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里是滇藏线与川藏线的交汇之处,路上便能见到更多的徒步和骑行进藏者,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背着巨大的旅行包,毫不动摇地行进在崇山峻岭之中。途中还见一20来岁身材娇小的姑娘,只身背着包靠在路边防撞墙上休息,真正是人不可貌相,儿子无比敬佩地递了一瓶水给她,她略为羞涩地接了,开心地旋开盖就喝。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当背包客一人上路,她笑笑说,其实为这趟行走已经瞒着父母准备了一年,就是想体验一下别样人生。建议驾车进藏的朋友多带点瓶装水,路上接济一下这些真正的男女英雄,他们负重太大,本身是带不了那么多水的,他们体力及汗水的付出比我们更需要补充水分。还见到一位中年摩托车手,将10岁的儿子绑在后座上同行,以免掉下来不知道。我好奇,和他聊了一会,得知汉子来自成都,已是户外骑行的老手,这次带儿子同行,就是想让孩子体会大自然的威力和美好。问那孩子愿意跟着父亲这么受苦吗,父子俩都笑了,原来,出行前学校还未放假,本来这趟不准备带他走的,可儿子死活要赖上,说不带他去西藏就不再上学。这不,只好向学校请了假,书包还在车上呢,晚上到地儿得按时做作业。
人在路上,见到这一拨一拨默默行走的人,你会觉得心中重新充满希望。
我最佩服的,是那些带着孩子徙步或骑行上路的人。每每在城中,看见所谓重点中学门口,一堆堆等待接孩子的人与车,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我就会忍不住骂娘:这样的家长,不是在自毁家园吗?温室里开放的花儿,有几朵能经得住风雨?国家要想培养栋梁之材,趁早取消重点中学,别让分数成为捆绑学生的绳索;若想孩子出息,就得创造条件放手让他们自己成长。这么浅显的道理,政府和国人,却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金沙江大桥说是大桥其实很简陋,桥面不宽也不长。但不知为什么桥头有武警把守,有时还查证件,桥附近不允许拍照。前面辽宁车友车上捎带的女孩拍了照后,被拦下将照片全部删除才让走,还被训了一大通。
走到桥上第一眼看到的是立在桥中心处“西藏界”的牌子,我们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翻山越岭,走过无数大坑小坑,加上数不清的因塌方落石的漫长等候,终于到西藏了。
一路上,儿子都在放那张唱碟。悠远苍凉的旋律,很适合这样的远行。
进藏后沿金沙江大峡谷走,路倒是油路,也平整,但两岸群山壁立,山高万丈,仰头一看就像山要整座压下来。路边山坡像堵接天的墙,许多地方是用铁网把山与路拦隔开的。好在这里路好,为避免落石所伤,我以100多公里以上的车速飞跑,只想尽快离开这峡谷。
下午晚些时分到达芒康,但离天黑还有四五个小时,加油后无心进县城看风光,一溜烟地向左贡飞奔。别看咱们现在汽油贵得离谱,在西藏加油,比内地每升还贵一两元,因被冠以“两桶油”之称的中石化中石油会把运费加进去的。
这一段路有160多公里,开出去才知道,这才是318国道最难走的地方。出芒康不久就直接爬山,直到左贡再无一寸好走的路,路面的坑多过繁星,而且全线不知道哪里又在施工,到处堵车。在这里堵车你就得安下心来等,着急丝毫没用。这里的路大多是沿极陡峭的山坡蜿蜒而上,山谷之中便是澜沧江,与大山相比,澜沧江就像是一小股红色的溪水,在群山峡谷中缓缓流淌。陡峭的山脚下,澜沧江畔,居然能看见房子,也不知道什么人敢居住于此,一场大雨后那山体能经受得了水泡吗?
