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来说,远行进藏是躲避还是洗浴?
晚11点到拉萨,小毛已在那里等候我们。住进他订好的房间后,又在他的旅行社坐下聊了会儿,他的旅行社就在东措的门廊里,聊到12点多后,睡觉。
东措的酒吧里还有很多驴友围坐在那里喝酒、聊天、看世界杯足球赛实况转播。
7月3日,第九天,多云,拉萨——天高皇帝远
几乎一整天我都坐在东措旅馆门廊里发呆,我觉得,啥都不想,发呆是最舒服最惬意的事。十年前,我在拉萨八朗学旅馆住过半月之久,就在东措东面几十米处,那时,没事也是坐在门口发呆,再就是看看约人出行或拼车的帖子。拉萨这些驴友聚集的旅馆都有专门的贴帖子处,站在那里,能得到相当大的信息量。那里也是驴友谈论各地见闻的地方,在那儿什么都能了解到,还能看到各色人等的“表演”,在帖子上和人们的谈话中更可以了解人情世态。
拉萨已成为有着丰富旅行元素的城市,蓝天白云、明月繁星、山河庙堂啥都不缺。来到这儿,谁都会放慢自己,投入地去享受生活享受感情。有好事的驴友把拉萨称之为艳遇之地,引得许多人来到拉萨,他们中许多人是把旅途中的艳遇当作旅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看待的。拉萨的阳光、拉萨的酒吧、拉萨的夜,在许多人眼里都是暧昧的,都充满着神奇与浪漫。而他们从俗不可耐的尘世中走出来,暂时摆脱了令人窒息的现代生存之道,心里会想,荒唐一下无妨。话说回来,在令人陶醉的美景之中,孤男寡女只身在外,再心存此念,机会真的是大把大把地抓。不少人也就是冲此而来。我注意到,一个40岁左右、稍觉丰满、长得还算有点姿色的女人,十分活跃,在帖子处不停地与人聊,她的目的就是要搭便车周游西藏,但从早到晚也没谈成一个。屡屡有人劝她参加旅行团或按帖子上的电话与人联系共同包车出行,她对人说,我就是要搭车出去,我喜欢搭车玩。见我总是看着那女的与人搭讪,小毛的太太冲那女的撇撇嘴不屑地说:“咦,牛啥呢,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啦!”我笑笑没吭声,驴友都那样,咱不能笑话谁,各人有各人的玩法。说不定有谁能看上她呢,有人带走也不足为奇。
傍晚时分,一个上海的中年人独自开着一辆大切诺基进来,车顶行李架上堆满了野外用品,从锅碗瓢勺到燃气,从帐篷到铁锹洋镐、备胎一应俱全。原来,他已只身在西藏住了半年,常开车出去走一些人烟罕至之地。(三年后大卫再去拉萨,又见到他,还是住在东措,只是大切诺基换成了丰田4500。)聊了会儿,他从车顶拿下来燃气、铝壶,给我们烧了一壶奶茶。这时大家已聊得较熟了,我说,你把那女的带上吧,开到无人区做个伴也不错啊,多浪漫啊!他一笑说,算了吧,她要是年轻一二十岁还差不多,再说也不好看。我逗他说,还不错嘛,是个湘妹子呢,比你们上海一些脸色苍白的女孩强哦!他用上海人的普通话说,侬个车子不也就是两只人嘛,侬带上伊出去白相也蛮好的啊!说完,大家哈哈一笑。
其实我理解,出门在外走在路上,各人有各人的感悟,天高皇帝远,陌生的朋友比熟悉的朋友更容易敞开胸怀。路上的美景身边的美色都收入眼中,也是许多驴友情感上的需要。
像是半夜了,不过拉萨也才天黑不久。来了几个九江的女孩,她们在谈论一张帖子。那帖子白天我就看了,上面说要找一美眉走阿里十来天,车是丰田越野车,包吃包住云云。那几个九江女孩就笑,说这不是征婚吗,咱们和他联系一下吧,说好了就跟他走。于是,其中一女孩按帖子上的号码打电话过去了。放下电话后几个女孩笑着推搡着说:“你去,你去!”看来是人家不同意都带,只想带一个,也不知那群女孩里到底有没有人跟去。其实,我在路上看到为数不少的车上只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也和他们之中的人聊过,知道他们的关系。
我几乎在那儿坐了一天,哪都不想去,就看人们的“表演”了。拉萨我早来过,也在此住了很久,拉萨城里哪儿都去过,再说,现在的拉萨已不是当年的拉萨,我对逛新城已没有了兴趣。当年街上没几辆汽车没几个红绿灯,而现在也已有了堵车现象,街边也是横七竖八停了不少汽车、摩托。拉萨已和内地城市无大的区别,所以我已经不太想上街了,只是去不远处的八郎学旧地重游。那里曾经是最有名的驴友集中地,现在有些冷落了。当年与那里的卓玛姑娘很熟,云云后来去西藏我还打电话托她照料,她很热心地安排云云住宿。藏人是很认真的,说了就不会食言,不像咱们,说个啥也许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看了一会,没见到当年的熟人,驴友也不多,正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与东措的热闹相比,八郎学显得有点似破落户了,不免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下午在东措隔壁吃饭时,我见一辆红色的小众泰一闪而过,心里想,哈,还有胆子大的啊,和我们一样开这样的小车进藏。回宾馆后,见刚才的小红车也停在东措里面,车是成都的牌照,开车的两男一女三个老人正坐在门廊里休息。因为开一样的车,觉得亲切,我和儿子就和他们聊起来。聊着聊着越说越热闹。原来他们其中两个是夫妇,都是退休老师,在网上就知道大卫了。他们是在“车友之家”看到大卫发的帖。在成都时,他们就知道有这么一个杭州男孩,说要带父亲走川藏线。他们为这事很感动,说难得现在还有这么孝顺的孩子啊!说完一堆人都哈哈笑起来,惊奇地看着我儿子说,原来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