一路都在峡谷中与澜沧江合合分分,天黑时终于爬上山了。山上路也不好,但总比修路被拦堵好多了,开起来再不会停车。晚10点,翻越了东达山,好家伙,看牌子显示,5008米,这也是进川藏线后最高的地方了。儿子冒着寒冷和缺氧的头疼,喘着大气爬到坎子上和牌子留了张影。
11点,到了左贡县城,住进了左贡宾馆。这一天除了在车上啃大饼外没吃到一餐饭。
7月1日,第七天,晴,业拉山天险飞下108拐
今天的目的地是波密,全程四百多公里,沿途要经过八宿、然乌以及业拉山等地。
左贡到邦达、八宿的路还不错,其他山路还是一如既往的难走。但此段路途是真的美,有点藏东南的味道了,景色变化之大令人难以置信。前半天开车一路上山势险恶寸草不生,沙尘滚滚热风袭人;下午从八宿出来翻过安久拉山,愈往前走路边植被愈加丰茂,空气清新湿润,再往前到然乌镇,你就走进了世外桃源,雪山、冰川、湖泊、森林轮换在你眼前上演,人仿佛就在银幕中,真是让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上午10点,到达邦达小镇。说是镇,其实就只有几家旅店和几家饭馆,总共十来间房子,住在此的大多也是骑行的驴友,他们选择住在这里,一般都是为了次日骑车“飞”下川藏线上著名的108拐,体会一番“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觉。
“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在庐山吟哦此诗时,绝对想不到一千多年后,他的名句在中国最高的高原公路上,被驴友们用来形容飞车下山的壮观。依李白的浪漫性情,他一定十分欢喜此诗被这般引用。
想着赶路,却偏不如人意。邦达镇出口处路中间,一栏杆把路拦死,告示说正在修路,每天6时到22时禁行。天啊,这不是说得在这里待一整天吗?看着挺好的油路就是不让走,直急得叫人抓耳挠腮。天不算热,坐在车里等吧,有啥法子呢?坐在车里也不安生,老有人走到车窗边推销羚羊角藏药材啥的,弄得人挺烦。不过我这人运气还真的不错,12点时,管拦车的人走到车窗前说,喂,你们可以走了,现在到下午2点间可以过。哇,这一下把我高兴坏了,意外之喜啊!高兴得就像捡到了钱包。我们是被拦在第一个的,于是开车就跑,很宽很平的路,转眼间我们就跑出了很远,奇怪的是,路上没见哪里有修路修得过不去的地方。
不大一会儿,我们就翻越了横断山脉最大的天险业拉山。山垭口处海拔4600多米,像西藏所有的垭口一样,有着巨大的玛尼堆,拉着无数的经幡。我对儿子说,咱们也放块石头许个愿吧,兴许灵呢?看儿子神秘兮兮的,不知许了什么愿,我虽然从不信神,也许了个愿,为老婆许的。后来打电话告诉云云,她根本不信,因为我这人从来喜欢故意亵渎神灵,让她生气。但进了藏地,我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开始敬畏天地了。在我心中,天地就是神灵,不由得人不敬。后来把这感觉告诉云云,她有些疑惑地说,我以为你总是冥顽不化的呢。
呵呵,就算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长久地放在高原上,晨看五彩云霞,夜观万顷风涛,也会变得风情万种吧?
过了业拉山口就是举世罕见的108道拐了,也有说99拐的、72拐的,反正谁也数不清楚,随人说吧。从山上往下看,蓝天如洗,白云如棉,一朵朵、一丝丝,在山间飘浮。右面的山坡上,公路就像挥动的黄飘带,形成无数“之”字形盘山而下,直至谷底。面对巍巍群山,幽深谷底,你肯定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而山体上黄尘滚滚的公路,就是人与自然的抗争,让你感觉到人的力量。
这里的盘山道坡陡弯急,车子从山体一侧向下盘,从海拔4000多米一路降到2000多米,弯急的陡坡能把人脑袋转晕。路面灰尘有十来厘米厚,如果步行在路上的话,灰能没过脚面,每当车辆转弯时,前轮带起的土都会堆积在车门玻璃上,转不了几个弯,车窗上的土就堆起了两寸高。这里的阳光特刺眼,但还不敢戴墨镜,因为在强光下突然开进阴处就啥也看不见了。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时,吓得我本能地就是一个急刹车,生怕撞山上或对面来的车上。尤其有意思的是,灰厚了车也会打滑,在灰尘里加猛了油,车轮往往会空转,就和泥地、雪地里打滑一样,车还有点甩屁股。咱可怜的小蓝啊,确实委屈它了,让它超了负荷。开了40多年车,啥路况都开过,也不怕,今天在灰里也会打滑,还是我这辈子头回知道,不过那都是有惊无险的,出不了啥事,只是觉得好玩,有意思。这样远距离的盘山道只能是少用刹车,尽量使用发动机控制车速,否则刹车极易失灵。在108拐下山时,虽紧闭车窗,还是能闻到满世界散发着的刹车片的焦臭味儿。下山路程大约有20多公里,但高度却下降了2000米。想象如果那帮驴友们飞车下来,李白的诗应改为“灰流直下三千尺”了。
下了山便是怒江大峡谷,怒江水混浊湍急,看得出是那暴怒的江水以时间的力量,把高高的山体切开而过,锐不可当。再走不远就到八宿县城,这时,儿子说,老爸你真是铁人啊,咱不能老不吃饭吧,真受不了,咱们吃点饭再走吧?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把吃饭当回事,在家里都是经常吃个馒头或吃碗面条啥的就对付了,也不吃菜,开车在外就更别说了。
可怜的儿子要求吃饭那就吃吧,不能都和我一样啊,于是进城狠狠地点了几个菜。在八宿吃过饭后出发,不一会儿又开始爬山,过安久拉山,山口海拔4475米。再到然乌,这里有著名的然乌湖景区。远远望去,美丽狭长的然乌湖横卧在雪山森林之间,湖中就像住着无数蓝色的精灵,阳光下顽皮地在湖面上跳舞,搅起涟漪。
关于此湖,当地还有一个寓意深刻的传说:很久以前,湖中住着头水牛,岸边住着头黄牛,两头牛为争地盘,经常较量比试,最后两败俱伤,双双死去,死后化为两座大山,并于两山之间形成了然乌湖。其实,然乌湖应该只是一个堰塞湖,水源来自四周雪山融化的雪水,多余的湖水向西而流,是雅鲁藏布江的重要支流帕隆藏布的源头之一。但是藏族的远古传说,对现代人难道不无启示?让人刻骨铭心的静谧山谷中,只有风在吹,云在飘,上苍让人类享有这一切是多么美妙。为什么人类就不知感恩呢?凡在有人群之处,总会产生你死我活的纷争。这些纷争真的就不可避免吗?千里之外,万里之遥,世界上的另一些地方,一些人群一些组织,至今还在为了各自的利益挑起战火。地球上,还有多少愚蠢的牛,白白糟蹋了自己性命,辜负了上苍赐予的美景?
继续朝前,只见天蓝得无比透彻,山高得苍凉雄浑,人类的悲与喜,伤与痛,似乎都与它们无关。
然乌湖水开始往西流。沿帕隆藏布再前行几十公里,就到了米堆冰川景区。米堆冰川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海洋冰川,景区大门就在318国道旁不远,但想到我们会去珠峰,那里也有冰川,这里就算了吧。
这一路看见许多土拨鼠,小狗般大小,眼睛大而有神,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见车开过就一动不动好奇地盯着看,十分可爱,当即发了一条短信给云云,形容草原上的小家伙们如此这般。云云回信说,这小家伙在北美有很多人当宠物养的。于是也想抓一只来养着,和儿子下车,在草原上忙活半天却没抓着。土拨鼠看起来很憨厚,却极其机灵,它知道人类玩不过它,所以也开心地逗着我们跑,其实也并非真想抓它,只是想与这些小家伙们亲密接触一下罢了。
傍晚时分到了波密,一路是沿着帕隆藏布江的河谷走的。河谷较开阔,有村庄,种着青稞、油菜等农作物。山上可见阔叶混交林,远望是荒漠和雪山,层次非常分明。波密县城叫扎木镇,海拔2700米,在这儿,一般人都不会有高原反应。据说,这里气候温和湿润,四季如春,冬不冷,夏不热,最热的时节早晚也要穿两件衣服。不过,我们是坐在车里走,我无论到哪都是短袖衣。一是在车外时间一般不长,一下子不会感觉有多冷;二是懒,懒得一会儿穿一会儿脱的,麻烦。再说,一个大男人不停地加减衣服,我觉得很丢人。
扎木镇地势较为开阔,有点江南景象。
吃过晚饭后在街上闲逛,商店饭店林立,街上游人如织,镇中央广场巨大的大屏幕上显示着好看的格桑花,播送着好听的民歌,广场上藏汉老百姓都在跳舞,男女老少都有,但以女性为多。远处还看得见雪山、森林,在这样美丽的夜晚,那么多人围在广场跳舞,还真有点祥和的意思。
看了一会,回宾馆睡觉,明天准备一口气跑到拉萨呢。
7月2日,第八天,有间断小雨,到通麦
由于植被繁茂,早晨的波密空气湿润、清新,甜丝丝的,使人五脏六腑通畅,神清气爽。挂着露水的绿草显得更加青翠,丝状的轻雾似哈达,披挂在翠绿的山腰,使波密又多了几分宁静和安详。
刚一出发就下了一阵小雨,也就是刚打湿地皮那种雨。昨天走108拐一路风尘,一场小雨就像是为我们洗尘!不由得想起一首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多像我们现在的情境啊。
平坦的柏油路,刚下过的一阵细雨,让这路面纤尘不染。离拉萨越来越近了,听老爸说,过了通麦天险后,直到拉萨甚至珠峰脚下的定日县城,都是好走的柏油路了,心情甚是舒畅,小蓝也受我们的心情感染,欢快地飞奔起来。这小蓝,貌似女孩子,走泥水路时,屁股一扭一扭的。现在它心情好了,屁股也不扭啦,箭似的向前窜去。这里离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很近,海拔也低,雨量充沛,到处都是茂密的森林及河水,赛过江南春天雨后的山区。许多山上下来的水都是漫过公路汇入帕隆藏布再向西流去,流入雅鲁藏布江。我们不一会便跑了80公里,忽然油路没了,刹车,减速,进入土路,老爸把我撤下,自己开车。这里就是所谓的通麦天险了,驴友们也叫它通麦坟场,因为在这里遇险死去的人太多。
名不虚传啊,通麦天险虽没有藏区其他困难道路的很多特征,比如没有搓板路,没有坑,没有长的上下坡,没有涉水过河路段,没有深的车辙沟,没有像掉头似的大急弯,没有陷车的沼泽路,四季不会结冰。为什么人们还叫它天险呢?因为它是陡峭山体上的悬路,路边垂直下去就是咆哮的帕隆藏布江。靠江一侧没有护栏,路面不平又非常窄,会车困难,雨水多,路上泥浆很深,视野不好。由于山体一侧落土和泥石流的垫高,有些路段路面向江边倾斜,打滑时极易滑入江中。如果靠江一边轮子轧垮路面,就会从被淘空的路基上掉进江里,狂怒的江水立马就能把车在石头上摔成碎片,绝无整体打捞上来的可能。人掉下去也会撞碎,同样无整个打捞起来的可能。那里的泥石流常年都有发生,而无论是泥石流还是山上大大小小的落石都是被机器推到江里去了的,江不宽,也就几十米吧,有的地方甚至更窄。要知道,此江在它的上游波密县城时,干过测量的老爸目测了一下,足有100米宽,而且也是浪涛滚滚,可想而知江面变窄后的情形。而此地降水量也大得惊人,年平均达三四千毫米,是咱们江西降水量的数倍。你可以想象无边的崇山峻岭中的一条不大的江是如何的狂暴。